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的光芒照射在内甲上,反射出璀璨的光,在场的所有人,即便是对锻造一窍不通的,也一眼看出这件内甲是什么等级。
刀劈斧砍不可破,拳打脚踢不见伤。
这样的一件内甲,足以让很多人想起仁义与礼制。
“曹哥,要不算了吧,上辈子的恩恩怨怨,跟咱们有啥关系?”
“是啊,大家都是来交朋友的,何必呢。”
“你看那甲,我劈到剑断也未必劈的破嘞,以和为贵嘛。”
听到周围人都认怂了,曹景云内心直骂娘:
“事儿是我自己挑的,我要是认了怂,以后日子咋过嘛,真个把官役还给他不成?”
他看着周榆,心情很是复杂。
说到底,他和周榆这辈子第一次见面,谈不上有什么深仇大恨。
只是觉得周榆是石伯阳的弟子,石伯阳当初在郡城干趴下不少人。
自己要是能把石伯阳的弟子干趴下,得多有面子!
但对方一身内甲,实在扎眼。
他也是吃过见过的,看得出那套内甲有多好,置办一件起码在五百两银子朝上。
刚刚周榆接刀,他也留意了,周榆手上没内甲,接住自己刀,虎口只是破了皮,显然有一身不俗的横练。
“内有横练,外有内甲,这人是乌龟吗?难不成是专门来对付我的?
说得通,完全说得通,不然谁吃个席把内甲穿身上!”
周榆对曹景云的心理活动全然不知,他只看到曹景云周围的人都怂了,唯有曹景云面色复杂的看着自己,不知道在想什么。
夸擦!
这时候曹景云动了,一刀劈断一旁的桌角,看向周榆,恶狠狠道:
“今日我等人多势众,胜你也是胜之不武。”
“我出身高义大户,岂能以多欺少?”
“今日,我暂且放过你,若你胆敢在岭南城作奸犯科,形同此桌!”
随后,他抓住刀,看向萧胜:
“你的刀,我收下了,但不要以为我收了礼,就会在你们违反律法的时候网开一面,我家世世代代铁面无私!”
“一会儿你留下,我有事情要和你单独谈谈。”
萧胜面色复杂,良久,还是拱手说了声:
“明白。”
他忽然意识到,因为周榆,他和曹景云之间的关系,或许有了转机。
最终,闹剧因为曹景云的认怂草草收场,他找不回场子,就把心底的气撒在店小二身上。
“这什么酒?马尿吗?换好酒来!”
“这肉怎么凉了,大冷天的,你们让客人吃不上一口热菜?还有这鱼是云溪泉的鱼吗?一股子土味儿,你他娘怕不是把这鱼往泉里泡了两天就敢高价卖!”
“重新烧,不让爷吃的舒服,爷砸了你们的店!”
看着店里小二被他呼来喝去,点头哈腰的道歉,都快被骂哭了,周榆觉得岭南城真是什么都可能发生。
他看的清楚,店里长得柔柔弱弱的小二姑娘,是头虎妖,二阶的实力,真打起来未必比曹景云弱。
一旁的孟衍看不下去,主动去帮着店小二收拾桌子,端碗送菜。
终于收拾好桌子,换上一桌热菜,小二姑娘在门外对着孟衍鞠了一躬。
“谢谢客人,您真是个好心人。”
看着姑娘哭红了眼睛,孟衍有些于心不忍:
“要不是他故意闹事,这菜也不会被放凉了,他就是心里有气,拿你撒气呢,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小二姑娘嗯了两声,点点头:
“我们做这行的,客人的责骂听得多了,倒也去不到心里,只是最近一个伯伯死了,他平日对我多有照顾。
想到往后再也见不到他,吃不到他的包子,就觉得心被篡紧一般,刺痛阵阵。
对不住客人,让您瞧见了不争气的模样。”
孟衍点头,颇有同感:
“我理解,我打小没了爹娘,是师傅把我养大,若是他哪天仙去,我恐怕还不如你坚强。
对了,我还没问你名字,我叫孟衍,是东城衙门的步快,就是专门负责巡街的捕快。”
小二姑娘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我没有名字,老板娘说客人要是问起,就说自己叫小二,客人叫我小二就好。”
不远处,管连山出门找孟衍,瞧见他和店小二聊在一起,眼神顿时锐利起来,刚走几步,忽然背后发寒。
一转身,一个高大的男人就在身后。
“师傅!”
男人正是魏诚。
“你怎么在这儿?”
管连山有些意外。
“师兄担心周榆受了欺负,伤人性命,让我来看着点。”
魏诚看向周榆等人所在的房间:
“我们这一门的人,不该对徒弟呵护备至,但师兄的经历过于特殊,对唯一能传下武功的徒弟宠爱些,可以理解。
我恰好也顺路,便帮他这一次。”
管连山哦了一声,沉默一会儿后,试探性的问了句:
“师傅,既然这次你没关心到师兄,不如下次也关心关心我?”
魏诚眯起眼睛,很是不解:
“入我门下,生死由天,当初在山谷收你时,我便说过。
缺武功,我传你,练不会,我教你,但给人打死,那是你自己的命,我不会替你报仇。
你师兄也一样,我这次来便是帮了他,不论帮没帮上,都仅限这次。”
看着自己师傅转身离开的背影,管连山叹息一声,他总觉得自己跟师傅之间有一层无形的隔阂。
“都说做饭做得好,就能抓住男人的胃,难不成是我厨艺还不够好?”
他琢磨不明白。
酒席散去,萧胜被曹景云留下,曹景云观摩着萧胜送来的刀,连声赞叹。
“刀筋板正,刀身映火彩,吹毛断发,厚重却又不沉手,简直像是为我量身打造一般。
你功课做的不错啊。”
萧胜这时候听到对方夸自家的刀,却是高兴不起来了,深怕下一秒对方又要拿人试刀。
“不用紧张。”
曹景云看萧胜一副不自在的样子,解释道:
“我的名声我自己清楚,你们知道我是个什么人,却还来找我,为的什么,我能不明白吗?”
他呵呵一笑:
“我不傻,为你们这么多商户撑腰,我也撑不住,毕竟我这个官役身份就来的不正。
若是你们犯了事情,把我连累了不要紧,影响了我爹升班头,我全家都要遭大难。
砍你的手,是为了吓退一批人,留下的那些有胆气的,才是能结交的。”
萧胜听到这话,心底不是很相信,但嘴上还是问:
“曹少爷,那我属于?”
曹景云答:“本该被吓退的人。”
他质问起萧胜:
“我听说过流水县的火窑,是地头蛇一般的存在,想必你来岭南城,是为了让火窑从县城走出来,你肩上的担子不轻。
且不说我不会废了你的手,就算真的砍了一条手又如何?想在这岭南城闯出一片天,谁不是脑袋拴在裤腰带上?
你当时可曾想过,不与我结交简单,可与我结仇,下场会如何?
意气用事自然畅快,可对得起自己肩上的担子吗?”
萧胜低头:
“多谢曹少爷赐教,是我的不对。”
见他低头,曹景云也不再为难,语气转而柔和起来;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你这个朋友,我结下了,既然是朋友,我就得教你些道理。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
我爹是捕快,所以我也是捕快,你爹是火窑的头儿,所以你能是流水县的萧少爷,岭南城的萧老板。
那周榆的爹是谁我不知道,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他的师傅石伯阳更是个凶人。
当初石伯阳身边也有过不少人,可有几个没有被他连累?
什么人能当朋友,什么人可以利用,什么人要看准时机扔掉,想明白这三件事,你才能在岭南城立足。”
萧胜的头更低了,称呼也变了:
“谨记曹大哥教诲,周榆当下是可用之人,说不定也能为大哥所用。”
与此同时,周榆已经离开酒楼,从须弥袋里拿出更夫的衣服和锣鼓锣锤,去往衙门报道。
待到万籁俱寂,便是打更人的活动时间。
衙门里有个小院子,是打更人的集合点,此时已经聚集了七个人,陶枕也在其中。
其中中老年人占多数,打更人的工作枯燥,又昼夜颠倒,少有年轻人愿意做这事情。
一个看上去六七十岁的老人走到众人跟前,摆出腰间的牌子:
“你们当中有些新来的,叫你们认识一下,我是你们的头儿,韦金中,你们记不住没关系,叫我老更头就好。
我们打更人,巡的是一方平安,万不可怠慢,现在给你分配路线。”
东城二十八条街,打更人两人一组,可自由组队,陶枕主动找上周榆一组。
夜幕下,万家灯火悄然熄灭,天地归于一片沉寂,只余下打更人提着灯笼,走在街上。
陶枕刚到巡逻的地方,就转身给周榆贴了张灵符。
“获得临时特性:夜视,持续时间:三个时辰。”
听到性命缺口的提示,周榆发现自己眼前的黑暗褪去,周围的街道虽然不如白天明亮,却也能不借助灯火看得清楚。
“谢了。”
周榆道了声谢,把锣鼓和锣锤放进须弥袋,瞧见这个能容纳大物件的小袋子,陶枕有些惊奇:
“宝贝?”
“一个和尚送的,小了点,但够用。”
周榆解释完,问起陶枕今晚有什么任务。
比起选更夫只是为了混工资的自己,他知道陶枕晚上真有活儿要干。
陶枕看着眼前的街道,说起上头派下的任务:
“有这附近出了头恶鬼,招揽了些小鬼,专门吸人阳气。”
周榆明白了:
“找到恶鬼,然后打他个魂飞魄散?”
陶枕点头,然后提醒道:
“把气血收敛些,鬼魂对气血比人敏感许多,对方很谨慎,已经被多次围剿,都只抓住一些小鬼。
听说被抓住的小鬼很快就被魂飞魄散,显然是被下了法术,鬼差完全追踪不到它。”
周榆点头,若有所思:
“看来是个棘手的案子,有线索吗?”
陶枕点头:
“这周围是它主要活动的地区,鬼差的望气术能看到亡魂的踪迹,我们先正常巡街,发现踪迹再追上去。
对了,以防万一。”
周榆看到又一张灵符贴在自己身上,这张灵符化作淡淡的光点护住全身,然后消失不见。
是形成一层护盾的护体灵符。
做完准备,两人沿着街道开始巡查,周榆很快便觉得无聊,主动提起话题:
“陶枕,你说那恶鬼已经被多次围剿,他为什么不换个地方活动?”
刚问完,他就瞧见陶枕朝他做了个小声的手势,周榆注意到她的眼睛亮着绿色的荧光。
“前面?”
“嗯。”
周榆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前方,是一间紧缩院门的院子,攀着围墙爬上院墙,能瞧见屋里还有烛光。
这个时代,蜡烛对普通人家来说不便宜,熬夜的情况相当稀少。
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时候,屋里还有烛光,自然让人好奇。
他跟陶枕踏着轻巧的步子,伏到窗下,听屋里的声音。
屋里,一名穿着粗布衣裳的青年正苦读诗书,忽然一杯热茶被摆到一旁,伴随而来的是温柔的女声。
“官人,累了吧,喝口茶润润嗓子。”
忽然出现的声音给青年吓得够呛,他猛地转身,却瞧见一个只裹着肚兜的女子。
出生小村庄的他,只在一次县太爷出行的时候,在县太爷身边瞧见过美丽的姑娘,可眼前这姑娘,比县太爷身边的还要妩媚三分。
姑娘朝他宛然一笑,他便忘了恐惧,脸红起来。
“姑娘,你是?”
姑娘笑盈盈道:
“我是鬼仙,来送你好运。”
青年将信将疑:
“鬼仙?这世上真有鬼仙?”
姑娘拉住青年的手,便把他拉到床边坐下,青年感受着手上的温润触感,一时间也失了神,全无反抗。
“官人,有没有,试试便知道了,与奴家共赴巫山,保你高中状元。”
她说着,挽住青年的脖子,拉进自己。
温热的吐息让青年在乎余力去想其它,一双手不自觉的一手伸向姑娘后劲,去解开肚兜,好一片春光将乍现时——
“开门,鬼差!”
砰的一声响,周榆一脚踹开门,手持风雷锏入内,屋内一人一鬼顿时吓得尖叫起来。
陶枕紧随其后,挥笔在墙上写下一个“封”字。
女鬼率先反应,变化黑雾就要跑,却发现往日穿墙的神通如今失效,一头撞在墙上,反倒把自己撞回原形。
“鬼差大哥饶命啊!我也是被逼的,我爹死了,我娘病了,我弟弟还在读书,我也是刚做这行!”
它哪里还是刚刚俏丽女子的模样,原形竟是个样貌丑陋的中年汉子。
瞧见周榆杀气腾腾的过来,立马跪下磕头求饶。
“周榆,先别动手。”
陶枕出声制止,旋即甩出一张镇魂符,中年男鬼顿时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一旁的青年已经是被吓傻,看着冲进来的人不知所措。
陶枕直接把他打晕,扔到床上。
周榆看了看房间的布置,称得上家徒四壁,除了床、桌子、书和一个装着东西的篮子,再也没有更多。
“你刚刚问我,为什么恶鬼被发现了,还坚持在这片地方活动?
这就是原因。”
陶枕解释道:
“这片街道没什么武者居住,当地人多是把屋子出租给赶考的秀才,他们来自四面八方,到岭南城参加秋天的乡试。
这些人一辈子都没见过几个女人,只要幻化成漂亮女子的样子,骗起来很容易。
基本一晚过去,体内阳气就被吸得七七八八,有良心的会给他们留一点,没良心的直接吸干也可能。
阴盛阳衰,他们就会染病,因为在本地没有亲朋,有时候在屋子里尸体臭了都没人发现。”
说罢,她看向地上的男鬼:
“但变化外形,不是你这种小鬼能有的本事,说出你们幕后主使,算你戴罪立功。
不然,这位大哥的铁棒,打的你魂飞魄散!”
男鬼抬头,瞧见周榆向着自己嘿嘿一笑,手里紧握风雷锏。
“我说!我说!是——”
陶枕和周榆都以为能有线索的时候,男鬼却像是哑了嗓子,没了声音,接着又像被人卡主喉咙,发出痛苦的呻吟。
在陶枕和周榆都来不及反应的刹那,男鬼的身体像被火燃烧的纸张,化作飞扬的灰烬。
“死了?”
周榆难以置信,一个大活鬼,转眼间就灰飞烟灭。
“果然,和其它人的报告里一模一样。”
陶枕眼睁睁看着小鬼化作灰烬,有些不甘:
“这是一开始就被埋下的法术,怎么被触发的尚不明确。
除非能瞬间破开,不然我们不管抓住多少,都问不出东西来。
可以我的水平,根本做不到。”
周榆看到刚刚的一幕,也意识到这件案子到底有多棘手。
抓住小鬼不难,但小鬼都被下了法术,一旦被抓就立刻启动,让小鬼灰飞烟灭。
对方到底是怎么知道小鬼被抓的?
法术到底是什么时候启动的?
到底是被镇魂符压住,还是要说出幕后老鬼名字的时候?
问题如涌来的潮水,却无言可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