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曹景云捂着胸口逃跑,他的几个弟兄顿时慌了,立刻被几头小鬼反过来压制。
田茸也不管他们,朝着曹景云径直追上去,黑夜之中她眼放红光,扛着染血大刀,正如索命的厉鬼一般。
另一边,鬼伯应对四人围攻,游刃有余。
他如同跳大戏一般闪转腾挪,时而双刀乱舞,时而口中喷射绿光,他的脚下踏出烈火,如同一尊舞动的鬼神。
四人之中,他已然分析出优劣。
拿枪的灵巧,用拳的刚猛,挥锏的刚猛迅捷,但三者都称不上棘手。
他的目光锁定在陶枕,陶枕一直在包围圈外用法术支援,他想起黎彦之所说的大礼。
“小女娃子,那小子的东西,我倒是不馋,可眼下必须要先解决了你。”
鬼伯脚踏烈火,双刀开路,逼退孟衍后冲出包围圈,直扑陶枕。
“陶枕,快退!”
孟衍匆忙喊了一声,自责自己没拦住鬼伯,然而陶枕却不闪不避,只是将一把灵符撒到空中。
“千斤、镇魂、散气!”
三重符篆,让鬼伯身体顿时一顿,失去平衡,他调整过来时,眼前的陶枕已然掏刀。
刀刃染上一层赤红,一刀自下而上的挑斩,鬼伯以毫厘之差避开,同时心头一惊。
“血龙断刀,难怪你姓陶。”
短暂的震惊,鬼伯一刀挡下后续的战技,身子扭转,另一刀从侧面挥向陶枕。
“可惜,你的火候还不够!”
刀刃近身,陶枕却不闪不避,下一瞬一道白光从她身上炸开,鬼伯只觉得自己的刀被一股力量推开。
“什么!”
鬼伯震惊之余,陶枕的刀再度到他身前,这一次纵然鬼伯速度快,还是在他胸口留下一道浅浅的伤口。
“用护体法术硬抗一刀,抓住空隙打出反击,真是不要命的打法。”
后撤的鬼伯看着胸口的伤口,颇为赞许,随后他的双刀燃起绿色的鬼火:
“这吞食法术的阴火,你又要如何应对?”
说这话时,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刚刚的时间,足够身后几个小子追过来了。
仗着距离足够,他回头一瞧,孟衍和管连山都被周榆抬手拦在原地。
“你们为何不帮她?我认真起来,杀她如反掌。”
面对鬼伯的质问,周榆摇头:
“鬼伯,这话对我们说可以,但绝对不能让一个人听到。”
鬼伯好奇:“什么人?”
周榆:“她爹。”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破风声呼啸而至,鬼伯急忙抬刀格挡,却被赤色刀光击碎双刀。
黑暗中,一人提着染成赤红的长刀走出。
“爹?”
看到来人,陶枕有些意外。
陶绍阳看到陶枕,叹息一声:
“看你现在,哪里有一点姑娘家的样子,天天跟着这群小子鬼混,早知道不该教你武功。”
陶枕眉目低下,只觉得委屈,却又在陶绍阳走过自己后,听到浅浅的一声夸奖:
“不过,你把刀法练得不错。”
看到陶绍阳来,周榆抬起手挥舞:
“陶叔,就是老不死欺负陶枕,我们都看到了!”
听到这声音,陶绍阳就来气:
“你踏马给我闭嘴,三个男人看我女儿一个人对敌,你们都是没种的太监吗?”
周榆嬉笑:
“这不是知道您在吗?”
陶绍阳哼了一声:“回头再找你算账!”
他看向鬼伯,眯起眼睛:
“刚刚,你说要杀我女儿?”
鬼伯看到来人,认了出来:
“我道是谁,原来是陶家当了赘婿的小儿子。
听说你找错了媳妇儿,又跟错了主子,落得一身暗伤,苦不堪言。”
听着鬼伯的讽刺,陶绍阳不以为然:
“我这辈子就是个劳碌命,没法的事情,但我心甘。”
他将刀竖在身前,摆出架势,长刀犹如烧红的老铁,升腾着不知是热量还是气血的雾气。
“你这老鬼知道我的事情,看来活的还挺久,可看你这幅样子便知道,孤寡一身。
一个空巢老鬼,如何懂得情爱、忠义和儿女绕膝的喜悦。
我这辈子该享受的福,早已享尽,够我受用一生!”
鬼伯愣住,随后暴怒:
“你找死!”
他自熊熊烈火中幻化出一把大刀,杀向陶绍阳,陶绍阳岔开步子,沸腾气血,挥刀迎上。
血气染红长刀,长刀劈开赤红的分界线划分黑夜,霎时间夜空中好似有龙吟。
一刀,夜叉鬼伯的刀连他自己一分为二,赤红的切面燃起熊熊烈火,将残躯燃成灰烬。
灰烬之中升起一道灵光,陶枕甩出一道灵符,封印灵光,收回灵符时,飞回的灵符被陶绍阳一把抓住。
“你做这种工作多久了?”
他看着陶枕发问。
“没多久。”
陶枕躲开他的视线,嘴上还在逞强:
“把拘魂符还我,我还得去交差。”
陶绍阳冷声回应:“带路,我同你去,我倒要看看哪个小鬼这么大的能耐,能把我的女儿呼来喝去。”
陶枕没说话,只是低着头走了,陶绍阳跟了上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孟衍好奇道:
“周榆,你一开始就通知了陶捕头?”
周榆点头。
“曹景云对敌人的实力既不知道,也不在乎,毕竟在他的计划里,上去卖命的是我们。
可能他真觉得有个领队的身份,自己的命令就是不容违抗的。
可万一输了,他跑了就行,我们的命可就没了,我不得喊个帮手?”
周榆测试过自己的本领,所有天材地宝全叠加上,拼尽全力,至多也就三练的水平。
然而三练之间亦有差距,在人前把后手全部暴露,更可能给自己招来麻烦。
这次恶鬼的本领周榆全然不知,贸然进入槐市,万一对方是个高手,大家都得死。
因而开战之前,他就通知陶绍阳,这是他能找到的唯一高手。
但刚刚陶绍阳的一刀让他诧异,同为三练的地行夜叉,连一刀都挡不住,在挥刀时,他看到了陶绍阳的练形。
“连山,你刚刚看到了吗?听到了吗?”
周榆朝管连山问,后者点头。
“是龙马之形,陶捕头天生龙行马步的根骨,师傅和他分享过麒麟练形,他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一尊龙马像,走出新的路子。
可惜还没有完成,若不是受了伤,说不定已经练出完形,成了四练合一的宗师。
刚刚那一刀,以陶捕头的身体,施展出来应该有很大反噬,但看他状态,像是旧伤减轻了些。”
说完,管连山看向周榆:
“师兄,你一开始就知道陶枕是鬼差?”
周榆点头:
“还记得那天晚上她来找我吗?她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去抓杨楚生,来找我合作的。”
管连山听了不理解:
“鬼差不是个好差事,活人当死人用,当的久了,七情六欲都会消退。
她为什么会……”
周榆看大家都知道了,也不再隐瞒下去:
“为了陶叔……能减轻陶叔旧伤的药,不是人间的东西。”
管连山和孟衍听到这话,齐齐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三人随后剿灭了剩下的小鬼,朝着曹景云逃离的方向追过去。
另一边,曹景云快步的逃,田茸飞快的追,他逃,她追,他插翅难飞。
漂浮在田茸身上的鬼火就像蜡烛,把街道照亮,田茸边追边喊:
“父老乡亲们,女鬼来找曹景云索命啦!”
她不停的喊,重复的喊,嘶声力竭的喊,仗着鬼没有肺活量,持续不断的叫喊这句话。
很快,街坊邻居就被吵醒,有些胆大的,把头探出窗外,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字面意思上的女鬼索命。
秉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他们当中的一些人下楼跟上。
奔逃中的曹景云心底不断咒骂,周榆的祖宗十八代,他挨个都骂了一遍。
他理解不了,怎么会有这种歹人,居然不服从上级的命令。
同时,他从未像现在这样痛恨关系户,他深深坚信,如果不是因为走关系,周榆、孟衍和管连山这种不服从上级命令的人,绝不会进衙门。
“这些没教养的畜生,等今晚过去,他们抗命的罪,我要一个个的治,先打板子再关黑牢,弄不死也要流放北岭苦寒之地,给边军做奴隶!”
忽然,他的眼前闪过一道寒光,一把大刀落到他身前,拦住去路。
“到这里就差不多了,看看周围吧!”
大刀化作鬼火飞回田茸手里,田茸喊了一声,让曹景云看看周围。
曹景云看向左右,在鬼火的映照下,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逃到了飞燕胡同。
城里的梨园他没少去,对一些冤魂索命的故事也有了解,他几乎能看到将要发生的事情。
被索命的人来到恩怨之地,冤魂变作厉鬼已经追上了他,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话本故事总会以坏人得到惩罚,冤案沉冤昭雪,冤魂执念消散,往生极乐为结局,曹景云喜欢这样的故事。
但他不喜欢被惩罚的那个人是自己。
“今天,我要在这里,用你祭祀我的爹娘!”
田茸抄着大刀,一步步走向曹景云,在她的身后,许多跟来看戏的老百姓不敢靠近。
在左右两侧的,许多人透过窗户和门缝,悄悄看着。
他们都是田茸曾经的街坊邻居,一眼就认出扛着刀的女鬼就是田茸。
曹景云明白了,对方的速度一直比自己快,故意不追上自己,就是为了把自己驱到她老家附近。
他拔出腰上的短刀,摆出迎战的架势,胸口的血暂时止住,但大肆运动气血,伤口必然破开。
曹景云清楚,打是打不过了,唯一的希望,就是拖到二哥带着支援来。
他深吸一口气,提起沉寂的勇气:
“恶鬼,我不知道你是谁,但就算你用田茸的样貌,也颠倒不了黑白!”
他能感受到许多人的目光,头脑从未这么清醒,他知道,无论如何,就算自己被打死,都不能承认对方是田茸。
只要不承认,这件事就没有四两,承认了,那就是冤魂索命,两年前的事情被挖出来,一千斤都打不住。
田茸看曹景云不承认自己的身份,咬牙切齿。
“曹景云,不管你承不承认,我今天就要将我的遭遇,全数告知父老乡亲。”
她撩起头发,高声喊叫:
“各位父老乡亲,都好好看看我,我是田茸啊,丁娥和田赋的女儿,最擅长绣春水鸳鸯图的田茸!”
她看向左右:
“苏伯、张婶、汪叔,范爷……都好好看看我,我是田茸,我没有投井,我是被曹景云扔到井里活埋的啊。
那口井就在东城南墙下面!下面有我的尸骸!”
在短暂的沉寂后,一扇门开了,走出来的是个老妇人,她看着田茸,步履阑珊的走过去,
“别过去,她是厉鬼!”
曹景云大声喊叫,老妇人却充耳不闻的走到田茸面前。
“小茸,真是你……真的是你!”
她高兴的叫起来:
“苏三哥,老汪,范伯快出来,真是小茸,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不会认错的!”
啪嗒、啪嗒,打开窗户,打开门的人越来越多,飞燕胡同的街坊邻居们一个个走出来,围住了田茸。
曹景云看的咬牙切齿,恨不得上去把这些人全部砍死。
“都踏马的离她远点,她是在状元街吸死了好几个人的厉鬼啊!”
“厉鬼不过是变化成田茸的样子,这个案子早就盖棺定论了!”
“你们再不让开,就是中了鬼怪的妖法,我连你们一起杀了!”
众人听到曹景云的喊叫,竟然齐齐转过身来,其中还有人朝他扔东西。
曹景云接住一看,是碎银子。
“你们曹家害死了田赋一家子,威胁我们,用银子封我们的口!”
一个老大爷叫起来:
“你们没有良心,可我们有啊!拿着这些银子,我的良心每天就像在被蚂蚁啃。”
“老天开眼,让小茸回来了,老天开眼啊!”
他抓住田茸的手就跩:
“走,闺女你不用怕,今天我们护着你,我们去衙门,我们去找老班头!”
其它人,连同跟过来看戏的,根本不住在飞燕胡同的人都跟着叫起来:
“走,我们这么多人,他还能把我们都杀了不成!”
“咱们去衙门,咱们老百姓受了欺负,就算变成鬼,也要回来讨个公道。”
看着一群人簇拥着田茸过来,曹景云怕了,他知道真让两年前的真相浮出水面,自己爹一定会被牵连。
踏踏踏——
紧凑的脚步声从曹景云身后传来,簇拥着田茸的百姓忽然停了下来。
曹景云转过身,看到了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青年,带着一队捕快过来。
“二哥!”
看到马上的人,曹景云又看到了希望,尽管他不知道眼下要怎么解决,但他知道,二哥一定会帮自己。
等自己回家躲一阵子,再出来的时候,自己几个哥哥和爹一定会把事情都处理好。
他相信,两年前就是这样,现在一定也可以!
一个眼神如老鹰锐利的青年从马上下来,走到曹景云身边,他比曹景云高了半个头。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曹利看着眼前一大批人簇拥着个女鬼,忽然觉得那女鬼的样貌有些眼熟。
猛然间,他想了起来,两年前自己曾见过对方,那个被自己小弟侮辱了的姑娘。
“二哥,事情是这样的。”
曹景云凑到曹利身边,把今夜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听完全程,曹利的脸色是越来越差。
他转头看向聚集的街坊邻里,怒斥道:
“衙门办案,还不快散去,不然把你们全部抓起来!”
配合曹利的话,他带来的捕快全部拔出明晃晃的钢刀,一时间把众人全部吓住。
但也仅仅是吓住,飞燕胡同的街坊邻里依然死死护住田茸,后面吃瓜看戏的只是躲了起来,从站着看变成躲着看。
曹利看的是一个头两个大,他知道这种事情该怎么处理,但眼下人太多了。
按照自己小弟的意思,还都已经知道了真相。
全抓起来没有好的由头,老班头肯定亲自审讯,而且这还涉及到一些麻烦的事情。
能回来报仇的死人太少了,所以真回来的,被认为是老天爷都觉得她有冤情,所以放她回来。
俗称,老天开眼。
这种情况,事情只要传开,又会像两年前一样惊动城主。
曹利看眼前的规模,事情肯定是封杀不了,知道的人太多了。
眼下是自己爹晋升的关键时候,自己曹家数代经营,眼看就要圆满。
“二哥,我先回家,交给你了。”
曹景云没看曹利脸色,转身就要走。
看着这个屡屡惹祸的小弟,曹利心一横,想到了解法。
“你等等。”
他一把将曹景云拉过来,用两人的身体挡住前后视线,给他为了一枚丹药。
“二哥,这是啥?浑身暖洋洋怪舒服的。”
曹景云吃下丹药,曹利拍了拍他的肩膀,附到耳边低声说:
“小弟,曹家数代人的经营,不能毁在你手里,我们来生再做兄弟。”
在曹景云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曹利一掌拍在自己胸口,整个人倒飞出去十几米。
“二哥!”
曹景云正要喊叫,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变了。
摔倒地上又爬起来的曹利口吐鲜血,大喊起来:
“你不是我小弟,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