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照在宫顶垂脊,几只鸟儿欢快的在宫顶蹦跳,急急匆匆啼鸣声里,下方宫檐,一个宦官迈着小步前行,身后还有着宫里仆人的衣裳,低垂脸的身影。
一路上宦官四下顾盼,小声跟身后的人说着什么,见到一队侍卫过去,手悄然在臀侧招了招,让对方跟紧一些。
不久,绕开巡视的路线,两人一前一后快步穿梭过一道月牙门,那边花圃草坪,碎石铺砌的小道两侧还有许多盆栽。
一个身材丰腴的妇人正摘下一片花瓣,仔细端详俏脸,略有哀戚愁容,如今她从皇后变成了太后,说起来尊贵,实则有着心底有着解不开的哀愁,听到脚步声朝这边过来,不动声色的继续带着侍女漫步花间。
“启禀太后,人带到了。”
换做这样场合,宦官的职责是要通报来人名讳官职,眼下如此,大抵是受了何太后叮嘱,她眼角余光瞄了一下来人,正是兵部侍郎崔远。
“拜见太后。”
非正式场合,男子仍旧恭恭敬敬的拱手行去一礼,随后又很快遮掩下去,跟着妇人帮忙除草浇水,像宫中劳作之人。
这般熟练,想来也是来过几次了。
“今日早朝,梁王身子怎的?走路的模样有些别扭,外面可有什么传闻?”
何太后摘下几片花瓣放去侍女篮子里,又拿了剪子,修理起面前的盆栽,跨进圃间拔着杂草的崔远没有抬头。
他声音很轻:“梁王今日走动的模样确实有些古怪,可外面并没有传闻。”
“可还有其他?”
何太后停了停手中剪子,看着剪开的枝叶,目光有些出神。
丈夫的死太子的死其余九位皇子,还有不知消息的幼子,她能撑到如今没有倒下,就是心里那一口气,以及如何保住如今的陛下。
单靠她一人,肯定无法成事,唯有联络朝中大臣,若有可能,她不惜命也要搏上一搏。
今日早朝,她随皇帝上朝听政,见到朱温走路怪异,双腿在袍摆下微微岔开,脚底也轻拿轻放,还以为对方身体出了什么病症,这才心腹出宫,托人将兵部侍郎招进宫问问清楚。
听到没有任何传闻,心里终究是遗憾的,随后便问起其他,刚才那番话,就是暗指朝中大臣有多少愿意为朝廷出力,除掉朱温。
“太后,如今朝中局势,你也看到了,许多文武已投到朱温麾下,臣不敢随意试探,不过原先那批人,始终还是站在陛下这边,不过”
“不过什么?”何太后微微抬了抬眼帘,目光清澈。
崔远务实,有什么基本都会说出,他话语顿了顿,“太后,从长安迁来洛阳的朝臣手中俱无兵权,想要成事,着实太难。不过,若是手中握有兵权的人能站过来,或许能行险一搏。”
“侍郎可有相中之人。”
“算算有一个。”
“何人?”
“尚书令,耿青!”见何太后蹙起秀眉,蕴起了怒意,崔远急忙解释,“太后,臣说他,并非没有道理,岂听臣下分析。”
崔远拔起一根杂草,抖了抖根茎上的泥块,压低了嗓音:“外人看来,尚书令与朱温兄弟相称,时常出入梁王府,可据臣观察,尚书令极少为朱温谋事,甚至公务也懒得理会,不争权不争利,是以何为?”
何太后皱着眉头,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开口打断,继续听他说下去。
“尚书令双十有三,也算三朝老臣,若是将黄贼那份算上,那就是四朝,如此动乱之下,稳居朝廷而屹立不倒,其手段岂能不高明?臣观之,朱温留他,是想系在身边,不放其自由,而尚书令自然明白这点,所以浑浑噩噩度日,明面上,依旧与朱温保持兄弟关系。”
“侍郎这番话有些道理,可光这些,不可足信。”
“臣也有推测。”
崔远说这番话,自然不是信口胡诌,搪塞这位太后,“当年先帝遣尚书令去往陇右,后来尚书令蛊惑陇右兵将打回长安,逼走陛下去往华州,可他并未占据长安,约束陇州兵将纪律,后来上书先帝,口中依旧自称臣,可见,他心里多少还是有朝廷的。只是当年他为何这般做,或许只有他和先帝知道其中巨细。”
“只有这一点?”
“自然不是,太后稍待。”崔远蹲在地上看了看四周,继续道:“后来尚书令为救母去往河中府,回城时遇上朱温追杀杨复恭,两人不知说了什么,但传闻两边对峙了许久,之后,尚书令便带了家眷来长安住下,随后就是迁都之事,太后,你将洛阳这段时日尚书令表现合起来看,是否觉得,此人当日也是迫不得已才投到朱温麾下?”
何太后沉默一阵,她做为女流之辈,以前都是丈夫说些朝堂的事给她听,不需要她去思考,眼下琢磨起来,也颇为费脑的,过得片刻,妇人才一点一点想通这些关节,但始终不相信那个曾经反攻长安,又与蒋玄晖逼过宫的人,为何帮助她。
“侍郎之言仅是猜测,想要诛除朱温,你我只有一次机会。”
“可只有他手中有兵权,其余俱是朱温心腹。”
“那试试接触其麾下领军之将?”
“太后不知,那杨怀雄,是尚书令从僖宗时便结识之人,此人原是绿林高手,后来入了刑部做了总捕,升迁无望,是耿青将其一手提到了独掌一军地步,他岂会背叛?何况这种事,是否能成都是未知,此人绝不会冒险与臣同谋,除非尚书令开口。”
何太后到底是女流,接触政事才在月余开始,权衡利弊上,并不是那些朝臣那般周全,只是凭着女人的喜恶来判断。
犹豫了许久,银牙紧咬,目光终于有些坚定。
“那侍郎可以去试探一番,若是不成,便不可太多牵扯。”
“是。”
崔远悄然行了一礼,便告辞跟随先前那个宦官离开。何太后也收拾了下心情,将剪子交给侍女,看着修剪好的盆栽,指尖捻着一些杂屑丢下地面,轻柔缓慢走到前面廊道,站在栅栏前,望着蝴蝶飞舞的花圃,站立了许久,想着过往一些事,丈夫、孩子
久久未回过神来
到的下午,一辆马车从崔府侧院悄然驶出,在写有‘耿’字门匾的府邸侧院停下,着人递上了拜帖,不久,府中管事回来,隔着门扇缝隙摇朝门口恭敬行礼的官员摇了摇头。
“崔侍郎,我主家说他不在您请回吧。”
崔远:“”
脸上挂着的笑容僵下来,明显的病句,应该是有意为之,好让他知难而退。
‘好说歹说征得太后同意,哪里想到,还没见上一面,就被拒绝了。’
崔远叹了口气,走上马车,催促车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