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栖息山麓的上万兵马不敢生火,只能聚在一起用着身体取暖,名叫耿念的少年人拨弄仅有一点的火星堆,不敢吹气将火引出来,只用手放在上面勉强感受到一点暖意。
不久,高高瘦瘦,面容清冷的亲卫过来了,递给他一块熏肉。
“几场厮杀下来,从胜利到被人撵的像条狗,心里觉得如何?”
耿念抬了抬脸,随即又垂下去,撕下一小块肉吃进嘴里,看着衰叶枯枝里的点点火星沉默不说话。
九玉擦了擦手上油渍在旁边下来,难得露出一点笑容。
“咱家可不是扑你冷水。一副雄心壮志的从长安出来,现在怎的不说话了?你父亲在府中时叫我看顾好你,咱家自然照办,可惜他有所期望的儿子,并不没有想象中的坚韧。”
一旁,耿念手中紧了紧,捏着熏肉好一阵,才开口:“只是有些不适应”
“战场从来都不是过家家,也不是谁心怀正义就一定能赢,这就是为什么你父亲,不是那么愿意领兵的原因,会有太多的人在面前死去,会扰乱他的心,往后做什么事,都容易举棋不定。”
九玉笑了笑,继续道:“你父亲常说,眼不见为净。看不见这些,他就没那么多伤心感慨,做起事来,自然就不拖泥带水。”
少年人眨了眨眼睛,看着面前一脸轻松的宦官,神色犹豫,之后,迟疑的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了。
他将一块枯枝放进星火里,“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能打赢吗?”
微弱的光芒照着的袍摆轻轻摇晃。
九玉抬起目光望去周围或蹲或坐的一个个士兵身影,他低声道:
“这是领军之人该想的,或许应该有办法。”
声音轻轻飘着,就地休息的一个个士兵身影延伸出山林边沿,高高的岩石上,李嗣源拄着钢刀坐在上面,望着山外时而亮起的火把光出神的想着什么。岩石下面,石敬瑭抱着兵器,已经发出了酣声。
天微微亮后,转进与追杀再次展开,随着习惯山地作战的蜀军不断缩紧包围圈,这支三万多人的雍军能行动的范围越来越小了。
山野起伏,第八次的交锋在西北方向激烈的持续,随着推进的蜀军缩小范围,互相增援的密度越来越快,雀嘴岭下,石敬瑭做着鼓动勇气的喊话,在各厢阵列跑动。
李嗣源撕着一块白面饼子,坐在一块大青石上,望着远处不断集结的蜀地兵马,到的此时,几乎所有的蜀军已经赶来,或者正在来的途中。
隐隐的,他还看到了皇帝的华盖,马背上的老人梨花袍、明光铠,后背披风猎猎飞舞,仿如回到年轻时候纵横天下的风姿。
雀嘴岭下雍军被堵,王建脸上泛起笑容,心潮澎湃。
“一帮小儿,在朕手下连半月都撑不过。”
自立蜀国,当了皇帝以来,他已经很少参与战事里了,当年他也是神策军指挥使之一,纵横南北,更是打下两川之地,如今还能亲自上的战场,将敌人一步步逼入绝境,痛饮美酒,爽声大笑,大丈夫该如此也!
天空阴沉,寒风吹过两军阵前。
坐在大青石上的李嗣源双手交叠撑着下巴,看着集结起来开始朝这边步步紧逼的蜀军,以及移动的华盖,他嘴角冷不丁勾起了一抹微笑。
他背后集结、紧张的雍军阵型面前,火器营的枪手正在做着填装,然后遮掩在盾卒后面,而更后面,逶迤的山林之上,能俯瞰下方断崖的位置,有着沉重的动静缓慢的滚动过来。
数口黑漆漆的管子随着调校,对准了山外正缓缓移动的军阵,以及那吸引眼眸的龙绣华盖。
名叫赵彪的汉子吐了吐口水,比着大拇指紧挨炮口,低声跟旁边的士兵说着什么,然后,他抬起了手按下!
几乎同时。
缓缓推移的蜀军阵列,王宗瑶、王宗绾、王宗夔待在各自的中军,笑着对那穷途末路的雍军跟心腹说笑,这样的场面,他们三年前与大长和国作战时看过,将对方逼的掉入大渡河时的情景何其相似。
“此战过后,长安那位雍王怕是伤筋动骨,不敢小觑我蜀地男儿。”
当然,也免不了说上几句皇帝的好话。
“此战全靠陛下运筹帷幄,已经许久没见陛下如此英姿了。”
三人心有灵犀的说着话,然后,犹如幻听般,有天雷的声音在头顶响彻,三将本就望去华盖那边。
下一刻,几道黑影划过三人视线落了下去。
不到两息,是‘嘭’的巨响,恐怖的火焰充斥眼帘,将华盖、战车瞬间淹没。
王宗瑶、王宗绾、王宗夔:“”
“陛下——”
巨大的爆炸声,火光吞噬的华盖,顿时引起无数人的嘶喊,成千上万人都在一刻掀起了慌乱。
“该我们了!”
几乎同时,山岭下的大青石上,李嗣源提起了刀锋,偏头看向石敬瑭、后方延绵排开的军阵,然后跳下岩石,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冲向前方。
“杀——”他嘶声大喊。
“杀!”
三万多人齐齐呐喊,双脚猛地蹬出紧跟在后,耿念举着刀也在人群里嘶喊,与一道道身影混杂在了一起,怒潮般席卷过去——
——斩断一切!
十二月底,年关将近,繁华的长安取消了宵禁。
夜色之中,长街处处张灯结彩,街边商贩吆喝招揽顾客,青楼的伎子依门拨弄琵琶唱上一首欢喜的曲儿。
王府里,人来人往,城中大大小小的官员提着礼物上门,与府中管事拱手道贺新年之喜。
耿青抛去往日的严肃,专门换了身巧娘给他量身裁的衣袍,颇显喜气的在厅中与军政两边的大员聊些家常。
从城中有名的青楼请来的伎子正在弹奏,清脆悦耳的曲调如流水沐在耳边。
此时门外,一匹快马从长街过来,乃是外面驿站的令骑,一封信函没有丝毫阻碍,送到了大厅之中。
窦威脸色有些不好看,他将信递过去,口中也轻声道:“主家,是从蜀地过来的。”
首位上,耿青展开信函简单的扫了一眼,原本还有微笑的脸孔,瞬间沉了沉,不过随后重新泛起微笑,让窦威招呼众人吃喝,便起身走去后堂。
“调兵,孤过不好年,谁他娘的,也别想过了。”
他将信函呯的拍在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