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围在城里感染瘟疫,跟蹲在城外面对瘟疫,心理状态完全是不一样的。
城中之人会想,只要我冲出城去,就能逃离瘟疫中心。我若冲不出去,留在城里迟早会死!
围困济南第六天,清军主帅阿济格主动出城。
不说将士承受不住心理压力,就连阿济格本人都快疯了。他是带兵剿灭义军时,军中瘟疫大爆发的,面对费如鹤、张铁牛的包抄,只能暂时撤入济南城里防守。
结果染疫之人越来越多,八旗军的非战斗减员已经接近三分之一。
直到三天前,阿济格才知道口罩的用途,于是搜刮全城布帛,下令全军必须佩戴口罩。
但他不知道口罩每天都要煮沸,否则长期佩戴之下,口罩反而会成为病菌的温床。
并且,阿济格身份高贵,专门带着一副丝绸口罩。
阿济格非常恐惧,因为他近期接触的将领,已经感染瘟疫死了五个,其中就包括高杰和李成栋。
数千八旗军,数万降兵降将,没等大同军拉出火炮,一大早就全军出城进行决战。
“快跑啊!”
只见那些降兵降将,出城之后没有列阵,而是选择四散逃跑。
别说拿起武器浴血奋战,他们甚至不降跟友军士卒挨着,出门看谁都好像是瘟疫感染体。
阿济格站在城楼上,他也不敢跟将士挨着,打算等全军出城之后,再带着中军一起出城指挥作战。结果还没开打呢,麾下士卒争相逃跑,这他妈还打个什么鬼仗?
“快走!”
阿济格自知必败,连八旗步卒都不要了,只带着八旗骁骑兵遁逃。
费如鹤、张铁牛等人,看到对面那情况,也是被惊得瞠目结舌。几千龙骑兵立即出阵,甚至还有宣教官,一边骑马一边掏出铁皮喇叭大喊:“投降不杀,莫要乱跑!投降不杀,莫要乱跑!”
这几万逃兵如果溃散到各县,所过之处全都得瘟疫肆虐!
溃兵实在太多,从四面八方出城,龙骑兵根本顾不过来。北面被堵住了,南面又是山区,阿济格带着满清骑兵往西逃去。
等大同军发现情况时,阿济格已经逃出一里地,马万年赶紧带着麾下的龙骑兵去追。
你追我赶十余里,阿济格突然坠马,浑身上下发烧滚烫。
“八王染疫了!”
看到阿济格的发病症状,满清骁骑兵们惊恐大呼。也不敢过来将他扶上马背,甚至都不敢靠太近,随即纷纷舍弃阿济格而走。
等马万年追上来,看到这个情况,同样吓得不轻,连忙喝令:“莫要挨着此人,等民夫过来架火烧了。继续追击!”
这些满清骑兵,根本无处可逃。
济南城的北面,几百年后是黄河,如今叫做大清河。东边是大清河的支流淯河(也叫绣江),西边是大清河的支流沙河,南面则是大片大片的山区。
满清骑兵逃至沙河岸边,只能顺着河流往南,一头扎进山区河谷地带。
这条河谷长八十里,直通泰山,出了河谷便是泰安。
叶臣骑马奔至伊尔德身边,大喊道:“这么逃不是办法,追来的敌骑不多,可调头先将其歼灭!”
伊尔德之前跟着多铎打仗,最后带着千余骑兵遁逃,他非常有经验:“这些火铳骑兵难缠得很,咱们杀回去,他们就跑了!”
“杀回去试试看!”叶臣还是不甘心。
叶臣的全名叫完颜叶臣,已经五十多岁了,世袭一等子爵。
这些满清骑兵足有三千,马万年只带两千余骑追来。见满清骑兵调头杀来,马万年命令龙骑兵放铳,然后立即骑马开溜,反正全身着甲的敌骑肯定追不上。
由于距离太远,一次齐射只命中十几个敌人。
叶臣却咆哮大怒:“混账!”
伊尔德叹气道:“我说了,那些火铳骑兵肯定要逃。”
眼见满清骑兵停下,马万年也让龙骑兵停下,趁机全军下马填装弹药。
伊尔德说:“不如命令将士脱掉铠甲,咱们的战马更优良,肯定能逃出去山谷。”
叶臣摇头说:“八旗精锐哪能临阵脱甲?”
伊尔德指着对面:“他们装好弹药又过来了。”
叶臣咬牙切齿道:“再冲一次,等敌军放铳之后,趁他们填装弹药时脱甲!”
满清骑兵再次冲杀,龙骑兵又是隔得老远放铳,这次命中二十多个敌人,迅速无比的骑马拉开距离。
趁此机会,满清骑兵全部脱甲,然后骑着快马直奔泰山。
几十斤的甲胄一脱,龙骑兵还真追不上!
满清八旗的战马属于蒙古马种,产自穆棱河(毛怜河)的毛怜草场,后世的完达山牧场便在那片,就是“完达山奶粉”那个完达山。早在唐代,那里即被渤海国用来牧养战马,后世的辽、金也从此地获取马源。
蒙古马的肩高差距极大,矮的只有1米20,高的能达到1米35。
不论如何,满清挑选出的毛怜马,肯定整体比龙骑兵的济州马更强。一般而言,快速行军的时候,盔甲都用劣等马驮着走,没人会穿着盔甲骑马赶路。
真正的满清骑兵打仗,若是面对大规模步兵,他们也会选择下马进行步战。
除了叶赫部之外,满清其他部落的骑兵都是渣渣,下马步战才是他们真正的专长。
却说叶臣、伊尔德带着脱甲后的满清骑兵,奔至泰山离开河谷通道,把大同龙骑兵给甩出老远。虽然逃出生天,却个个惊惧,因为中途又有一人发烧。
属于爆发初期,多为轻型和腺型。
山东的疫情早就进入高峰期,已经发展成肺型鼠疫。发病几小时就高烧、胸痛、咳嗽,继而咳出血痰,若不及时治疗,两三天就心力衰竭而死。
欧洲把这玩意儿称为黑死病,它让中世纪的欧洲人口减少五分之一。个别地区,比如热那亚,人口直接减少60%。
历史上,崇祯末年的北京城,因鼠疫而死亡四分之一的百姓。江南的情况同样惨烈,吴又可的《温疫论》,就是在江南治疗鼠疫而总结的经验成果。其中最惨的是桐乡县城,鼠疫感染率超过90%。旁边的湖州府,人口锐减了30%。
还好,由于赵瀚及时占领江南,江浙一带没有再出现大饥荒,也没有再遍地尸骸无人处理。
这个时空的江南逃过一劫!
两千多满清骑兵,一路抢劫粮食,从泰安绕去东平。渡河的时候,被当地义军截击,因为已经脱去铠甲,他们不敢跟大量义军作战,留下上百具尸体仓皇而逃。
直到从丘县逃出山东,这些骑兵只剩2300多人,而且瘟疫的阴云一直笼罩着。
至此,山东、河南全境收复。
北直隶的大名府和广平府,也全部改旗易帜,成为赵瀚下辖的地盘。
没法再打了,一来粮食不够,二来瘟疫流行,三来……洪水暴发。
开封。
赵瀚站在城楼上,看着北方的洪水默然不语。
连续干旱数年的河南,今年终于不再大旱,却在初夏就大雨连绵。归德府(后世隶属山东曹县)的黄陵冈,更是再度决口,曹县、单县被淹没成一片泽国。
那边的疫情本就严重,这一场洪水袭来,简直要把刚任命的知县给逼疯。
前些年南涝北旱,现在变成北涝南旱,南方好多地区今年大旱不雨。
“陛下,该用膳了。”李香君走到身边提醒。
赵瀚也是亲征之前,才知道李香君做了宫中女官。这是个“数人”,赵瀚没有多想,直接把李香君调来做近侍。
此时此刻,河南的疫情也严重起来,主因是战争导致的大量人口流动。
赵瀚已经下令,山东、河南百姓,必须全部戴口罩。
没有能力制作口罩的,用布片蒙住口鼻都行,每天必须用开水煮沸消毒。
赵瀚和李香君,同样带着棉花口罩,所有人尽量不近距离接触。
赵瀚得赶紧回南京,要是染上瘟疫挂掉,那才真是会成为天下笑柄。
“多难兴邦,这兴的是什么邦?”赵瀚忍不住叹息。
李香君说道:“兴的是天下大同之邦。”
赵瀚无奈笑了笑,自言自语说:“黄河得治理,可粮食又不够,根本无法调动人手。逃回北直隶的伪清,也没法再追击,什么都被这场洪水阻住了。”
李香君奉承道:“陛下之政,不出十年,必定海晏河清。伪清残寇,已是秋后蚂蚱时日无多。”
“哈哈,”赵瀚笑道,“你倒是会溜须拍马。”
赵瀚被瘟疫和洪水搞得焦头烂额,多尔衮回到北京也傻眼了。
北京的内城外城,不论满人还是汉人,都开始大规模感染瘟疫。好多满清贵族,闹着要离开北京,不仅是辽东出现危机,更是因为北京的瘟疫太可怕。
这场北京瘟疫,本该由崇祯来面对,满清入关的时间太早了些!
而远在陕西跟李自成作战的豪格,也有亲信给他通知消息。豪格扔下李自成不管,擅自做主带兵回京,李自成顺势拿下整个陕西,并且一路杀进山西地界。
闯王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