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过与吴长老面容酷似,性格却是截然不同。
吴长老寡言却温和有礼,性格恬淡如水,情绪内敛,堪称典型的出身世家的君子的模板,同时身上还隐约萦绕着一层避世的冷淡感,如云笼夜月,令人观之而生靠近不得琢磨不透之感。
而吴过就开朗外向许多,言行恣意,风趣健谈,甚至还保持着有一种少年人的活泼。
其实他年纪算来也有一百五六十岁,昔日虽比徐沁言都差了一代,但筑基修士寿元在三百年上下,他少年筑基,如今也算是筑基百年有余的老牌筑基修士,根本不小了。
囚笼尚未取出时,吴过虽对吴长老的到来颇觉意外,但心情却是极好的。
轻松之下,他正要打趣一番元家那位身上的“克星”说,然而刚张嘴,吴长老就扔出囚笼法器,他这一停顿,就看见了囚笼里禁着的人的脸。
他笑容瞬间就凝固在了脸上。
衬着那与吴长老相似的面容,有一种极富反差感的滑稽。
尤其是,神色淡淡沉默寡言的吴长老,此时就在他身边。
“父亲,这——”震惊过后,就是不敢置信。
徐沁言的猜想终于在此刻得到了证实,但这显然不能使他觉得愉快。
可能反而是告诉他,他之前猜错了,曲易没有问题,他会舒服一些。
被吴长老困在囚笼里的人,正是曲易。
曲易离开,不久后吴长老就主动现身,徐沁言心里早就做好了被抓的是曲易的准备,但这个想法转化成了实际以后,他仍旧是震惊的。
“曲师兄这是,莫非是他牵涉进信物造假一事里了?”而于吴过来说,除却不可置信,剩下的就是悚然。
曲易,这可是执法堂实际上的掌权者!
司法长老王季菡资历浅辈分小——年纪小二十来岁是次要,主要是比曲易晚筑基三十年,晚进执法堂五十年——二人虽同是次席,但实际上,这一代的执法堂席位,司法长老在执法长老之下。
而执法堂,是维护宗门安全的盾与剑。
这样一个位置上的人,无论是策反还是替换,难度都是非常大的;而这种运作若是成功了,展现出来的背后力量,足以让门内震上一震。
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可能是看吴过懵住了,徐沁言倒反而用轻快的语气开起了玩笑:“造化谷送来的这个克星是真的灵,这可真是,平日里想不到也抓不到的暗线啊。”
说到最后,那种开玩笑的语气兜不住他的实际情绪了,声音里隐隐透出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来。
其实他想到了。
但他自己也没怎么敢信。
甚至不是很敢下手调查。
说来他会怀疑曲易,本身就是一个,在他自己看来,十分不合理的联想,一个巧合。
那天曲易突然怀疑须沐寒和当年的聂无尘是一样的来历,有那么片刻工夫把他也唬住了。
等后来,他转过念头来,就非常没有理由地开始怀疑曲易。
至少在他看来,那一刻,他心中对曲易生出怀疑的理由,是非常不充分的。
但他犹豫片刻后,还是给宗门发出了相关讯息。
来的四个人,都是筑基修士中最接近核心的一批人,都有联络掌门的通讯符。
徐沁言先是用通讯符找了吴长老,直言自己莫名觉得曲易有问题,事后思索依旧找不出缘由,想请吴长老来帮忙盯梢一阵。
这也是伯赏读取到的联络信息。
伯赏自觉对人神色的变化还是很有些掌控能力的,但在徐沁言发出这条讯息前,他根本没看出徐沁言开始觉得曲易看着不顺眼了。
然后又用通讯符找的掌门。
徐沁言联络掌门,只说要借吴长老这位闲人来平丘山林,和掌门报备一声,避免万一发生意外,引起误会,又说是暗调,不想声张。
吴长老避世修炼已久,身无要职,实力……实力已经是掌门心里默认的整个蓬煌的筑基第一人了。筑基修士和金丹修士实力亦是云泥之别,但吴长老在短时间内能硬撼金丹却是真的。
不过这种事情,整个蓬煌,可能也就吴长老一个筑基修士做得到了。徐沁言是剑术修为堪比金丹,说的是他剑术能达到金丹剑修的平均甚至略高的水准,但正面动手,是没有丝毫生路的——一招都接不下来的那种。
灵力体力速度反应以及力量,金丹与筑基差距太大了。这些都不是靠剑术精湛就能逾越的。就好比沐寒哪怕将四五阶剑诀融会贯通,领悟了剑势剑意,筑基修士也能一剑将她击杀。
吴长老大概是唯一一个真的能顶个金丹用的筑基修士。
门派里不知道被渗透成了什么样子,虽然多半不会太严重,但金丹修士要有动作,还是很大可能被潜伏的眼睛盯到。
徐沁言从门里偷偷拉帮手,很大可能是怀疑到同僚身上了。
被暗处的眼睛看到,容易打草惊蛇。
况且剑派现在总共金丹三十一位,门派里留守的就二十来位金丹,除了闭关的,包括掌门在内,十几号人每一个现在都忙着,除了平时公务,还要附带监察门内各地。剑派占地广阔,如今特殊时期,宗门不想让门内防守缺角。
吴长老实力强横,更妙的是赋闲已久,而且自当年到现在,性子是日胜一日地清冷孤拐,筑基期就能力战金丹的人,哪怕是在藏锋剑派,也是几千年出不了一个,明明是传奇般的人物,却整个人都在宗门里销声匿迹了,就算是掌门,冷不丁都想不起来宗门里还有这号人,试问有谁想得到注意他?
徐沁言使唤得动他,掌门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吴长老和掌门确认过自己能动身后,徐沁言夜里找他,他当天日出就到了。
他一直埋伏在暗处,如无意外是会在宗门外停留到仙门大选收官。
直到今天,他捉到了曲易的小辫子。
作为抓人的那个人,他似乎并没有多少感慨。
“这个,要仔细审。”吴长老声音与神色都很平淡地说道,他此时针对的是那个被他毁掉了一侧肩膀与手臂的人:“他认得我。”
说着,扫了一眼吴过:“分得清我与你的区别。”
“何以见得?”赵慢在此时从门外进来了,他对吴长老的突然到来同样十分震惊,也不知前事,但进来时正听见吴长老说有人认得他,应该仔细审。
他顺势往地上一看,很陌生一张脸。
那这的确奇怪了。
赵慢自忖,哪怕是他这个年纪的人,只消小上几十岁,再在宗门中游走,偶然碰见吴长老,也必会将其当成一个普通的筑基修士——他比吴长老年纪还大些呢。
吴长老除了早先因为长得尤其好看,在内门出过点小风头外,就没成过名。
赵慢此时还以为,地上扔着的是剑派的哪个炼气期弟子。
“一个筑基大圆满,”吴长老朝那不省人事的人瞥了一眼:“见了我只想跑。”
吴过和徐沁言一般是筑基中期,且仅是筑基五层,比徐沁言还低了一层的修为。
而且宗门中也并无他擅长战斗的传言。
虽然他剑术并不弱。
这种情况下,筑基大圆满的人,怎么会把吴过放在眼里。
吴长老就不一样了。
吴长老大成于隐迹之后,这是一个几乎没有丝毫浮名的人。他从六十多岁起就逐渐不与人交往了,也从没担过任何实职。他就是一个仿佛从没存在过的人。
但在某些小圈子里,这又是个现行的传奇,名声响得很。
这人一个筑基大圆满,见了吴长老就跑,原因是什么,显而易见。而这个人的面孔还十分陌生,不可能是这些小圈子里的人。
这人哪儿来的消息,很值得商榷。
此时赵慢还寻思着,这兴许是宗门里哪个新晋大圆满的修士。
“曲易?”赵堂主脑子里还想着吴长老的事情,冷不防眼睛一偏就看见了囚笼里同样昏迷的曲易。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也不傻。
不至于问吴长老做什么抓曲易。
“刚刚发生什么了?”赵慢一着急,声音就又全是带着嘶嘶啦啦的风音:“造化谷过去那俩,没事吧?”
赵慢脑子转得很快。
徐沁言对此也早有猜测。
吴长老早不抓晚不抓,今天动手那肯定是今天露的破绽。
所以他刚刚咬着牙提造化谷“克星”。
多半是因为元白鹤这个不速之客,临时有了足够出格的举动。
吴过闻言,也问:“父亲既然独自回来,那两位道友应该安全回返了?”
“嗯,没让他们知道这事。”吴长老下手很早,确定曲易准备出手了,一剑便将曲易拿下,彼时元氏兄妹御剑飞在十几里外,并没有感觉到异常。
免了剑派的一次丢脸。
“那这个,可是我们宗门的?”赵慢印象里宗门的筑基大圆满肯定没有这一位,他又仔细回想了自己知道的那些筑基后期修士,也没有结果。
“不是。”吴长老回答得很肯定:“且他们不是我一次捉的。我能肯定他们之间有所联系。他,”吴长老指指地上的人:“是我提人回来时抓的。我见他一个筑基修士尾随我宗弟子,就埋伏着盯了他一段、耽误了些时间。”
“至于什么时候过来的,大概是那位女元道友刚到没多久,她哥哥还没来,这个就已经来到我宗大营附近了。”
“我想,他们原本的打算,许是临时起意,要截杀元家的这两个孩子,然后再杀我宗两个弟子毁尸灭迹,伪造失踪逃走的模样。
“元家那个……金玄真人现在仅剩的儿子,很可能彻底废了,现在就指着四个孙子。这四个孙儿里,有两个在从藏锋剑派的大营往造化谷大营回去的路上,死了或者失踪了,哪怕明知道其中有人推手,剑派也不可能摘得干干净净。
“金玄真人更不可能善罢甘休。
“他要杀的那两个弟子,有一个之前被曲易说过可能是内应,虽然后来没查出什么,但若是这一次让他们得手,我们的想法与追查方向,必会被干扰许多。”吴长老从不管事,但这些事情捋起思路却头头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