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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放眼望去, 此间天地里仅有的两个人影了。
是沐寒唯一能看到的两个人。
还是两个筑基修士。
筑基修士站在炼气弟子的墓前,乍看本就有些不同寻常。
沐寒并没有第一眼就认出杜微。
他变化太大了,整个人消瘦许多, 原本高大魁伟的身形,现在看着精瘦精瘦,宽阔的肩膀与大骨架只能起到一个把他趁得更加瘦削的作用。
她先认出来的是杜微身边站着的女子。
那是器堂前堂主赵慢的义女赵晨, 也是赵慢的半个徒弟——这位女修士和林致用的情况有些像,最终学的东西和养父不完全是一个路子,半道改拜在器堂一个精通锻道的长老门下,专研矿石提炼处理。
——矿石提炼处理也是一门大学问, 玉石珠宝之类的, 也是矿石,珠宝开光雕刻亦在此列。雕刻可以是一种另类的制器手法, 同时也可以是一种大幅度提升珠宝玉石原材料的品阶用途的处理手段;有人将雕刻从锻道或者材道剔除出去, 让它与炼器并列, 也有人将雕刻、锻道都放在炼器大派系的
剑派有这方面的行家,其中一位便是这赵晨的正经师父关长老。
关长老精通通常意义上的八阶炼器之术和包含珠宝特殊矿石雕刻的七阶锻道。
晁梦心送给沐寒的那把剑,在上个月的白马城拍卖行风波中已经毁了个彻底;那把剑便是关长老的手笔。
——说来也有点对不住晁师姐的一番心意,咳。
那把剑剑柄上镶嵌的一块不起眼的黑色宝石, 还有尾端悬坠的剑穗, 都有赵晨的手笔。当然,五阶的剑穗是赵晨一个人完成的,对整把剑意义重大用途关键的黑色宝石, 赵晨只是帮忙简单处理了一下前期工程, 实际的雕刻还是关长老自己亲自动手的。
赵晨容貌平平, 但一双桃花眼清澈透亮, 气质如春风中的溪流, 温柔清澈宁静舒缓,令人观之便觉清爽平和,恬适安宁。
沐寒只见过她两回,但对她印象很深。
她为赵晨慢下脚步,多关注了赵晨两分,跟着才注意到,赵晨身边的男人越看越眼熟。
——关长老无意间透露出,赵晨和同在器堂的师弟有情,他和赵慢出于养女儿的心思对此都有些郁闷无奈,但不想过多干涉打扰。
如今既然赶上了,沐寒好信儿多看了两眼,这才认出杜微来。
说来,这还是杉荣城仙门大选之后,沐寒第一次看见醒来的杜微。
杜微状态应该很早以前就调养好了,沐寒不感觉他身上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只是人自身的气场低沉压抑了许多。
——细看后,他比曾经要消瘦不是错觉,但他瘦削得厉害看上去十分单薄这个,就属于他气场不振给沐寒带来的错觉了。
沐寒的视线在二人身上停留了二三息时间,而二人的身体是半朝向她的——她在上方往山下走,二人在下方道边不远的位置,面孔朝山上方向——赵晨和杜微很快就察觉到了她的停顿,抬眼往这边看来:“须师姐。”
二人这样一叫,沐寒忽然想起,她还见过赵晨一回——
那次被杜微堵进仙衣坊的时候,杜微一边开玩笑一边去搭一个师姐的肩膀,那个被搭肩的、沐寒当时完全觉不出深浅来的师姐就是赵晨。
那个时候赵晨应该已经筑基五六年了?
这俩人之间的关系,好像开始得比关长老有所觉察的时候要早太多了
“赵道友,杜道友。”沐寒冲二人颔首致意。
打过招呼,好像也没什么闲聊的必要。
她与这两人其实都不怎么熟悉。
都是只见过几次面的交情。
招呼过后,沐寒便微微点头示意自己告辞,下去一段后她没用神识,而是回头往上看了一眼。
此时暮光已经完全消退,但若有心去看的话,只要有一点点光,筑基修士的目力便足够看清夜间的任何东西。
沐寒稍稍错错位置,便看见那两人对着的墓碑上,刻着的名字是苏雨亭。
这个名字不陌生,沐寒看见就想起来人了。
也是器堂的弟子,不过是外门的高级弟子。
是杉荣城仙门大选清场的时候,和杜微一队的那四个遇害弟子之一。
赵晨和杜微今日应该是来给殉道长老弟子送行的,送行过后又留下来探望了故人。
沐寒再走过一段,下山阶梯的尽头就在眼前。
她长长叹了一声,阖眼静立片刻,便要离开合归峰。
此间身后有人走过,恰巧在她睁眼时追上了她。
戚怀安原本没太注意周围。
沐寒那身浅蓝色裙袍在夜色中,若不在意看的话,和一般剑派长老的白袍是一个颜色的。
错过身去,戚怀安忽然想,此人久久停步在此,无非伤神之故;他本不是爱在小事上管陌生人闲事的人,但今日不同。
他觉出几分共鸣,回首想将那人从自我的境界中叫出来,回头正看见沐寒眼睛从闭到睁。
“须师妹?”
两个人正好对视上了。
戚怀安有些不太确定地问。
不是他记性差到不敢认人。
是骤然发现发呆不动步的人是沐寒,这场景,有点让他找不到原因和关联。
“戚师兄。”这时候下来,有点巧哦。
是被窦珺瑶“轰”下来的?
沐寒想得不错。
确实是窦珺瑶过去了,戚怀安心里多少有点不自在,便很快从上面下来了。
招呼已经打了,戚怀安不知道该干点什么了,便忽然说:“师妹之前是怀疑地灵门那个元婴和世家张家的女金丹失踪有关系?”
他原本想做的,就是喊后面那人一声,打个招呼提醒一下,跟着就自行离开。
对沐寒,他当然也完全可以这么做。
只不过一回头发现入夜以后还在合归峰山道阶梯上停留未走的人,竟是须沐寒,他一瞬间被懵住了,脑子多少有些转不动过儿。
“——啊,是这件事啊。”戚怀安懵住后临时找来搪塞场面的一句话,把沐寒也给问得一瞬间没能立刻反映过来。
“师兄不提,我都要将此事忘记了。”沐寒往下走了几级台阶,往靠近戚怀安的方向去。
她声音很轻:“啊,才想起来,这事,已经过了有半年多了。”
再有三四个月就一年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
——不过这时间,想着也挺短。可事情回想起来却仿佛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跟做梦一样。
沐寒自嘲道。
从巽丘回来,大约半个月之后,她便有意识地将那些事情都压下去、刻意不再想起。
但其实在戚怀安刚刚说话之前,她便已经又一次想起了吴希萌。
吴希萌的衣冠冢也在合归峰上。在高些的、金丹真人的位置。
虽然她不是金丹。
沐寒送灵的路上,曾在高处的墓碑上看见过她名字,但有意忽略过去了。
不过她倒是依旧没希望地灵门还有巽丘那边能安生下来。
吴长老兄妹当初去往地灵门,报仇报得十分彻底,一个破坏了地灵门的主灵脉,一个杀尽了聂无尘的血亲,看着好像是把所有账都清了;但实际来说,剑派和地灵门剩下的人,和整个巽丘,依旧是有旧账没清。
但这似乎和沐寒就没多少关系了。
她心里对地灵门的反感,更多的是出于情绪上的看不惯。
是出于那天地灵门中吴希萌——
罢了。
有的事情隔多久都不好回想。
沐寒稍稍调整过表情。
总之这事后续似乎就不该她过多地表露关心了。
于是,她在这方面的指望,早就从剑派转移到了她自己身上。
之前搞那个阵盘,实际的动机,很大一部分就来自于她的这种希望对方倒霉的心态。
只不过,她依旧有意不去想地灵门,想吴希萌罢了。
“可是有相关的消息了?我那猜测是对是错?”沐寒声音开始还有些飘忽,后续就被她转成轻快了。
“半个月前传回来的消息,只是不曾与师妹说。”戚怀安环顾四周,再三确定周遭无人——其实这边近期有金丹驻守,那位金丹是听得到他们说话的,而戚怀安也清楚这一点,“事情让师妹说中了。”
戚怀安提起这事,沐寒心中便有了对结果的预感;但当肯定的话语从戚怀安口中说出的时候,沐寒还是有种堪称惊喜的感觉。
“地灵门前掌门的夫人,失踪确实和那元婴有关。地灵门老祖在于昌和张家二金丹之间来回搞平衡,同时试图让自己一脉的人避开所有人耳目结丹,以备后续的掌门接任。
“然而于昌死得太早,算是让那地灵门老祖的算盘都白打了。”
这些话,却是戚怀安传音说的了。
地灵门现在的局势很乱。
从灵脉被炸的那天起,一直乱到现在。
新掌门早就选出来了,地灵门老祖横加干涉,让本来非常有希望继任的张家的男金丹,也就是前任掌门的舅兄错失权位。
那金丹觉得此事实属正常,因为他们张家一脉和地灵门老祖那一脉在近几百年一直有些争斗,至于他姐妹的事情,他依旧认定是于昌在背后搞鬼。
他没放松寻找那张姓女金丹,不止出于亲情,按现在地灵门的局势,张家要顶着元婴座下派系的针对打压,只有他一个金丹有些独木难支,但同时他也真的没把自己姐妹失踪、久寻不着的怀疑往地灵门老祖身上引。
“那女金丹也是倒霉。”戚怀安叹道,“于家的男人真不是东西。”
聂无尘的结丹成功,是在地灵门老祖的帮助下,把自身部分因果引到了那张姓女金丹身上的结果。聂无尘还吃掉了女金丹的半个元神——准确来说是半个金丹,其中包括半个元神。
之后于昌、聂无尘父子就都以为那女金丹已经死了,只不过因着老祖的手段,张家那边一直以为她还活着。
实际却是那女金丹的剩下半个元神一直不死不活地被地灵门老祖扣留着,留着等那老祖的后人结丹用。
“这件事,现在便被咱们捏在手里,当作把柄了。”
戚怀安和沐寒一道往山下走,他一边说,眼神一边有些克制不住地往旁边溜。
他好像一直在克制着不让自己回头往身后的上山阶梯上、往合归峰的高处看。
“只是在等个合适的时机。不管不顾直接叫破的话,地灵门肯定也会大乱,但,很难干扰到巽丘的其他势力,自然对大局就也影响有限。”
就像巽丘和蓬煌邪修在温凌寒的婚礼上动手脚,之后又赶在婚礼大乱后的两三天内大肆进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