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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法殿四层此时有近四十人。
这四十人中, 有八成以上,都是造物殿和传道院的长老。
这些长老有的在谈论刚刚沐寒露的那一手,有的则已经放开神识,开始寻找《秀山谭》的书册。
这书册里的内容, 于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来说, 并没有什么直接的用途。
但对他们来说, 闲暇时多看一本书,不钻研,只是涨涨眼界,也不费什么时间精力。
——要没今天这一出,他们中的许多人, 都不知道, 或者说,没挂心过,万法殿中还有这样的一本书。
他们各忙各的,有的全情投入, 有的还留意着新任传功长老那边的动静。
接着,他们便听见了这位不算脸生、在门派中枢已经有了一定威名的年轻长老道:
“或者, 道友可以解释一下,是讨论得太投入了, 所以忘却了?”
她问完,一个高挑矫健的女修士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看着那人,秀丽的面庞上写满了不善。
只听那人声音平稳镇静:“冒犯了确实如此, 在下忘记此处的规矩了,须长老博学,往日在下与人探讨, 从未如此酣畅淋漓收获巨大,一时之间忘形却是有的”
来的这些长老,不少是不怎么掺和门派争端的,但这不意味着他们就完全没有疑心病和敏感度。
而这些长老,他们或许权力不大,或许人脉不广,或许极少离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但他们无疑都是较为博学的那一类人。
也是剑派之内,万法殿之外,没事最爱逛万法殿,对万法殿每一层的传功典籍都提到了什么方面的内容知道得最多的人。
事情到此,回想刚刚,回想这进来就碰见两方求解答疑的场合的“巧合”,大多数人都对此事定了性。
只是这样的场子其实不太好找。
这“一不留神问多了”
沐寒却道:“或者,道友且住,你也该和我说说,你都失败了多少次,才会对过了造物殿万法殿两层审核校对方能存入万法殿的典籍,产生质疑的?
“道友之前相关的手稿呢?我对此颇感兴趣。”
有多次失败的手稿,沐寒也不怕。
这本就是她对质疑的回敬,她有自信自己的回敬会打到实处,不会落空。
——有手稿这人就更丢人了。
《秀山谭》在这方面的解说十分明确,一点弯子不绕。
尝试多次统统失败的家伙,要么是没有自知之明,基础不够强行空中盖楼,要么是粗心大意眼高手低,再不然就是脑子和手至少有一个不好使。
这人御兽方面基础不错,沐寒猜他驯养六阶妖兽一点问题都没有。
天上掉这么大一顶帽子给他,她相信他名望上的损失不会小。
没手稿的话——
那人笑笑,淡定如常:
“须长老息怒,我的手稿都在洞府中存着,长老若想看,我这便——”
“不了。我没怒,不生气。”沐寒笑得更加和气了:“手稿这东西很重要,我只是问问,并未打算看。”
那人赔笑:“是在下逾矩了,长老高才,能将手稿拿给长老,有幸得长老斧正,在下求之不得。”
他其实没有手稿。
他之前以为沐寒故作寻常想唬住他,结果到现在却是他唬沐寒。
沐寒点头:
“你不介意人看就好。放心,我也不是那强要看人心血的霸道人,这种事情,仲裁评理,总不过一个宗务殿,一个执法堂,
“我如今怀疑你在万法殿滋事,刻意纠缠骚扰传功长老,此事由执法堂出面调查更为妥当。”不再给那人更多的狡辩机会,沐寒直接再次运用了万象剑意——或许现在用的已经应该说是万象道意了——把人当场压服。
旁人几乎没能感觉到传功长老做了什么,便见那人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传功长老“抓”了起来,那突然冒出来的女修要过来,传功长老对她道:
“帮我看下四层。”
又转一圈身子,对四层的所有人道:“列位道友见笑了,我新近上任,疑心有人寻衅滋事,先往执法堂走一遭,列位取书自便,若有旁的需要,我片刻后便回,劳烦有事的道友等我一等。”
说罢,传功长老带着那不知道怎么就让她给制住了的人,御剑飞出了万法殿,瞧那方向,确实是朝执法堂去的。
沐寒这一状告得格外成功。
她的腰牌,还有万法殿的记录法器、记录阵法,将两人的交流全数记录下来。
这人真的没有手稿,敲死了他就是找个由头来歪缠万法殿当值长老,而且还是一层的传功长老的罪名。
同时,万法殿的李殿主被惊动了——
沐寒刚上任,李殿主也确实对她多关注了一些。
于是李殿主一声不吭地跟着也去了执法堂。
而李殿主当年是御兽一道的行家,他这方面的名声是结丹以后才渐渐弱下去,逐渐被人遗忘的。
——取而代之的是精通剑术,元神之术,以及书法之道。
——沐寒半路出家随便记记学学,和人家稳扎稳打练出来的,差距在这时候就体现出来了。
这人提问之间,前后的几个矛盾之处,沐寒没听出来没留意到,李殿主听出来了。
他对着记录将这些矛盾之处一一指出,却是问,这地方和这地方本质是一个核心小点衍生出来的内容,你刚刚还挺明白的,怎么紧跟着就又不会了?
你一个记录在案的六阶御兽师,学了小两百年了,还这么稀里糊涂的?我看你是不用学了!
李殿主措辞辛辣犀利,一点没给这位小樟山的真传弟子留面子。
——不错,这人身份,沐寒现在也知道了,正是小樟山金丹掌峰镇嗣岩的第三位真传弟子。
——这是根本没打算在她面前掩饰啊。
在知道这人身份的时候,沐寒凉凉地笑了两声。
事情最终以这人被罚三年不得进入万法殿,累计贡献全部扣除,巡边七年结束。
——不得进入万法殿的那三年,是从现在开始就不能再入万法殿了,但不计入时间;巡边七年回来之后开始计时,三年后结束。
即使说,实际上这人被禁了十年的万法殿出入。
——需要的典籍其实可以找人代取,但禁入万法殿的名单是有公示的,禁入十年公示十年,丢脸十年。
沐寒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
这个震慑已经足够强了。
至于把小樟山的金丹座下真传给打出去巡边了,这会不会给她带来不好的后果,沐寒表示无所谓了——
她虽然没主动惹上小樟山,但她自忖,她跟小樟山之间的过节也不差这一点半点的了。
再大的麻烦——
镇嗣岩还真能上门来找她不成?
沐寒摸摸下巴,突然开始琢磨,真发生了这种事情,那她该怎么办。
——金丹也是人,谁知道会不会抽风呢。
当晚回到洞府,沐寒见到了楚宜人。
之前为了冲击筑基,在沐寒进入仙府之前,楚宜人就已经把自己在宗务殿的活计卸掉了。
其实她不必先卸职务再筑基,但楚宜人现在身上还挂着沐寒这边的活计,她也摸透了师叔的性子,知道自己不犯错,那师叔是懒得换人打理私人财产与俗务的,权衡之下,有了“后路”的楚宜人选择了后路,不继续在宗务殿做事了。
——便是筑基成功,想回宗务殿干活,楚宜人当初交好的那些人脉也还能用;她办事干净利索,不该拿的绝不贪,想回宗务殿谋个没权少权的实职不难。
她准备了两枚筑基丹,如今看着是至少已经失败过一次了。
沐寒从仙府中出来的日子,应该正好是楚宜人冲击筑基失败的前后两天;楚宜人想来也来不了。
到近日,她恢复好了,便将最近两年沐寒那一百亩灵田的收支账目和进账带来了。
“弟子这回是连续失败了两回,”一回用了筑基丹,第二回没用,“因为舍不得最后一枚筑基丹,所以后一回失败就受伤了。”
楚宜人出身寒微,灵根很普通,她擅长庶务,但相对而言修炼上比较欠缺灵性;能达到炼气九层有冲击筑基的机会,是她办事踏实名声好也遇见了愿意提携她的好人的结果。
她在宗务殿这种地方干活,不乱伸手也是有油水吃的,所以修行资源跟上了,填补了她天分上的短板。
——但也正是因为她比起绝大多数能筑基的人都显得天赋不足,到她从宗务殿请辞之前,她已经在宗务殿干了二十七年,年纪也过了六十岁,到此时,才终于达到了冲击筑基的要求。
她这两回,是第二三回冲击筑基。
可以说,经验根本就是没有。
蓝琴思在炼气期最后的那几年,不吃筑基丹地失败一次,为了保护丹田大半年不能再尝试筑基,但她该干活干活该抓人抓人,修行生活半点不受影响。
只要头不疼,两刻钟内她一个人能打翻执法堂炼气期全场。
而楚宜人却和十来年前的叶英芝一样,在没有筑基丹的情况下,失败一次伤得极狠,连灵气流转都觉得经脉疼。
“没能在师叔刚出仙府就来,实在惭愧。”
“不妨,你没事就好。你打理事务我信得过。”沐寒只是随意扫了下账本,便知这记账是一如既往地严谨详细,楚宜人并没有因为自己私事繁忙而怠慢疏忽。
她看了看楚宜人的情况,又摸索着给楚宜人提了些有关冲击筑基的建议。
她自己的经历是没法做参考的。
提点楚宜人,也是摸着石头过河,结合万法殿和致知殿的诸多相关典籍与楚宜人自身的情况,尽可能挑靠谱、失败也不会出乱子的要点与建议给楚宜人讲述。
——她现在眼界其实足够了,但因着她自己筑基时都迷迷糊糊的,她对自己的想法还是有些不自信。
楚宜人走前,沐寒想起两三天过去了,江海平还没回复她,可能是闭关到了关键处,不方便打扰,又想拿事情问楚宜人。
只是转念一想,楚宜人现在“离开”宗务殿,变成了宗务殿的那种挂名无权的弟子,又是只给自己办事,再让人回去打听——
倘她真的猜准了,楚宜人或许会吃亏。
想到这里,她又放弃了。
——要不找靳文新?
沐寒摇摇头,也否决了。
靳文新是尚礼殿的,和宗务殿隔了一层;若是找关系,以她的出身,她找的关系多半也是各大长老真传或者入室弟子的那个圈里的。
很容易半道泄露。
——也很容易一不小心把徐长老给惊动了。
若她猜得不对,惊动徐长老就不好了。 w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