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铁使分地方盐铁,及诸道盐铁转运使,行盐、铁、茶和征税的使职,放到太平盛世,这可是难得肥缺,哪怕品级不高,也是许多人打破头皮都要抢的官位,就算放到眼下世道不太平,想要坐上这个位置的官吏大有人在。
然而,李晔将耿青放到陇州,节度使李茂贞原本军政一手抓,他一旦过去,这就是要从对方身上硬生生撕下一大块肉,换做谁都疼,谁都会咬牙切齿。
出安福门,回到马车上,耿青将自己外放陇州任盐铁使的事告诉九玉,这位年轻的宦官,听到‘李茂贞’三字,阴柔的脸上微微蹙起了眉头。
耿青见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里面可还有其他事掖着?”
“这李茂贞早年我听过,不过那时他还未擢升节度使,不过神策军一名指挥使,跟宫里的一些宦官有些交情,能做到陇右节度使恐怕少不了往宫里送礼。”
听完这些,耿青沉默的点了点头,马车行驶之中,他手指来回敲击矮几,大抵明白了皇帝让他过去担盐铁使的意思了。
“这个李晔比死鬼李儇确实强太多,他让我去陇州,就是给李茂贞制造争端,最好的结果就是让我杀了李茂贞,我再被李茂贞的部下杀死。最差,也是李茂贞将我杀死后,朝廷这边有了针对他的借口,顺势收回陇西的军政权利。”
“那折中呢?”
耿青皱眉摇头。
“没有折中的办法,不管看得透,还是看不透,李茂贞必然会对我动手,我一旦过去,征税之权就落到我手里,放到任何节度使手中,都不能接受的。如果他与我苟且,朝廷那边就对我施以惩罚,大有可能李茂贞到时会落井下石,亲自将我送上刑车,押回长安受审。”
事情拆分开来,九玉也跟着紧皱眉头,这可谓赤裸裸的阳谋了,不管耿青选择去与不去,都不会好下场,去了,下场也好不到哪里。
“那你有何打算?干脆不去”
“去!”
耿青看着掀起的帘角,外面行人过往,小贩吆喝叫卖,他敲击的手指停了下来,嘴角勾起笑容。
“陇右节度使所辖不过陇州、凤翔两地,西北民风彪悍,有盐铁二权,能干许多事啊,至于那李茂贞,他是人,终究是欲望的,有欲望就不算困难。”
“但他手里有兵。”
“他也这么想的,呵呵。”耿青偏过脸来,看着皱眉的九玉,轻笑道:“我一名不见经传的文弱之人,想要杀我轻而易举就能办到,他如果这样想,到那边就好办了,九玉啊,你是知晓的,耿某人可最擅与人打成一片。”
九玉轻‘嗯’了一声,只是有些不甘心的看去车帘外,“那长安这边,就这么算了?”
他指得是皇宫里那位天子。
“自然不会,但先放一放吧,李晔有深谋的轮廓了,说不得再磨砺几年,就真有中兴之姿,没有撕破脸皮,到时我还得跑去混口饭吃。”
九玉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有些搞不懂这位知交,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怎的也让人想不透。
他叹口气,干脆不想了,摇了摇头缩到车厢角落阖目假寐。
回到光德坊的宅院,白芸香并不知道其中凶险,只道是叔叔有了官位,心里感到高兴,特意让厨房那边做了几道北方口味的大菜庆祝一番,不过,听到外放陇右那种西陲之地,心里多少有些不舍的。
“叔叔”白芸香夹起一片肉放去耿青碗里,看着与九玉说话的耿青,吸了口气,像是鼓起了勇气。
待耿青听到声音偏过脸来,她抿了抿嘴,轻声道:“妾身想把长安的产业变卖。”
嗯?
耿青停下筷子,看着女人望来的目光,“为何?”
“叔叔要去陇右,路途遥远,打点的地方需要很多到了地方,还要和上级处好关系,没有钱财开道怎成。”
白芸香说着就要起身去房里拿店铺契纸,被耿青拉回来,筷子‘噹’的一下敲在女人脑门上,旁边的耿念连忙捂住嘴,“娘挨揍了,不听话。”
女人揉着脑门,脸红红的瞪去偷笑的儿子,这才回过头来,声音低低道:“叔叔,你这是做甚。”
“你听念儿都说你不听话。”耿青指了指耿念,“你还不如儿子懂事,这里东西卖了,往后你娘俩吃什么?往后我要回个长安,怕连个住的地儿都没有。变卖了产业,是打算跟我去西北吃风沙?你要敢这么败家,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
女人脸如红布埋下来,被数落的一声不敢吭,心里却是跟吃了蜜似得的甜。用过午饭之后,耿念被九玉带去玩了,耿青拉着白芸香留在后院卧房,两人叔嫂之分,实如夫妻无疑,一开始或许各取所需,渐渐却也彼此有着依靠。
尤其为耿青生下一个儿子,女人内心里更加倾向于这个男人了。
她轻轻贴靠上去,枕头着双腿,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透着阳光的窗棂,“叔叔安心出门做事,妾身会看顾家中,到了外面也不比挂念家里,若是可能妾身会带念儿过来看你,省得途中劳顿之苦。”
“长途跋涉,你和孩子哪里受得了,好生将家中打理好,空时,我会让秦侍郎过来,教念儿认字读书。”
耿青叮嘱了女人儿子往后要启蒙的事,随后抱了抱她,便起身出屋,眼下尚有空闲,擢升的圣旨还需几日从中书省下来,城中故人,还是要走动走动的。
晌午刚过,他备上礼物,让大春赶车去往驸马府,广德公主还住在那里,如今三年过去,李儇之事后,也不知这位师娘如何了。
马车沿着古朴的院墙停下,耿青下车过去,石阶斑驳了青苔,黑底金字的门匾,依旧写着于府二字,敲响漆红的大门,许久才有一个丫鬟将门扇打开些许,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一双大眼睛警惕的看着门口的男子。
“这位郎君,公主今日在佛堂诵经,不见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