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两年前就到了炼气期大圆满了,但筑基两次,都失败了。”江海平装了一会儿就撑不住了,丢了杯盏换了碗来喝酒,“然后就想回来碰碰运气。”
言外之意就是奔着筑基丹来的。
“你还真直白。”沐寒拿着冰镇过的梅子汁一口口喝,仙城这边十一月还没落雪,但已经有些冷了,但镇过的梅子汤喝着依旧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我不一直这样吗?”
“也是,江三哥向来如此。”江海平莫名觉得自己被噎了一下。
不过这个称呼,也让他忽然沉默下来。
“你这些年回过青禾镇吗?”
沐寒察觉不对,略一沉吟,问道。
“没有。”江海平一抬手,一仰脖子,又灌了一碗酒,才回答道。
“你别光喝酒啊,酱烧牛肋排,水晶肘子,烩三荤,都是招牌菜,还有香椿炒鸡蛋。”沐寒岔开话题,她有点后悔问了,她问之前就想过会有不妥,结果还是没忍住。
“按说该我请你,结果倒叫你破费。”江海平夹了一筷子香椿:“这香椿炒鸡蛋,这时节,也就杉荣城能吃上。”
“别的城没有?”听这话,江海平好像对另外三座城也很熟悉了。
“差不多没有,利润太薄了,普通人没谁花大价钱冬天吃这个,大户人家想吃都自己让商队从杉荣城顺路带回来,也有真心好这一口吃也更舍得花钱的自己开一个阵养这个。”
沐寒想到江海平跑过镖,虽不是在这边,但消息人脉估计是通的。
江海平吃了几口,自己把话题扯了回来:“你是不是最近回去过?”
他好像只是随口一问。
但沐寒注意到,他问完后,夹菜的动作有一瞬间完全停顿了,呼吸似乎也顿住了,但很快他就放下筷子,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
很像在掩饰那克制不住的在意。
也像是他本不想问,问完自己都惊住了。
“三四个月前回去过。”沐寒心不在焉地夹了一下凉菜,一不留神把三分之一搅在筷子上夹回来了:“这粉丝儿有点长了,我回去的时候只碰见王管事了,他还是老样子,整天笑呵呵地,修为现在是炼气五层,我看着他是想一直留在灵庄上。没考虑过离开。”
江海平两手十指慢慢交叉,说话语速也很慢:“才五层啊。也,正常,他要保杜川楚,就注定要被杜家放弃了。”
“杜少东家现在不在灵庄上了,他外公回来了,把他带去百味宗修行了。”杜川楚挨打的原由沐寒不知道,但越想越觉得和江海平有关,现在又听江海平直接喊杜川楚全名,语气很生疏,沐寒才算是确定这里面有因果。
“他还是那个报喜不报忧的样子,感觉他像是从没想过要离开乙陆另谋出路。”沐寒不知道王管事年纪,但算着应该不到四十岁。
挺年轻一炼气五层。
无论是进城,还是想找个二三流的小仙门,他想搏个前程都不算难。
再不然去周边国度,也能活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他要给杜川楚守着灵庄。”江海平松开手,又咕嘟咕嘟干了一满碗。
沐寒眼皮跳了跳。
他再倒酒,一边倒一边说:“那个庄子原本不是杜家的,杜家灵庄乙字只排到伍,陆柒是杜川楚生母李夫人的嫁妆,但柒十来年前就被人用计贱价夺走了。”
“陆其实也基本被杜家捏手里了,王二一直和普通杜家灵庄管事一样,向杜家交收成,然后从杜家那里拿钱给修士开支。王二是李夫人陪房男女生的,家里受过李夫人大恩。他认死理,不会走的。”
“这样。感觉挺可惜。”
“当然可惜。他有个灵根四十多点。但他跟过杜川楚,以后也很难叛变,杜家不会给他什么好处的。不过杜川楚应该会拉他一把吧。——他什么时候去百味宗的?”
“五年前吧。也很久了。”
江海平听了回答,先是点了点头,然后眼神落在水晶肘子和醋鱼两盘菜中间的空位上,停了好一会儿。
“可能也没帮上什么。”江海平晃晃手,又一口气干掉两碗酒,“感觉心火旺盛,烧的厉害。”
“烫过的酒喝着能不烧吗?”
“喝了反而凉快了。”
“今早城门口那事,”江海平朝后院院门那边努了努嘴:“我没赶上,后来往这边来时听说的。你刚刚说安全起见,等闲别出门,是不是因为这个?后面是有什么事吗?让不让说?”
沐寒觉得这问题有些麻烦。
麻烦在那些基本上可以确定是事实的东西,现在其实都还是弟子间私下里闲聊的猜测。
她能确定,不代表别人觉得这个是确定的。
如此,就这样把在别人眼里是瞎猜的东西说出来,无疑是很不负责任的。
“不让说。”
“倒不是,只是这事长老们没给准信,全是大家瞎猜。”沐寒摇头:“你听了别乱往外说就行,因为都是猜测,不叫准的东西。”
“你说。”
“我七年前参加的那回仙门大选,和这回的仙门大选,都出了些不大不小的岔子。执法堂有人猜,可能是之前剿灭的邪修宗门要死灰复燃了,现在在挑衅散修联盟和仙门,想以此立威——近些年蓬煌中心地带,邪修的活动也频繁了很多。”
“这回,来接你们的这些师叔,比起七年前来接我们的师叔,人数也多了,实力也强了,而且在宗门都身居要职,对比之下,这一回摆明是高度警戒的状态。”
沐寒没说蓬煌外面的修士势力可能要来发动战争的事情。
这个事要是没有元白鹤,她也不该知道。
江海平在外面漂泊了□□年,见识不少,他放下筷子,拄着下巴眯着眼想了一会儿:“别说,我跑镖主要经过的那些国家,这几年路上都不太平,大逄国和东宋国,我呆的最久的地方,我杀过的邪修超过这个数。”他改变了坐姿,两只手伸到一桌菜盘子上方,两根食指交叉着杠了几下:“每个国家都超过这个数,总共得有三十了。”
“我还想着是东宋国在打仗,引了更多的邪修过去浑水摸鱼。
灾祸、战乱持续得久的地方,很容易吸引到邪修。
因为那些地方死气,怨气,煞气,都很足。
堪称唾手可得。
且乱世人命不值钱。
莫说偷偷抓了几个人。
就是屠了个小镇、村子,只要花心思掩盖,都可以让人觉得是暴民、土匪或敌军所为,再不然是举族逃荒。
总之会让人一眼看过去觉得很正常,不上报让人来查。
“这还不算我在跑镖路上途经他国遇见的。我这身修为还得谢谢他们——”江海平说着说着突然停住了,沐寒以为他差点失言说到了自己修行的隐秘,但实际并不是:“那些邪修太有钱了,被你说过这事,我再看,就觉得这些人里有一部□□上的物资丰富过头了。——不然你以为我凭什么六年炼气大圆满的?——不似散兵游勇。”
“而且,”江海平好像在舔自己的牙:“东宋国有个大家族的供奉,我总看他路数像邪修。就是因为他跟我杀的好几个邪修,”他咂咂嘴:“那一举一动,特别地像。但横看竖看都是个普通修士。”
他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后又要再倒。
沐寒不只是有一点地怕他喝高了,拦了一下。
他摸摸下巴:“行,不喝了。其实我再喝那些都不会有什么的。”他说的那些,是指他先前喝掉的酒。
沐寒脑子晕了一下。
五斤的缸他已经喝了一缸半了。
真让他再喝这么多,她可怕这人直接把自己喝死了。
“厨子手艺不错,可这花生没大逄国那边的好,不然光就着花生,我就能再喝上五坛。”
“你到处跑镖还喝酒?”
“跑镖不喝酒,酒量混帮会的时候练的。人生地不熟的,不陪人喝酒哪来的面儿?而且酒量要不上去,天知道你喝浑了后面会出什么事。”江海平挥挥手,像是要把一些东西从身边赶走:
“我和你说,仙城附近,就是紧邻蓬煌中心地带的那几个国家,这些年都乱着呢,打仗的打仗内斗的内斗,谁也别笑话谁。就乐氏国,八年,换了五个皇帝,国号都改了三回,国师死了七任。江湖帮派就更乱了。和这帮人喝酒,那是心得一直提在嗓子眼儿。”
“很辛苦。”沐寒一直不擅长与人言语周旋。
设想一下江海平的境况,只觉得头皮要炸开了。
“也不白辛苦,所以后来我跑镖,到哪儿都有人给我面子。”江海平又随便吃几口菜,不让喝酒以后,他看起来食欲都弱了很多:“光我说了,还没问你,你这七年在藏锋剑派里过得顺不顺意?有没有让人蒙过?”
“还行,基本没什么困扰。”
“那宗门风气着实好,你这样的都没被人坑。”
江海平那股欠打的劲儿似乎回来了。
“玩笑,玩笑,”他晃晃头:“我估摸着也没人敢。”
“我现在看着吓人?”沐寒至今都还记得江海平说过,她神情看上去很显小,还显……傻。
“没,不过我早在藏锋剑派的擂台上看见过你。”其实江海平还是觉得沐寒平时呆呆的,以前看着是显年纪小,现在人长大了看着是有些木讷。
但姑娘毕竟长大了,小女孩开开玩笑还行,大姑娘就不能这么说了,别真给气着了。
江海平又想到柳仙,食欲就彻底没有了。
沐寒没注意到他突然开始对着空碗发呆,只当他是瘾头又来了。
“剑派门风确实端正,宗门里,咱们是外门高级弟子,只要别主动弃掺合几个派系的那一地鸡毛,就什么事都找不到我们。”
沐寒说着说着又犯难了。
她只知道有两个派系在抢青虎宿,然后阵法院那头儿有三个派系在为真传弟子名额扯皮,此外另有的几组有冲突的派系,她完全不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
不过真正打得厉害的也就是抢青虎宿的那两个。
剩下几个平时都不曾闹到外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