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阁楼上,周榆却是不懂,当庭便问:
“大人,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让我博取功名,怎个成了救我?”
登记官员却说:
“殿前比武,说是切磋,可刀剑无眼,你若是遇上因你师傅家破人亡,执意要杀你的。
你该如何?”
周榆道:
“我学了他的本领,他犯的事情,我能承担的自然承担,不能承担的便不承担。”
登记官员笑道:
“什么叫做能承担,什么叫做不能承担?”
周榆解释:
“若要杀我,我可应对,这叫能承担,若是要我自己伤害自己,还替师傅还债,这便叫不能承担。
当初的是非曲直,已经是成年旧事,可不能当做没发生过,若是想要找我寻仇,我不说什么,只是生死需自己掂量。”
登记官员问:
“你是说,你执意参加殿前比武,接受任何人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因为你师傅的原因,向你发起不论生死的挑战?”
周榆点头。
下一瞬,登记官员跳出来,劈胸要抓周榆。
“我,便是第一个!”
周榆后撤躲开,让对方抓了个空,他问道:
“你跟我师傅有什么冤仇?”
对方说:
“我与你师傅无什么冤仇,只是曾在比武中败给了他,自此灰心丧气,做了文官。”
“你若是连我都斗不过,便没资格参加这殿前比武,也算是我对那人的报复。”
周榆听得无语,这时候对方已经攻杀过来,周榆没心思同他玩闹,压低身形一掌打的对方一个踉跄,再上前按住头,就要往地上砸。
“师兄,且留手!”
管连山叫了一声,周榆才想起来自己下手重了,对方朝后倒将过去时,自己又伸手拖住。
问道:
“如此一来,满意了?”
登记官员哼了一声,站起来后,收起了周榆登记的文书。
此番打闹是有惊无险,打闹过后,周榆发现不少盯着自己的人目光,也收了回去。
他忽然意识到,对方莫不是故意给自己表现的机会,让那些窥伺自己的人不敢轻举妄动?
当天黄昏时,登记完全结束,差人将文书送走后,登记官员伸了个懒腰,要去吃酒。
走到楼下,却发现周榆等在这里。
“你这厮怎还不走,又来讨打?”
周榆双手抱拳道:
“大人,小人有一事不明,您莫不是在我帮我?”
官员哼了一声道:
“莫要胡思乱想,我与你师傅有仇,岂会帮你。”
周榆道:
“切磋有胜败是常事,我师傅曾与我说过,他也不是未尝一败,年轻时也曾输过。”
官员道:
“你个毛头小子,懂什么,你可知道若没有他,我如今也是个斗战的好手,又岂会止步三练?”
周榆道:
“三练如何称不得好手?四练本就艰难。”
官员道:
“你自穷乡僻壤来,三练自然可称好手,我是狮驼城人,岂能一样比?”
周榆好奇:
“莫非是师傅当初伤了您?”
官员道:
“他没有伤我身子,却伤了我的心气。”
周榆不解,官员却说道:
“你还年轻,却不知道,这世上许多事情,就是差了一点运气。”
“我那时练武进度比同一个大院的人都快,自誉为奇才,但也是浅浅入门的时候。
外出郊游,正是意气风发时,却遇到了你师傅,一个穷乡僻壤的泥腿子。
被他败了,我连复仇的心气都提不起,自此修武便受阻碍。”
“学艺皆是如此,你初学受了伤,自觉倒霉,我初学遇到良师,恨不能早相见,最后我一定走到比你远。
就只是差了一点运气,我便只能做个文官,而不是驰骋战场。
这是我的命,然而恨命无用,若不恨些什么,我却心中愁苦,只好记他许多年。”
周榆双手抱拳,道一声:
“晚辈懂了。”
官员道:
“你这小子,倒是与你师傅有些差别,一同吃酒去?”
周榆摇头:
“大人若是想同我唠嗑,我可以陪同,只是我不饮酒。”
官员哼了一声:
“酒都不喝,谁人放心与你话真心?”
“你不要跟来了,我独自去。”
周榆道了别,忽然想起什么,又问一声:
“大人,且留步,城里的鸠虎武馆怎么走?”
……
狮驼城,外城,鸠虎武馆。
比起流水县城的白虎武馆,此处要老旧的多,规模也小上不少。
周榆走进去,瞧见前院里不少练武的少年郎,院子的角落有一棵大松树,管连山坐在树下孟衍,而孟衍正在为练武的少年们纠正动作。
“师兄,你来啦?”
看到周榆到来,管连山招了招手。
周榆走到他身边坐下,屁股还没坐稳,就看到又一个男人走进来。
这个男人脊背挺直,体格挺拔,行走时双臂带风,停步时稳如树桩。
孟衍让徒弟们自己练着,迎着男人走上前,双手抱拳,道了一声:
“大师兄。”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曹珂。
周榆想起在罗酆山听到的传闻,曹珂现在才是白虎武馆的馆主。
而原定作为馆主继承人的孟衍,却出来自立门户。
这其中是非曲直,外人难以看清,也不免有许多瞎想。
周榆本想上前,但想了想,自己一个外人,不便掺和对方的家事。
另一边,曹珂没有回孟衍的话,而是扫了一眼练武的少年们,面露不悦:
“这就是你收的徒弟?”
孟衍道:
“都是外城街坊赏脸,把孩子送来与我学艺。”
曹珂道:
“也是,你在本地无亲无故的,不昧着良心,如何安身。”
“这怪不得你。”
孟衍皱了皱眉头,没说什么,可正巧回来的胡小二却听见了这些话,气冲冲的走上来。
“曹师兄,多日不见,怎么一见面就这般刻薄?”
她挡在孟衍身前,据理力争:
“我相公传的,也是白虎武馆的武艺,怎个就成了昧着良心?”
孟衍拉了拉胡小二的衣角,胡小二却不为所动:
“相公咱们不怕他,你当初娶我时,他还说你们是同门,自小一同长大,比亲兄弟还要血浓几分。
可今日怎个一登门就血口喷人?”
曹珂瞧了胡小二一会儿,笑了:
“原来是弟妹,大城的风水养人,出落的漂亮了。”
“可别误会,正因为我将他当做亲弟弟看看才说这话,换了旁人,我怎会管他?”
鸠虎武馆的徒弟们听到两人对话,都好奇的侧目过来,曹珂此时继续道:
“不问优劣,只要给钱,一概收下,不是谁都适合练武,你岂不是让他们蹉跎岁月?”
“我若是空口无凭,便割了我的舌头也甘愿,可他们当中不少人的根骨,更传的了形吗?”
胡小二道:
“练武就非得能练形吗?”
“曹师兄的弟子就各个一定能练形?能入三练的都不多吧?”
曹珂哼了一声:
“那师弟的这些徒弟,有一半能敲响心鼓吗?”
周榆在一旁听出个大概,意思就是孟衍收的徒弟,根骨大多不太好,练武练不出什么名堂。
这是实话,周榆也看过了,大部分徒弟的根骨都很垃圾。
说的难听些,和当初什么都没填补的他半斤八两。
但他通过性命缺口,改易了根骨,这些少年却没那个可能。
他多少也能猜到缘由,不是孟衍有意耽误别人,而是没得选。
这是狮驼城,狮驼国的国都,能人异士满大街都是,孟衍在流水县城算得上一块金子,但这里遍地都是金子。
想要在这里开宗立派,哪怕是在外城,最初的一批徒弟也只能把门槛放低些。
但凡根骨好,其它武馆早就搜罗过去了。
可是胡小二却不愿意示弱,反击道:
“曹师兄这么说,我倒要问了,你传给弟子的,到底是白虎之形,还是松鹤之形?”
事实无法辩驳,那只好人身攻击了。
曹珂的脸色当即就黑了下去。
他和松鹤门的弟子结婚,把松鹤门的武功引入白虎武馆,完善了虎鹤双形,是变革。
可终究是坏了白虎武馆的根子。
胡小二很清楚怎么激怒对方,又继续道:
“曹师兄,我们夫妻俩来此地开宗立派,也是父亲他老人家的意思,你一文不出,占了我相公他父亲的武馆。
如今还要上门问罪,你不会良心不安吗?
就因为师傅把一身绝学传了我相公,没有传你,你就怀恨在心?”
她故意拉高音调,直白了告诉周围练武的少年们,那就是教他们武功的孟衍,才是有绝学的人。
曹珂被这话激的毛发直竖,脸色涨红。
“你这妇人,我不与你理论!”
“孟衍,怎么,如今只敢躲在老婆后面吗?”
“听闻你现在也多靠她接济啊!”
胡小二当即反呛:
“我的相公,我心甘情愿,再说我们是一家,钱财本就共有,分什么彼此?”
“倒是你,我和相公还在郡城时,就听说那松鹤门的女人挥霍无度,今日穿金,明日戴银,每日不愿出门,连吃食都要酒楼现做送上门。
你若是把父亲的家底挥霍一空,我看他回来时,你如何交代!”
曹珂怒喝一声:
“你这婆娘,白虎武馆是我的!我的!”
胡小二呵呵一笑:
“你姓孟吗?世人只知道白虎武馆的馆主姓孟,现在父亲他老人家出去云游,你不过是替我孟家的产业看门罢了。
看门大弟子,你可要替我们守好产业,否则父亲回来,饶不了你们。”
曹珂暴跳而起,抬手就要打来,一直沉默的孟衍却在此刻忽然动了。
啪的一声,狂风骤起,掀起院落内的落叶。
孟衍一把抓住曹珂的手,身上气质徒然一边,一边是被激怒的暴虎,一边是护妻的凶虎。
顷刻间,两人气血碰撞,眼看就要动武,周榆和管连山正要出手阻止,忽然一道清亮女声响起:
“够了!”
这一声后,曹珂瞬间冷静下来,转身朝着门外道了一声:
“娘子,你坊市怎么逛的这般快?”
众人看向门外,一个容貌比胡小二靓丽几分的女人,她留着短发,穿着男装,更显身段窈窕。
孟衍放开曹珂的手,道了一声:
“嫂子。”
姜秋灵跨进门槛,应了一声:
“我家相公是个好面子的,却也知道分寸,刚刚便是举了手,也绝不会打下去。
让孟师弟还有胡妹妹见笑了。”
见到姜秋灵来,曹珂默默退到一边,把正面面对孟衍的位置让给了她。
“我再不来,你不知要丢多大的人。”
走到曹珂身边时,姜秋灵没好气的对他嘀咕一句。
曹珂转头便向孟衍抱拳:
“师弟,是我昏了头。”
又向胡小二低头:
“妹子,是我不对,我知你们难处,只是不愿鸠虎之形传不下,说话才欠了偏颇。”
他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张银票来。
“聊表歉意。”
孟衍摇头拒绝:
“师兄,误会解开便好,不必……”
然而胡小二眼疾手快,当下就把银票拿了。
“曹师兄,我们又怎么会怪你,相公他常常念起你呢。”
看了眼银票的面值,她笑意更浓了。
“姜姐姐,多日不见,你怎比上次见是还要年轻?”
姜秋灵笑吟吟道:
“瞧妹妹说的,我家相公是个不省事的,里里外外都得我操劳,没提前变老就是万幸,哪里比得上妹妹。”
胡小二道:
“瞧姐姐说的,我家相公又哪里是个省油的灯,我也得三更睡五更起,哎呀,天生便是劳碌命。”
“我有些首饰,与姐姐相称,且随我来试试。”
两个女人就这么手挽着手进了后院,留下曹珂和孟衍相顾无言。
最后开始曹珂先开了口:
“我此次来,是师傅托我给你带话。”
孟衍惊道:
“师傅回来了?”
曹珂摇头:
“没有,师傅托人传的信,他叫你我都参加这次的殿前大比,搏个功名。”
孟衍道:
“让师傅劳心了,我已经报了名。”
曹珂道:
“不只是如此,接下来这话是师傅说的,不太好听,你须不要怨我。”
孟衍好似猜到了什么,点头道:
“既然是师傅说的,我又怎会迁怒师兄,不管是什么话,我都照办就是了。”
曹珂道:
“师傅说,这次殿前比武会排名次,若是你名次比我差了,或是恰好遇到,败给了我,白虎武馆此后便姓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