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献忠将李定国拉到自己身前,李定国还想推辞,被张献忠按着并排坐了下去。
此时的张献忠38岁,正是壮年。
李定国虽然骁勇,但论起武力,也不是这一位还未老去的风云人物的对手。
却见桌面上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张献忠伸出一根手指在上面按了几下。
那东西突然便亮了起来,里面出现了好多小人儿,正拿着各种各样的物件在泥坑和河水中忙碌着。
有一个声音从那东西里面传了出来:“……江口沉银遗址位于四川眉山市彭山区江口镇的岷江河道内……”
张献忠说:“这些天我别的事儿也没做,都在看这些东西。那种感觉,就跟你回忆你自己小时候一样,只觉得,当时为什么会那么傻?”
张献忠笑了几声,又说到:“我也不是个不能服软的。当日起兵作反,纯粹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哪里想过要建什么功?立什么业?无非是后来人多了,队伍大了,就不得不用些手段来笼络他们。越是到了后来,与其说是我在带着他们走,倒不如说是他们在推着我走……”
张献忠怔了一下,又说到了自己的那位老对手,“李自成大概也是同我一样!他到了后来,想不称帝都不行,他带的那一群人,自然会将他往那个方向上推,由不得他的!”
李定国一心几用,看着桌面上那一群小人忙忙碌碌,左耳听着‘江口沉银’的故事,右耳听着张献忠絮絮叨叨,心中还在想着:义父到底有没有被挟持……
却又听张献忠说到:“崇祯十三年的时候,我被逼到玛瑙山上,那一次,我便是真的想投降了的!只是明军出尔反尔,又要杀了我们,我不得已,又只好拉起队伍重新作反。没办法,走投无路啊!”
“作反还能活下去,不作反连活都没法活了!”
张献忠唏嘘了一阵,将桌面那东西又按了一下,关掉了。对李定国说:“这些东西,往后你有的是机会来看。现在,咱们父子俩难得见上一面,再多说几句话吧!”
李定国强压住心中的震惊,点了点头。
张献忠说到:“我不日就要起身东行,作了这么大一场反,有些话总是要对他说的。”
“义父……想跟他说什么?”李定国问到。
“先骂他个狗血淋头再说!”张献忠笑了一下,又说到:“这天下没有我张献忠,总会有什么王献忠李献忠,他自己好自为之吧!”
李定国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话还未出口,便见张献忠抬了抬手,说到:“放心,我自有打算!再说了,我这亡国之君,还真能有反抗之力不成?”
此时再多说什么那南明有多强的话已经是没有必要了。
但凡是一个正常人,不需要多高的智慧,便能从眼前这一系列新玩意儿上面得出结论:
南明,对于这个世界是碾压式的强大!
莫再说什么大西、大顺、大清,便是再将西洋的所有国家都捆在一起,也不够打的!
李定国想了想,取过桌上的纸笔,快速写到:“我来时已经在城外做了安排,只要我们能逃出皇城,往后自然便海阔天空了!”
张献忠却是懒得动笔,加上他识字本也不多。“没必要了,定国!”
张献忠说到:“咱们与大明,又不是什么生死大仇!咱们是流寇,可是在咱们拿起刀之前,哪一个不曾是良善百姓?我知道你是个不服输的,可是这大西国,要不服输得从我脑子没犯病之前不服,到了现在再不服,却是真的没机会了!”
“不是,我是担心义父你的安危啊!”李定国说到。
张献忠想了一下,说到:“我应该不会有事的。到时候你大哥会率军同行保护,等到了金陵,皇帝未必肯再用我,但也绝不会杀我。我去将所有的罪责都扛了,你们这些人,往后还是清清白白的大明臣子!”
“义父!”
“放心吧,孩儿!”张献忠说到:“他前些年是个昏君,可是最近这段时间来,却是个会做皇帝的。在皇帝的眼中,没有什么善与恶,也没有什么正与邪,只分‘有用’和‘没用’两种。”
两人还想再说,却见外面有人敲了敲门。
张献忠说:“进来!”
那人才推门,探出一张脸来,说到:“徐先生回来了,想要见一见李定国!”
张献忠推了一下李定国,说:“去吧!快去吧!”
“义父!”
“唉!”张献忠终于叹了第一口气,说到:“往后我们见面的机会也就少了,你可要记得,自己多珍重!”
李定国默默地点了点头,却没有再多说什么了。
到了此时,再扭扭捏捏做什么父子情深,都是多余。
以义父的秉性,也是最见不得这些的。
虽然,义父口口声声说他已经放下了大西国,可是,李定国哪里听不出来,义父分明是将所有的委屈全埋在了自己的心底!
义父去金陵做什么?
他是去扛事儿的!
这大西国的上上下下,从头到尾,都是靠着义父在拉扯着。义父给了他们一条作反的活路,又给了他们短暂的荣华,现在,义父又要去金陵,给他们扛下所有的罪孽!
杀人魔王张献忠!
哈哈!
李定国管不了什么大西国,也不知道大明皇帝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但他自己的父亲,若是自己都不知道疼惜,谁又来替他疼惜呢?
那个胡子拉碴的大叔,曾为他挡过那么多年的风雨!
……
在李定国出门而去的时候,恰好遇见另外一个中年汉子迎面走了过来。
两人目光交汇之后,短暂地说了几句话。
“大哥,你怎么来了?”李定国问。
“二弟,我怎么不能来?”孙可望反问到。
“大哥,义父说他不日就要东行,你会率军护送?”
“放心吧,二弟!义父对我恩重如山,我不会让他出事的!”孙可望回答到。
“好,那就拜托大哥了!”李定国说到:“对了,大哥,你见过那位徐先生吗?”
“见过,怎么了?”孙可望问。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孙可望想了一下,说到:“他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从小到大一起玩的伙伴一样,没有架子,也没有规矩,一见就觉得亲切。可是,却又分明的能感觉到疏离——就像你每天都能看见同样的太阳和星辰,你本该和它熟悉无比,但事实上,你除了知道它很伟大之外,你对它一无所知。”
“谢了,大哥!”李定国说到。
两人错身而过,走了几步远,李定国又回过头来,对孙可望说,“往后多珍重,大哥!”
孙可望怔了一下,没有回头。
两兄弟的关系并不好,甚至已经快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若非出了眼前这档子事,拔刀相向,才是他们之间最合理的说话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