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斯本的港口很热闹,密密麻麻停满了商船。
虽然荷兰在印度地区,已经重新与葡萄牙开战。但在里斯本的港口,数量最多的却是荷兰商船——打仗归打仗,生意归生意,日子还是要过的。
葡萄牙本土,第一大工业是海盐业。
每个季度,都有八万吨海盐,从葡萄牙运到欧洲各国。葡萄牙的商船根本不够,只能依靠荷兰搞销售,眼睁睁看着荷兰做二道贩子,从中赚走海盐产业的大半利润。
葡萄牙的第二大工业,是捕鱼业。
但海外殖民运动,造成渔民和渔船锐减。大量渔民和渔船,被征去服务海外航线。这个引领开发拉布拉多和纽芬兰大渔场的国家,如今已经无法实现鳕鱼自给,还得购买荷兰从北大西洋补来的鳕鱼。
随着国内经济凋敝,本土的人口流失愈发严重。
不但渔民跑去殖民地闯荡,内陆农民和工人也在逃离。于是葡萄牙建造船只的木材,只能从巴西和瑞典进口,而不是从自己国家的森林里采伐。
还有粮食,明明本土就产麦子,但河流运输成本,远远高于海洋运输。于是里斯本的粮食,不断减少本土供应,改为从西班牙沿海进口。
如此就让葡萄牙农业日趋凋敝,后来甚至发展到从英国的北美殖民地购粮。
这个国家,已经完蛋了,没有任何前途可言!
工业凋零,农业萎缩,人口锐减,商业被荷兰控制。
至于海外殖民地的暴利,完全进了贵族腰包,跟资产阶级和平民没啥关系。过不下去的老百姓,只能到殖民地讨生活,如此导致人口越来越少,最终王室只能禁止人民出海。
一个殖民国家,禁止本土百姓去殖民地……
此时此刻,数不清的外国商船,数不清的外国商人,争先恐后围观中国使节团登陆。
率先登岸的,是数百皇帝板甲亲卫。
阳光照射下,那明晃晃的板甲,亮瞎无数欧洲人的狗眼。
若昂四世喃喃自语:“中国这是派来了几百个贵族骑士吗?”
全身板甲,在欧洲也属非主流,只有贵族或祖上阔气过,才有本钱穿戴这玩意儿打仗。欧洲主流铠甲,跟中国差不多,也是以链甲和布甲为主。
由于火枪的兴起,全身板甲逐渐退出战场,沦为贵族身份的象征。板甲做得越来越薄,同时也越来越花哨,这玩意儿已经成了艺术品,常常是贵族穿出来装逼用的。
板甲跟板甲,也是不一样的。
有1毫米厚的板甲,薄薄一层贴片。普通贵族,撑死了穿2毫米厚的板甲。
至于4毫米厚的板甲,那不仅仅是财力问题,更是非常严肃的体力问题。若非体格极为健壮,哪个能受得了?那么重的铠甲,穿起来走几步就累了。
赵瀚的板甲侍卫,从二十多万将士中挑选,也只是全员3毫米板甲而已。这种板甲,扛得住中远距离的普通火枪射击,但无法抵御重型火绳枪,也无法抵御近距离射击的普通火绳枪。
紧随其后的,是长枪侍卫和火枪侍卫。
同样甲胄鲜明,长枪侍卫穿戴复合甲,火枪侍卫穿戴精致皮甲(关键部位嵌铁片)。
海军没有下船,侍卫们排列两行,禄天香、张瑞凤、樊超率领文武官员下船。
禄天香和樊超都是一身甲胄,张瑞凤穿着特制的丝绸官服。
“尊贵的中国使者,欢迎来到里斯本。”若昂四世带着王后和儿女,走上前去优雅行礼。
禄天香踏前两步,身上甲片作响,微笑道:“你好,国王阁下。”
若昂四世已经提前知晓情况,对此并不感到惊奇。欧洲这边女王都有,更别提女人做外交使者,他介绍了自己王后,便邀请中国使节乘坐马车。
从马车的装饰,就能看出葡萄牙的兴衰。
大航海之前,葡萄牙王室穷得一逼,马车的装饰非常朴素,也就雕刻一些哥特风格的玩意儿。
现如今,哥特风格变成巴洛克风格,马车的雕刻极为复杂精美,而且整车都包裹着黄金,另外还有宝石和象牙做局部装饰。这玩意儿体型特别大,整体看起来,就像是初代汽车的加长版。
或者说,最早的汽车外形,就是在模仿王室的马车。
禄天香跟王后路易莎同乘一车,若昂四世跟张瑞凤同乘一车,樊超则跟葡萄牙国务大臣坐一辆。
路易莎今年四十多岁,已经生了四子三女,她的父亲是个西班牙公爵。
为了迎接中国使者,路易莎特地换了身丝绸衣服,而且还是仿制的大明女装样式。虽然有点不伦不类,袄裙下摆竟用鲸鱼骨撑起,但这种中西结合的裙子,可算得上别有一番风味。
她有意要跟中国皇妃比时尚,却没成想,中国皇妃穿着一套甲胄。
仔细暗中打量,路易莎觉得女人穿甲胄很有英气。她心里突然有个想法,等中国使团走了,自己也要弄一套甲胄来穿,而且一定要派人去意大利订做。
意大利的顶级盔甲大师,有专门的贵族业务。
用皮革或者布料,作为盔甲的主要制作材料。外面的甲片,可以用纸糊,也可以用薄铜片,再镀上一层金银,镶嵌雕刻局部装饰,一身能亮瞎狗眼的贵族甲胄就出炉了。
造价极其昂贵,但王后无所谓,葡萄牙王室还是很有钱的。
“你好,你能听懂西班牙语吗?”路易莎问道。
禄天香听懂了几个单词,说道:“路上……学过……一点拉丁语。”
两人开始交流,但显得有些困难,还是得有翻译才行。
蔡云程坐的是普通马车,他一路观察界面。发现里斯本的乞丐也很少,老百姓的精神面貌还不错,下意识觉得这里的国民日子不错。
其实,乞丐或流浪汉很少,是因为可以出海闯荡。
每过半年,就有海船招募水手,或者招募殖民地员工。只要没缺手缺脚,是个人都可以报名,大不了去巴西或者非洲,给那里的种植园主打工。
或者干脆就去做海盗!
葡萄牙的本土人口,就是这样逐年流失的。
当天晚上,晚宴虽然丰盛,但还在可以理解的程度。数日之后,王宫里举办大型宴会,让中国使者不禁感叹欧洲王室的奢靡。
全国各地的贵族,以及有头有脸的学者、商人,纷纷闻讯而来想见见中国人。
数百人聚在大厅里,食物显得粗糙而又奢侈。粗糙是形容菜肴的做法,奢侈是形容菜肴的品类。葡萄酒一桶一桶搬来,来宾尽情吃喝玩乐,全程都有欧洲“戏班子”伺候。
若昂四世这位国王,还是个作曲家和音乐理论家。整个欧洲出版的音乐作品,他都千方百计搞来,甚至是动用外交官做这种事。
葡萄牙的音乐藏书,绝对属于世界之最。
若昂四世喝得酒酣耳热,突然站起来说:“为了表示对中国使者的欢迎,我亲自来指挥演奏一曲!”
“国王万岁!”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若昂四世走到乐队那边。
正在喝酒的洛伦索·雷别罗,是葡萄牙最著名的音乐家。既然国王亲自指挥,那么他就要亲自演奏,其他音乐家给他伴奏。
这时的交响乐还没成型,但复调音乐即将发展到第二个高峰。若昂四世是复调音乐的坚定支持者,还因此写论文跟人对喷,指出复调音乐是未来的发展方向。
张瑞凤冷笑一声,用汉话低声说:“君不君,臣不臣,何其荒唐也。一国之君,值此场合,竟与优伶为戏。”
蔡云程说道:“这倒没什么,唐太宗李世民,不也亲自下场跳舞?只不过,此国贵族太过奢靡,恐怕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观其马车装饰,便知必为暴发户,跟莫卧儿皇室一样。一路行来,也就波斯王室,还稍微有些风雅品味。”
暴发户这个词,明代就有了。
蔡云程却不知,这种暴发户风格,不但葡萄牙、莫卧儿有,整个欧洲王室都是如此。能用黄金做装饰的,坚决不用白银!
这会儿流行的,叫“巴洛克”风格,建筑、绘画、音乐皆如此。
巴洛克的字面意思是:奇特,古怪,变形,俗丽,凌乱。
文艺复兴带来求新求变,大航海带来财富享受,两者结合在一起,巴洛克风格就诞生了。
地方贵族和商人学者们,没资格坐在大长桌前。他们和妻子一起,坐在角落里的小马扎上,但这已经是无上的荣光,此刻一脸陶醉的欣赏着音乐。
渐渐的,曲调一变,人们三三两两起身跳舞。
中国使节全都无语了,男女公开搂在一起。而且,你搂着我的老婆,我搂着你的女儿,那场面根本没法看。
“无礼至极,无耻至极!”
文官们连连摇头,却总有那么几个,忍不住朝舞池里看去。
禄天香已经换上一身中国宫廷服装,竟有个青年过来邀请她跳舞:“美丽的皇妃殿下,能有幸与您共舞吗?”
禄天香脸色难看道:“不能!”
“嘭!”
潘蔚拍案而起,指着青年的鼻子臭骂:“尔如此无礼,竟敢对皇妃娘娘大不敬,真当我国兵锋不利吗?”
青年都傻了,不知中国使者为啥发火。
这个青年,正是若昂四世的长子、布拉干萨公爵、巴西亲王提奥多西奥。
其余中国使节,听到动静,连忙打听情况,也纷纷站起来。
舞会不出意料的中断,若昂四世亲自来道歉。
事实上,就算没有禄天香,估计也会出这种事儿。难免有哪个贵妇,跑来请中国官员跳舞,而中国官员是不敢公开搂着洋婆子的。
众人拂袖离开,葡萄牙贵族们面面相觑。
虽然觉得很莫名其妙,对中国的仰慕却更深了。在中国使节的面前,他们难免有些自惭形秽。
就说宴会刚开场时,中国使者就不用刀叉,而是捧出自带的餐具。精美的漆器盒子,非常优雅的打开,里面是一双筷子。
烤乳猪之类的食物,必须用刀子时,也是随团女官出马。
女官们用刀子将肉切好,整齐摆放在中国使者面前。使者们谈笑自如,优雅的拿起筷子,将切好的肉放进嘴里,那动作和气质,说不出的高贵。
宴会结束,王后路易莎叫来自己的女侍:“我问过了,中国人吃饭都用筷子。你让人用象牙或者银子,做出几十双筷子。所有宫廷成员,必须学会用筷子。还有,今后吃东西,多多安排侍女切肉。真正的贵族,是不会自己切肉的。这种用餐礼仪,来自遥远的东方,以后会成为葡萄牙的宫廷礼节。”
葡萄牙的一切宫廷礼节,都在向法国王室学习。
现在终于有机会,可以向中国学习,路易莎王后由衷的产生一种优越感。她终于在某个方面,比法国王太后更时尚了。
然而,不止路易莎这样想,当天参与宴会的贵族们,也纷纷尝试着用筷子。
贵族每天花费一个小时,学习怎么使用筷子。学会之后,一个个乐得不行,于是银匠们有了新业务,打造银筷子变得非常流行。
侍女们也有了新工作,今后贵族吃东西,她们必须站在旁边候着。把整块的食物,切成小片小片的,整齐码放在盘子里,供贵族老爷们食用。
贵族们开始攀比侍女,哪家的侍女,能把肉切得又快又细又好看,那绝对是脸上有光的事情。
禄天香宴会那天,穿的中国宫廷服饰,也被贵妇们纷纷模仿。由于是口头转述,裁缝也拿不准样式,做出来的衣服五花八门。
地方领主家的贵妇,就更搞笑了。
穿着一身“中国宫廷风”,没事儿就坐着马车溜达。城里遛完了,又去乡下遛,逢人便说是中国皇宫服装。在无数羡慕的眼神当中,贵妇们昂扬着高贵的头颅。
整个葡萄牙的时尚风气,因为一场宴会而发生巨大变化。
荷兰商人反应最快,中国使团还没离开葡萄牙。他们就已经闻风而动,让裁缝制作大量中国风服装,到尼德兰、德意志地区的大城市售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