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
太原城往南80里,有一小县,名叫榆次。
县虽小县,但其繁华昌盛,比之太原大城竟不差多少。
自崇祯登基以来,太原几经战火,然榆次县却安然无恙,宛如世外桃源一般。
究其原因,乃县中有一户了不得的人家。莫说当地官府,便是山西各路盗寇,都知道不能轻易招惹。
甲申年初,李自成率百万大军北伐,亦曾专门派使者前往宽慰,以安其心。
县之西南,有村名车辋,便是这户人家的祖宅。
这一日,车辋村外,一辆马车狂奔而来。
马车尚未停稳,车帘便被掀开,一个带着黑色瓜皮小帽的男子从车厢里一跃而出,提着身上长长的衣摆,沿着大路狂奔了起来。
“二少爷,二少爷!”一个老仆跟着身后狂追,没有追上,最后靠在村口‘积善’牌匾下大口喘气。
那被他叫做‘二少爷’的男子沿着青石小路,一路穿堂过户,沿途仆人、丫鬟纷纷停下手中活计,低头叫了一声‘二少爷’。
男子却丝毫不理会,直入内堂,一步跃过高高地门槛,往后屋跑去。
边跑边喊:“爹!爹!大喜!大喜啊!”
后屋空无一人,男子还要继续往内院钻,却听一个老者的严厉声音从屏风后传了出来。
“进虎!都多大年纪了,如此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爹!”男子急忙收住轻佻神色往屏风后一拜,口中说到:“孩儿给父亲请安!”
话音落下,便见一个身材峭拔的老人,在一个俊俏的妇人搀扶下,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先是重重咳了一声,然后在妇人的搀扶下缓缓走上主位,坐定之后,才开口对跪着的男子说:“都和你说了多少回了,要稳重要稳重!瞧你这大汗淋漓的样子,飞扬跳脱的性子还是没改!起来吧!”
“是,爹!”
地上男子名叫常进虎,这些年来,替常家在江南打理生意,生意未有什么起色,已经半年不曾归家了。
“这是你八姨娘!”老者指了指身旁的妇人。
常进虎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恭敬地叫了一声:“给八姨娘请安!”
妇人轻笑了一声,举起小指尾端的玳瑁嵌珠宝花蝶指甲套,朝着常进虎虚点了一下。说到:“都说二公子性情火烈,豪侠意气。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颇似老爷!”
“哼!”老者冷笑了一声,说到:“他啊,就是个急性子!脾气似我年轻时候,本事却没学着半分。要不然,江南的生意也不会被他做成现在这种不死不活的样子!”
“老爷可别这么说!”八姨娘急忙打圆场说到:“江南的人多奸猾,在那边做生意可比和北边做生意要难多了。你看二公子,这半年未见,都瘦了!”
“瘦?”老者冷笑了一声,才对常进虎说到:“说吧,什么事?这么着急上火的!”
常进虎看了一眼八姨娘。
“八姨娘不是外人,说吧!”老者说到。
常进虎趋前一步,得意地说到:“爹,孩儿在徐州可是做了好大一笔生意!”
“哦?你也会做生意了?”
“前不久不是京城里皇帝驾崩了吗?”
“嗯。”
“那李自成也忒不是东西,将皇帝的尸体停在东华门外,两个月了都不曾收敛!这不,大清的摄政王进京了,才发现东华门外木板上停着两具干尸,一问吴三桂,这是为何啊?摄政王这才知道,原来是崇祯皇帝和皇后二人!”
老者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砸吧了一下嘴,说到:“李自成这厮,做事忒不地道!”
“可不是吗?摄政王入城第一件事,当然是告示安民。可这第二件事,就是为崇祯收尸!令满城百姓,披麻戴孝,摄政王亲自扶棺,传令天下,共同祭奠!”
老者听罢,也放下拐杖,朝天拱了拱手,表示自己也祭奠过了。
然后问到:“那你所说的喜事是……与此有关?”
“正与此有关!”常进虎得意地说到:“爹,你猜一猜,我是做什么了?”
老者眉头一展,说到:“当此之时,大清最重要的莫过于赚取天下人心。你久在徐淮,人脉宽广,我猜,莫非你小子领了个宣抚的好差事?”
“呃……那倒没有!爹啊,咱们不过只是个商人,宣抚这种肥缺怎么轮得到我们?”
“也是!那你是……得了贵人赏识,入了旗籍?”老者眼睛一亮,一把掀开常进虎脑袋上的瓜皮小帽,发现其上头发完整,不免有点失望。
“爹!”常进虎拿过瓜皮小帽给自己重新带上,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得意,说到:“摄政王致令天下哀悼,京师人人披麻戴孝,那最缺的是啥?”
“啥?”
“白布啊!”常进虎得意地说到:“我往京师卖了一批白布,哈哈,狠狠地赚了一笔!”
老者胡须一翘,一拐杖就打了过去,口中狠狠地骂道:“这么大好的机会,别人都在跑官跑爵,你个不成器的东西,卖白布!我叫你卖白布!叫你卖白布!”
几拐杖下去,常进虎没怎么,老者自己却气喘了起来。
慌得八姨娘又是抚胸,又是摩背。好一阵忙乎,才终于让老者安安静静坐了下来。
常进虎也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明明自己此次大赚了五千两啊!
老者一口气平了下来,精神便有些不佳了,对常进虎挥了挥手,“滚下去吧!”
常进虎挨了骂,又挨了打,心头不快。
不过却也没法对自己老爹发作,只得应了一声“哦”,恹恹地离开了。
老者躺在太师椅上,长叹了一口气,说到:“老大去了盛京这么久了,也没个消息传来。董额伦,看来,常家还是得要靠你了。”
“放心吧,老爷!”妇人轻声说到:“等北边平定下来了,我就进京一趟。”
“好,”老者说到:“过去这些年,我常家是赚了钱不假,可是,那是做生意,做生意哪有不图钱的!我往蒙古和建州贩卖的铁器、盐巴、茶叶……于国朝却也是有大功的。”
“知道了,老爷。”妇人又安慰到:“福晋是个念旧的人,我虽然已经出府,但要厚着脸皮去求求她,应该还是有用的。”
“嗯。我别的也不求,但求能抬个籍,往后能守着些土地,收点租子,也就够了!”老者说到。
正当两人商量着进京的事情时,却见常进虎又哐当一声推开门闯了进来,手里扬着一封信。
“不好了,爹!有一个自称张鼐的家伙,说要来跟咱们借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