晋地山势雄浑陡峭,苍翠绿林覆满山头,层层叠叠摇曳的枝隙,树荫投在积厚的落叶,有着沙沙声。
牵着马匹的身影走上陡峭崖壁上方,扒开遮掩的树丛俯瞰山势外的原野,旌旗林立,长龙似得队伍正沿着官道蜿蜒而行。
鸣~~
身影放开树丛,捏着嘴唇朝周围嘘出一声鸟鸣,随后转身上马,一勒缰绳调转马头,绕着一颗颗大树在林间奔驰。
鸟声回荡,另一个山头也有着身影瞭望,听到这声鸟鸣纵马上山坡,借着高处看了眼,同样嘘出另一声不同的鸟叫,抽响鞭子促马跑下山坡。
马蹄声穿过林间,冲去原野时,有数骑正从南面摸过来,双方愣了一下,那独骑挽弓就是一箭射去对面,双脚一点马腹,纵马飞奔起来,与那数个齐国侦骑展开短暂而激烈的厮杀。
咻~~
短笛的声音从斥候口中发出,不久,附近山林,有几个沙陀斥候赶来增援,与追击而齐国斥候撞在一起。
鸟鸣携裹的讯息还在传递,更北的方向,某座大山脚下密林,一匹如火炭的大马甩着尾巴低头啃着冒头的嫩草,嗡嗡的蚊虫飞舞,坐在石头上的身影听到了脚步声自林外过来,一个披头散发的沙陀人走到旁边,附耳说了什么。
李存孝睁开眼睛,咧嘴笑了起来。
“等了好久终于派兵出来了传令,抓紧时间休息,把刀枪磨锋利,省得砍进敌人身体拔不出来。”
他身后,是两千骑兵的队伍,潜伏这片茂密的林野,一道道牵着马匹的身影正抓紧时间,将干粮揉成团塞进口中服水咽下,借着林隙上方投下的阳光,拿着石头擦着刀锋、枪矛,偶尔也有嗡嗡的轻微交流,然后又沉默下来,抓紧时间整理装备,安抚战马。
安静的林间,坐在石上的李存孝又重新闭上眼睛,听着附近飞过的鸟雀,那杆禹王槊就插在他身旁。
这不是他第一次带兵,却是第一次有些紧张,这次南下面对的可是将唐皇帝都赶走的反贼,应该是精锐吧那将领该是厉害了。
能与之战一场,或许能让武艺更加精进。
“将军,齐兵快过河中府了。”再次有斥候回来,带回了更加精准的消息——五万齐兵,以步卒为主,马队三千左右,主将乃孟绝海。
“就怕他们不来。”
青年从石上起身,一把将身旁的打槊拔出,吹了声口哨,唤来远处啃草的坐骑,翻身而上。
长槊斜斜垂在地面,李存孝兜转马头,目光扫过身后一个个跟着上马的身影。
“刚得到消息,南面的反贼遣五万过来,而我们只有两千,诸位怕不怕?”
一道道身影翻上马背,拔出腰间钢刀,发出一团哄笑:“不怕!”
红色的马匹上方,李存孝眼中闪过凶戾,对于自己调教出来的骑兵,多少是满意的,“敌人五万,有三千骑兵,可能是精锐,既然过来了,那就不用管他们多少人杀过去便是。”
高亢的话语响在这片密林之中时,西南方向,越过几座巍峨山势,五万兵马的队伍犹如一条长龙首尾难见,激起的尘烟里,马蹄声、脚步声、车辕声混杂一起,浩浩荡荡沿着官道越过了河中府。
阳光倾斜,孟绝海骑在他马匹背上,手中翻看不断递送回来的情报,离开长安一路北上已经是第五日下午,朝晋阳方向前行,如今已过了河中府,途中派遣的斥候,也越来越多,不时爆发小规模的斥候战。
他知道,距离对方的主力越发接近了。
天色渐渐暗沉,夕阳挂去山头时,他已经选好了驻扎的位置,在河中府东北面,一座山脚砍伐林木扎营过夜。
斑斑点点的篝火在营间燃烧,孟绝海与诸将如邓天王、孟楷、盖洪、林言走在营中巡视,他身后还有名叫彭白虎、班翻浪的两个副手,俱是勇武过人之辈。
“今日斥候交战更加频繁,想来敌人主力距离很近,听闻那李克用也是勇武过人,若是战阵遇上,必叫他好看。”邓天王勇武好斗,是军中出了名的,言语间难以掩盖兴奋的神色,他挥舞臂膀,“拿下他,北面威胁就直接解除,陛下便能全力对付西面的凤翔军。”
“你我兄弟,不可自负,尚让、王播就是前车之鉴。”孟绝海武艺比众人都要高,性子却是稍显稳重,他笑了笑,看去身后。
“耿监军,可有建议?”
他话出口,身后诸将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人来,纷纷偏头望去,走在末尾的耿青拱手上前,跟着笑起来:“在下哪里能出什么建议,诸位将军都是百战之将,杀人无数,我一个文弱之人,连鸡都没杀过,怎敢随意开口,军中之事,还是孟防御使拿捏。”
“哈哈,监军有此承诺甚好,本将就怕不懂之人胡乱干预,以至于错失战机,导致大败。”
孟绝海点点头,带兵征战在外,他也没了在朝中那般谦和,带着众人巡视过营地,看着栅栏、拒马齐备,这才与诸将回营帐做好部署,以及之后的战阵的策略。
夜色渐深,商议的战事定下,耿青也听的眼皮直打架,待到散去,这才向孟绝海告辞回去自己的帐篷。
“监军。”
正与帐口两个帮众打过招呼走进里面,背后陡然有话语传来,耿青回头,就见林言笑眯眯的提着酒坛向他挥手,身旁还有一人跟着过来这边。
提酒的林言是黄巢外甥,耿青是知道的,而另一人,则是孟绝海的心腹彭白虎。
这两人找我做什么?
难道耿青眼皮跳了一下,脸上却没丝毫变化,只是笑着迎上去朝两人拱起手,“林转运使可是睡不着,寻我喝酒?”
“可不是。”林言将酒坛提起来,在上面拍了拍,“明日可能就要交战,没多少睡意,干脆就拉了彭将军一起,以前,常听陛下说侍郎有智慧,让我多亲近,想着便过来了。”
“如此倒是耿某有幸,里面请。”耿青伸手请了林言,看去那彭白虎,也做了一个请的收拾,壮汉性子寡言,抱拳拱了下手,便跟在后面一起走了进去。
做为监军,帐篷还是不小的,足够容纳十多人,正中摆了简易的木榻,凉席褥子,小炉、水壶、矮凳一应具有。
三人围着矮几坐下,耿青摆上陶碗,看了眼沉默低垂眼帘的彭白虎,以及旁边不停说话,一面撕开封口倒酒的林言。
他笑了笑:“林转运使,其实寻在下不光是喝酒吧?”
“监军想哪里去,我还能有何”
林言的话语还未说完,就在‘何事寻你,就是想与监军喝酒。’的话语后面,耿青的话语插进来打断,“转运使该是想杀在下,可对?”
话语落下,一直沉默的彭白虎凶脸抬起,目光凝出了杀气,正倒酒的林言笑脸也渐渐冷了下来。
帐外,跟随耿青的两个帮众钻进来,将帘子放下,‘锵’的一声将拔出腰间兵器。
“监军以为靠这两个绿林人就能护你周全?”
林言瞥了帐口一眼,慢慢将酒坛放下,端起酒碗灌了一口,酒渍漫出嘴角,酣畅的笑道:“原本想喝了这坛酒再跟监军摊牌,可惜啊现在用不着了。”
“哦?他们护不了,那转运使也未必有人护得了。”
耿青笑眯眯的看着他,眼珠向下移了移,示意林言往下看,那头,林言皱起眉头,将信将疑低头往下,矮几下,六个漆黑的孔洞正对着他腹部。
“此乃火器,转运使距离我如此近,在下只需动动手指,它就能在你肚子上打出无数个孔来,哦对了,就连旁边的这位彭将军也未必能幸免,毕竟里面都是铁屑,会散射出去。”
耿青压着矮几一手下巴,朝前倾了倾,一句一顿。
“要不要,赌一赌?”
轻声的话语令得气氛凝固下来,此时帐外的大营一切如常,夜色正渐渐深邃下来,巡逻的兵卒,入睡的人们都未发觉这边的异样。
风吹过黑夜,立在营中的篝火,带着火星飘飞夜空,外面漆黑的天地里,嘶鸣的夜虫忽然戛然而止,包裹布巾的蹄子踩在了一团青草上,黑暗之中,红色的马头喷着粗气,李存孝握着禹王槊促着战马缓缓走出。
望着黑暗的前方,矗在山坡之下,亮有斑斑点点火光的营寨,他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另只手抚着躁动的坐骑鬃毛,长槊缓缓抬起,指去黑夜。
“准备”他轻声说了一句。
身后,一道道布巾包裹鞋子、马蹄的身影无声上马,悄然列阵,两千骑兵促马并列聚集过来。
顷刻,李存孝拍去披膊兽头上一只飞虫,转过脸来,双眸有着狰狞的杀气,话语低沉:“闯阵,让这帮南人见识什么叫骑兵!”
禹王槊‘嗡’的划过昏暗,指向远方的营地,他一夹马腹,红色的战马高亢嘶鸣,然后,铁蹄蹬在地面,旋起了草皮、泥屑,俯冲而下。
下一刻。
他身后两千骑兵,无数马蹄翻腾,潮水般紧跟而下,蹄声震动大地,在黑暗中发起了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