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粮没有发告示,说到底,交完税后,家里能有点余粮的是少数。
刚收完秋税,再去发布征粮告示,但凡还想活命的,都会往山里跑。
眼下的形式,几乎是明确的大乱之相。
甚至有些人,连叛军的旗子该用什么样子,都想好了。
可钱翼谋,却给了流水县城的父老乡亲们,一个未曾想过的结果。
……
在岭南城的内城以东,有一件大宅子,流水县城三家的家眷,今日其中的多数,都被邀请到宅子内参加宴席。
宴席的举办者,是城主徐圳新认的义子钱翼谋,按照以往惯例,这种宴会的唯一目的就是混个脸熟。
因为钱翼谋原本就是流水县城的守城军军头,来的大部分人都认识他,连混个脸熟都算不上。
正当大家都觉得这场宴请十分无趣的时候,钱翼谋给了他们一点惊喜。
宅子被官兵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一只鸟都飞不出去。
宴席的欢快气氛顿时消弭于无形,柴帮、鱼栏和火窑的家眷们都嗅到了空气里的肃杀之气。
一名青年率先站起身,看向走到众人中央的钱翼谋,冷静发问:
“军头……不,现在该叫你钱大人了。
你派人把这里围起来,是个什么意思?”
钱翼谋看向他,竖起一个大拇指:
“问的好,柴明贵少爷,朝廷要做一件大事,一件福泽千秋万代的大事,只是缺些钱粮。
少爷,你从小锦衣玉食,国难当头,该做些贡献了吧?”
柴明贵听到这话,反问:
“我们可是有约在先,柴帮替你们收税,挡下骂名,但钱粮,我们不出。”
钱翼谋问:
“你们不出?好一个你们不出?谁出?、
那些老百姓吗?
他们为了交税,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哪儿还挤得出粮食?
把他们逼反是小事,完不成城主交代的事情是大事。
你们靠狮驼国的山川草木,敛聚了多少财富?
整个流水县城,有谁的粮仓比你们三家更加充盈?”
钱翼谋说罢,从背后抽出刀插在地上,在他的身后,一头雄鹰的虚影,缓缓张开双翼,几乎要撕开这件屋子。
“各位都认识我,我的实力,不需要跟各位多做介绍。
杀你们,对我而言只需一刀,但我在流水县城这么多年,也受了各位照顾。
只要把朝廷需要的钱粮交上来,一切都好说。”
钱翼谋说完,抬起手,打了个响指,一位仆人送来一张丝绸,他念出丝绸上写的内容,是这次流水县城征粮的目标。
狮驼岭内平原较少,多为山地,因此居民的粮食构成比较多样化。
征粮的时候考虑到这点,每一种类的粮食,都有一个数额规定,可以多,但不能少。
这些粮食种类不管是其中一种,还是最少的一种,想要从老百姓手里及其也有不小的困难,可若是打开像流水县城三家这样的大户的粮仓凑齐便是分分钟的事情。
如果是在流水县城的地界,钱翼谋是绝对不敢做这种事情的,但是他现在傍上了岭南郡城的城主。
在岭南郡城的地界,对于岭南郡城来说在流水县城里呼风唤雨的三家,也不过是小势力罢了。
同时他更加清楚一件事。
刚刚收过秋税,老百姓家里面已经没有粮食可以上交了。
如今的税法收税收的是白银,为了有白银来交税,普通老百姓只得变卖家里的粮食或者物件。
这个时候一定会有大户出面来收购这些粮食,税收当前,这些粮食只能卖出一个比平常还要低的价格,这样一来大户就能用较低的代价获得平日难以敛聚的大量的粮食。
到了接下来的冬天,这些粮食又可以卖出一个很高的价格,一来一去,便是白银滚滚。
想要粮食,去找这些大户准没有错。
钱翼谋认清了这一点,同时他也明白他的举动会得罪很多很多人,三家能够在流水线城屹立这么多年,他们在郡城的关系,在朝廷里面的关系都非同小可,地头蛇也有保护伞,更何况是这种,垄断了山川草木的地头蛇。
他同样是在赌。
摆在他面前的出路不多,第一个是向那个生活十分不捡点的女人低头。
第二个就是向城主证明自己的价值。
这一次是动乱的开端,但在他看来更是自己向上攀升的机会,一个他等了许多许多年的机会。
“大家伙,不要被这个孙子吓到。”
这时候人群里有人站了出来,他高举着手臂,呼喊起来:
“这人以前是薛泉山的一条狗,现在不过是找了个新主子,都说打狗也要看主人,今天我不跟你计较,立刻放我们出去。”
说到最后他用手指着钱翼谋,钱翼谋没有说什么,只是瞪了他一眼。
下一秒这个人的手就突然炸裂开来。
但这仅仅是一个开始,就像要。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他不是在开玩笑一样。
出来辱骂钱翼谋的人,从手臂开始,身体一节一节的炸开,就像扔进火里的竹子一样。
这个场面已经很难用血腥来形容,只能说是惨不忍睹。爆炸结束之后,他的残骸将周围一片染成血红色。
沾上他的血和身体组织的人,有不少都惊吓的叫了出来,有些几乎是要被吓晕过去。
“各位,如你们所见,我不是在跟你们开玩笑。
或许你们有什么通天的关系,但你们的关系现在再快,也绝对快不过我的刀。
我已经派人去给你们各家送了信,只要你们乖乖打开粮仓,把粮食交出来,你们都可以平安回家,不要像刚刚这个蠢货一样主动站出来,来证明自己的身体确实没有那么坚硬。
说来也是搞笑,我的劲力可以轻松将山岩撕开,他居然敢对我说这样的话。
他一直都这么勇敢吗?”
看到反抗的人被钱翼谋以血腥手段当场打杀,在场的人再也不敢反抗。
看到他们都安静下来,钱翼谋也释怀的笑了。
“就是这样早点听话多好,谁也不会受伤,你们在这里呆着,这里有足够的房间让你们住,我还会好酒好肉的招待。
而且我要的东西真的很多吗?你们扪心自问,把那些东西拿出来,顶多也就是让你们损失个四分之三吧?
就算是剩下的,也足够你们这辈子衣食无忧了。
你们的钱财本就是朝廷寄放在你们那里的,如今朝廷需要拿回去了,你们有什么好犹豫的。
怎么就因为东西在你们那里放的久了,你们就真以为是自己的了?
都拍拍你们那剥了壳的鸡蛋脸,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情。”
……
钱翼谋邀请三家的家眷参加宴席不是什么秘密,他派人把宅子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住,更是声势浩大。
但是出乎意料的,三家没有一家选择的立刻行动,都保持了沉默。
只不过有这样的一则传言,悄悄的流传开来,那就是在重税之后,本来还有征粮,三家不忍心百姓生活疾苦,无法度过冬天,便主动承担下了所有征粮的目标。
一时间,流水县城的衙门变成了众矢之的,有不少人为三家叫好,同时通骂薛泉山是一个畜生。
这样的发展与许多人心中所想的完全不符,谁也没有想到在这种冲突即将爆发,火药桶的引线已经燃烧到燃烧到桶边的时候,居然会有人一口气把引线给拔了出来,自己吃了下去。
对外,三家的家居然被绑架这件事,三家从来没有出面证实过。
但是稍微有点儿消息炉子的人都知道,三家之所以沉默不语,恰恰是因为这件事情是真的,他们为了防止报复,提前一步把自己的家人都送到了岭南郡城。
然而钱翼谋却将这些人聚集到一起抓了起来,用他们威胁,让三家交出粮食。
这样的发展可谓是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料。
当消息传到河口村的时候,周榆都看懵了,他从没想到钱翼谋是一个这么果断的人。
同时他也好奇起来,钱翼谋什么会具有这样的勇气,他难道不想活了吗?
柴帮、鱼栏和火窑已经在流水县城扎根许多许多年,他们当然有能力教出那么多的粮食。
而且在这之后,依然能够勉强维持运营。
但是钱翼谋呢,三家是绝对不可能放过他的。
更何况三家还有天地人三才,钱艺谋是一流的高手,这点不需要质疑,可他再一流也不可能以一敌三。
他如今的做法,的确可以帮朝廷完成征收粮食的目标,也可以让流水县城的百姓多活下去一些。
但是这件事之后,他大概率是活不成的。
不只是周榆,狮驼洞里面很多得到消息的人都得出了和他同样的看法。
他们觉得钱翼谋绝对不是一个为了朝廷大事,甘愿牺牲自己的人。
但比起钱翼谋未来的命运,众人更加好奇的是,三家接下来将要怎么应对。
威望是一种很重要的东西,如今他们的家眷被钱翼谋给绑了,他们如果乖乖的把粮食交出来,就会被其他大势力认为没有种。
他们的威望也就下降了。
其他的大势力认为这三家已经没有足够的胆魄,就会把手伸进流水县城。
而这个时候三家因为上交了粮食,物资储备大打折扣,可以说是元气大伤。
如此脆弱的他们,手里却依旧掌握着流水县城山川草木的开采权力,怎么可能让人不眼红呢?
像这样的事情稍微不处理不好,就可能是一个大势力的覆灭。理由很简单,别人都知道你现在虚弱了,你扛不住事情了,你需要对以往不需要低头的人低头了,你甚至连一个傍上了别人大腿,喊了别人一声爹的毛头小子都压不住,那谁还会把你放在眼里面。
既然你压不住,事情又没有以往那么强大。
手里还掌握着重要的物资,如同印钞机一般可以源源不断的带来利润,那你凭什么还能掌握这么好的东西呢?
到那时候内忧外患,接踵而来,三家自身都会陷入难以解决的巨大危险当中。
众人十分好奇三家要怎么处理这样的事情。
……
事实上,在物资的清单送到三家之后,三家的家主,聚集到一起开了个小会。
他们先互相沟通的情报,确定了自己家族里面的家眷都到了钱翼谋手上。
自己的儿子女儿、将来的继承人、接班人以及自己的心腹手下和陪伴多年的妻子小妾。
这些都已经到了对方的手里。
平时这样的软肋,有一个落到敌人手里都是致命的,而如今敌人抓着一大把他们的软肋。
但是征战商场这么多年,他们也不是吃素的。
三人原本就不是继承人,而是依靠着三十年前的动荡和天地人三才的帮助强行夺得了大权。
要打要拼,他们从来就没有害怕过。
很快,他们得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派天地人三才去把人救出来。
这个方法听起来非常简单有效,因为天地人三才的实力绝对要强过钱翼谋。
只需要把外面的官兵打死,再把钱翼谋打死,所有人自然就安全。
以天地人三才的实力,甚至可以做到悄无声息,不被任何人察觉。
然而这个计划还没有实施,就被否决了。
不是自己内部否决,而是天地人三才否决了这个提案。
理由是他们也受到了命令。
原则上他们依然隶属于朝廷,只是朝廷派来驻扎在流水县城的。
虽然和三家的家主相处了三十多年,感情已然十分深厚,有些是过命交情的兄弟,有些虽然没有举办任何礼仪,但实际上已经亲密的如同夫妻一般。
可是命令当前,三个人还是选择了不出手。
理由很简单,征收粮食是朝廷的大事,朝廷不管是什么手段征收来的,他们只需要见到粮食。
甚至,天地人三才也觉得,在这件事上三个人吃个亏也就罢了。
在他们看来,之前的征税已经激起了民愤,三家已经很难在接下来的动荡中,继续维持自己原本的地位。
在这种时候倒不如激流勇退,安心到县城做一个富家翁。
同时天地人三才也作出保证,在这件事结束后,他们就会向朝廷辞官,安心守护在他们身边,保护他们的家族不会被强人所占。
三家的家主,又开了一个会后,得出一个结论,绝不能认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