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囚笼三十年,山中猎长生（500

深夜，蔡龙水叩响程府门，求见鱼栏东家程振水。

烛光微亮，年逾六十的程振水盘腿坐在案牍后，一名风韵尚存，体态丰腴的女子为他批上衣裳。

蔡龙水跪在案牍前，头扣在地板上。

“东家、黄姐。”

他恭敬的叫了一声，开始汇报今天发生的事情。

最后，他补上一句：

“河伯今年又提高了祭品的数量，没了芦苇帮的这一批，还差一个，几日内可以凑齐，东家无需担忧。”

听完蔡龙水的汇报，程振水眉头皱成川字：

“你是说，东花也跟着周榆来了？”

蔡龙水回应：“是的，三小姐很在乎鱼栏的名声。”

“这可真让我这个当爹的震踏马的惊，欢踏马的喜，她脑子里除了姓萧的小子，居然还有了鱼栏。”

程振水音调突兀的拔高，一旁的黄汐安慰道：

“女大不中留，阿水莫气了。”

“不中留个锤锤，那姓萧的我看着长大，我能不知道他的德性？

他要在郡城立足，肯定要娶一个高门大户，东花最好的下场，也只能是个妾，那是我的女儿。”

程振水还在抱怨，但音调小了许多，声音里更多是无奈。

“蔡管事，退下吧。”

“东家、黄姐，早些休息。”

蔡龙水离开后，程振水直的脊背弯下去，呼出一口浊气。

“阿水，东花的事儿，我去同她说说，萧胜在郡城已经定了亲，总要有人告诉他，我不怕她厌我。

倒是妖鱼的事儿，顺应着总不是办法，今日是石伯阳的徒弟，明日又不知会动到谁头上。

短看有利，长看是个祸害。”

程振水嗯了一声：

“你说的有道理。

呵呵，那畜生，倒是贪得无厌，前年四个，去年六个，今年八个，不要蛮人，只要县城里细皮嫩肉的娃娃。

真把我鱼栏当饭堂了啊，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黄汐问：“阿水有打算了？”

程振水摇头：

“时机未到，多一张牌多一分保险。”

黄汐又问：“石伯阳的徒弟周榆，你怎么看？

鱼栏的小姐，火窑的少爷，他自己又是柴帮的队长，还带着镇山龙的徒弟。

今天上门，可是好大的阵仗，鱼栏管不好自己人，要柴帮的人来管，虽说错不在他，但事情传出去，总归不好听。”

程振水思索一会儿，说道：

“我们何必去为难一个年轻人，依我看，周榆的心未必就在柴帮。

而且你还应该谢谢他，要不是他让冬至大集的万寿教没成，接下来的机会未必会出现。”

黄汐好奇：“机会？”

程振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黄汐，你来流水县多少年了？”

黄汐挪过眼神：

“我们约好不提这个。”

程振水叹息一声：“落叶要归根，流水县不是你的归处，你是为了看住石伯阳，才被困在流水县，解铃还须系铃人。

石伯阳不出手，你永远走不了，我答应过你，要让你回家，这些年尽受你恩惠，如今也该回报。

人一老，功名利禄如土灰，子孙儿女成了心底的挂怀，石伯阳没有儿子，医术和炼丹术传了石政元，一身武功肯定要传周榆。

他没有老婆也没有儿子，周榆就是他的后人。

若是周榆有个三长两短，他怎么也该动动了。”

黄汐听到这话，顿时急了：

“程振水，你别冲动！”

程振水嘁了一声：

“你这脑瓜子怎么这么多年没一点儿长进，我家大业大，还有你，我去玩什么命。

我说的机会，在柴帮。

大妖尸骸，万寿教的长老，嘿嘿，多好的机会啊。”

与此同时，柴家大宅内，一个双臂能走马的魁梧汉子抓住柴玄寂领口，怒目圆睁：

“柴玄寂，你踏马疯了！两头大妖尸骸炼成一味活药，还用万寿教的法子，官府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全家一个都活不了。

鸡蛋要摇散黄了，蚯蚓都得竖着劈成两半！”

柴玄寂看着眼前男人，颇为冷静：

“洪光，这是个机会，这件事做成了，我柴帮能继续做大，你也能回家。”

洪光看着柴玄寂，眼神复杂：

“你依靠谁不行，你非要去依靠万寿教，依靠山里的妖怪？

当下的日子，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大富大贵，你大儿子马上就要成家，指不定明年就当爷爷。

我都准备留在柴帮一辈子，你都一把年纪，为什么非要现在去做？”

柴玄寂呵呵一笑：

“正因为老了，得为子孙做点事情。

在流水县城，炭坊是火窑的，水路运货是鱼栏的，我赚一文钱，他们就要从我身上赚走两文钱。

我不靠妖怪，不靠万寿教，我儿子就要像我一样，被压着一辈子！”

砰！

洪光一把将柴玄寂摔在地上，指着他怒骂：

“老子当初怎么就眼瞎，选了你，三十年了，你能在几个兄弟里脱颖而出，你能执掌柴帮三十年，我花了多少心血？

你现在干的事情，对不起祖宗，更对不起我，踏马的，这么大的事情，你都跟我打个商量。

你就这么不信我？这么相信万寿教那个畜生？”

柴玄寂从地上站起来，反驳洪光的话：

“这点不用担心，你有退路，但杨楚生没有，甚至没有活路。

这件事一成，他就没用了。”

洪光扶着脑袋，一时间差点气的背过去。

“你以为杨楚生看不出来吗？他一定会做出不可预料的事情。”

柴玄寂：“什么事情？”

“我要是知道那还叫不可预料吗？”

洪光话音刚落，忽然感觉脚下一晃。

他瞬间稳住身形，同时一步上前拉住柴玄寂。

“震动的源头是城南。”

洪光的脸色严峻起来：

“不可预料的事情恐怕发生了。”

片刻后，洪光踏入城南一处大宅，里里外外，包括地窖都搜寻了一遍。

除了安排的柴帮打手的尸体，什么也没知道。

进而得出结论，杨楚生带着大妖尸骸跑了。

次日，回春医馆，洪光登门。

石伯阳看着洪光，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到这人来找自己干嘛。

他是清楚的，天地人三才最不想见的就是自己。

当初三大天骄，本来前途无量，被任命来看管自己，一待就是三十年，可以说半辈子因为自己毁了。

考虑到自己比较能活，也许他们后半辈子也得烂在流水县城。

也因为这点，这么多年来三人上门，从没有过好脸色，结婚的酒席上都不给自己敬酒。

但今天，洪光进来后动作扭捏，一句话也不说，整的石伯阳有点不习惯。

“有事儿你就说，没事麻利滚，你跟柴玄寂待久了，怎么也开始搞暧昧了。”

“石大夫，事儿是这么个事儿，想请您杀个人。”

石伯阳没有说话，他生平第一次怀疑自己耳朵不好使了。

“您放心，不是白干。”

洪光陪着笑：“柴帮在郡城周围拿下一个山头，资源比这金盆山好得多，周榆刚当上搜山队队长，按理说不该继续升。

但优秀的人才，柴帮一向愿意突破常规去培养。”

石伯阳抬起手：

“打住，你说清楚，到底是个什么事儿，按规定，我可不能出手，连回春医馆都不能出。”

洪光杨楚生带着大妖尸骸跑路的事情说了。

“你们炼大妖尸骸做什么，那玩意炼成活药，人又吃不了。”

“这个……柴帮有一些山里的朋友，最近有个很有地位的要来，让他帮忙疏通关系，说不定可以散去几座山的瘴气。”

“那玩意吃了大药，实力飞涨，再把县城屠了怎么办？”

“这不有您坐镇吗？”

“……你自己怎么不去？”

“柴帮卫队没了一半，我得坐镇大本营。”

洪光话锋一转，又说：

“石大夫，报酬好商量，不谈给周榆升官，金盆山是周榆活动的地方，你帮我们，也是帮你徒弟。”

石伯阳冷哼一声：

“既然如此，就派周榆去处理这件事。”

洪光有些担忧：

“那大妖残骸炼成的活药，起码等同三、四百年修为的是妖怪，换而言之，至少是三练武者的层次。

周榆他……”

石伯阳摆手：

“你尽管去安排，我的徒弟，我清楚他的能为。”

洪光只好点头答应。

当天下午，周榆得到任务，去金盆山回收被盗走的柴帮宝贝，并且杀了盗走宝贝的万寿教妖人。

任务里特别叮嘱，必须一个人。

周榆觉得有些古怪，这次乔木主动要求随同。

这些日子，周榆在金盆山经常被妖兽埋伏，一开始他不明白为什么，后来将这件事告诉乔木后，得到一个猜想。

妖兽是有灵智，它们看到乔木听从周榆的命令，很是不服，觉得乔木不配当它们的头儿，但又打不过乔木。

乔木躲入县城后，它们捕猎周榆，正是为了把周榆送到巡山使面前，坐实乔木私通人类。

周榆觉得妖兽的世界太复杂。

乔木觉得自己再不回去，金盆山和云峰山的妖兽就该起义了，而且它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周榆这次的行动很凶险。

当周榆带着乔木来到金盆山，乔木的猜想立刻得到证实，它嗅到了杨楚生的气味。

“看来柴帮玩砸了。”

周榆没有进一步深入，而是先回到流水县，去了太平客栈，恰好撞见回来的陶枕。

听到找到杨楚生的踪迹，她没有一刻迟疑，带着所有符纸，跟着周榆一同上路。

途中，周榆还叫上管连山。

靠着乔木的追踪本领，三人一狼很快就找到了杨楚生。

只是，很难说对方还是不是人。

金盆山中心是一片平原，若不是瘴气弥漫，这里是建立居住地的绝佳位置。

流水县的三大势力没法在这里建立居住点，为了防止蛮人建立大型居住点后不好控制，也不允许他们在平原修建城市。

如今，这里伫立着一棵苍天大树，这棵树由妖兽的尸骸拆解重构而来，枝繁叶茂，但仔细看，就会发现它的邪性。

“炼魂树（三阶），以万寿秘法将飓风马、雷云牛的残骸熔炼为树种，播种后长成，开花时将会抽取周围活物的气血。

至邪之物，填补有害。”

树下有一人，看到周榆、管连山和陶枕前来，他并不惊讶：

“你们是柴帮的人？这位姑娘……是鬼差？”

周榆点头，搭弓拉箭，问了一声：

“你是万寿教的长老杨楚生？”

杨楚生点头，下一秒，一支飞箭射穿他的头颅，他抬手拔出来，头上的伤口顷刻痊愈。

“没用的，他自身的寿命早就结束了，但至少吸收了千人的寿数，身上还带着什么东西，能把寿数转化为他的法力。

必须先让他死去行动能力，再拘走他的魂魄。”

管连山看向周榆：

“师兄，这女人在说什么？”

周榆用简单易懂的话反应：

“把他打成烂泥，让他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管连山听懂了：“是个狠人。”

周榆看到自己打穿对方脑袋都没用，觉得毒药估计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对方看着有个人形，但已经不是人了。

他把弓挂回背上，握住风雷锏。

管连山握紧长枪，摆出突刺架势。

陶枕捏住灵符，她清楚自己的优势不在近距离对抗。

看着要跟自己动武的三人，杨楚生开口：

“三位，我不知道你们的名字，想来，我们也没有恩怨。

在县城炼化大妖尸骸，半个流水县的人都要死，我带走大妖尸骸是有私心，却也是善举。

我不会久留，炼化已经到了最后一步，不日就走，你们就当没有见过我。”

他说着，拿出三根异木檀香：

“这是我万寿教的特产，质量上乘，对你们这样的武者，称得上毫无副作用，虽然不能治病，却可以延年益寿。

算我的一点心意。”

周榆看着三根异木檀香，性命缺口告诉他，杨楚生没有说谎。

他长吸一口气。

“杨楚生，没有报上姓名，是我们不礼貌，我是周榆，你说和我们无冤无仇，不太恰当。

你们万寿教的人，曾在山神庙接头，被我杀了一个。”

周榆拿出那根燃烧了一点的异木檀香，扔到地上，杨楚生眉头微微皱起。

“你放在云峰山妖兽身上的宝贝结出果子，有一个万寿教的人去拿，被我杀了，别忘果子去哪儿了，问就是喂了狗。”

“宁玉，是我打死的，冬至大集的妖树，是我打烂的。

河口村那棵妖树，差点就让柴帮的人保下了，我炸塌了矿洞。

我跟你们万寿教，早就是血海深仇了。”

杨楚生眉头紧皱：“我万寿教难道残害过你的亲人？”

周榆摇头：“没有，你不要误会，万寿教杀的人，跟我什么关系都没有，但我就是看不过去你们的做法，。

你拿别人的命，续自己的命，今天我们来拿你的命，希望你也理解一下。”

话音落下的同时，一根箭矢抬手射出，捅穿杨楚生的眼睛，随后又是一箭，将他两只眼睛全部射瞎。

“连山，我们上，别给这畜生恢复的时间！”

“陶枕，支援就靠你了。”

一声令下，周榆填补贰负神像、青毛狮子像、风雷锏，速度比管连山快了一截，眨眼间就到了杨楚生身前。

“给我死！”

风雷锏砸下，杨楚生灵巧的闪躲到一边，他两只眼睛都被射瞎，却好似还能看见。

周榆没有多想，狮吼风雷鞭舞动，立刻打出连绵不绝的追击。

这时候管连山也抵达，随后枪出如龙，直接封死杨楚生闪避的空间。

“千金符！”

陶枕在后方施法，杨楚生动作顿时停滞，这时候周榆和管连山的攻击已然抵达。

顷刻间，血肉飞溅，骨头碎裂，管连山的长枪更是穿透杨楚生的心脏，把他钉死在妖树上。

“师傅追了你好几年，没想到你一点实力都没有，万寿教的长老，不过如此。”

管连山话刚说完，却看到杨楚生呵呵一笑：

“万寿教以一群长生为追求的求道者，杀伐术不过是护道之法，职位越高，实力越强，只是你们凡俗的认知。”

他向前踏出一步，拖着被打烂的身体，任由长枪穿过身体往前，抬起手。

“我寿比金石，何须护道之法？”

周榆立刻大喊：

“连山，后退！”

管连山立刻拔枪后退，周榆上前挥动风雷鞭，目标是杨楚生抬起的手。

砰！

手臂被周榆打断，但杨楚生另一只手却攻了过来，周榆立刻后撤，瞄见了他手上的手环。

手环上有一颗珠子，灵光璀璨。

“天寿宝珠（四阶），万寿教圣物，长老的证明，以人参果果核的碎片为核心炼制而成，佩戴可延寿百年，百病不侵。

宝珠可夺取他人阳寿储存，转化比例为一百比一，最多储存一百年，宝珠内的阳寿未尽，佩戴者不会衰老。

配合万寿心经炼成的万寿仙体，可自动抽调阳寿，修复自身损伤，阳寿不尽，人不死不灭。”

周榆笑了：

“原来这就是你的底气……连山，砍了他左手，没了他手上的珠子，他就恢复不了了！”

听到这话，杨楚生从容的脸色立刻变了。

“阁下，既然你已看破，那今天只能有一个人活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