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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释怀

作者:赫连心心 字数:8519 更新:2024-12-15 08:3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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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年,汉城奥运会。

这一年,厉一鸣25岁。对于寻常人来说,这个年纪还很年轻,但对一个在单杠、双杠上翻飞,在鞍马上做托马斯全旋,在高难度动作中展示矫健轻盈、寻觅力与美完美结合的厉一鸣来说,却是韶华已逝。他8岁出道,17年体操生涯的他早已伤痕累累,心力与体力都已无法承受再摘桂冠的重负。

吊环比赛上,厉一鸣的双手微微颤抖,巨大的疼痛令他分心,杂念击碎了他的定力。突然,他双手失力,无法平衡身躯,从吊环上摔了下去。

厉一鸣艰难地站起身,面向场下,微微一笑。这一笑,包含着他对观众的愧疚与自身的无奈。他的心在滴血,但他不想以垂头丧气的模样告别赛场,他希望虽然败了但骄傲犹在。

然而,厉一鸣的微笑并没有令观众感到共鸣,嘲讽、谩骂铺天盖地般袭来。

“输了还笑,像什么样子?丢尽了中国人的脸……”

从汉城奥运会回国那天,获奖的奥运健儿直奔接机大厅,迎接欢呼与掌声。而厉一鸣却独自走上了一条他从未走过的灰色通道,那是机场的特别通道,而对这一天的厉一鸣来说,也是一条世态炎凉之道。

恍惚间,厉一鸣瞥到灰色通道的尽头竟站着一个人。定睛一看,那人正是手捧鲜花,前来迎接他的霍玉兰。

厉一鸣走上前,接过鲜花,感动得泣不成声。

霍玉兰嘴角含笑,轻声地说了句,“欢迎回家!”

厉一鸣退役了。退役后,他有两个选择,一是应邀去国外执教;二是回到家乡,做一名体育官员。

然而,这两个选择,他都不太满意。厉一鸣既不想出国,亦自觉自己的性格不适合做官。踟蹰之际,霍玉兰从广州打来了电话。

“一鸣,记得全运会时,我在白天鹅宾馆跟你说过的话吗?”

厉一鸣犹豫半晌,抱歉说道:“不好意思啊,兰姐,时间太久了,我记不清了。”

“我说,如果有一天,你想像MichaelJordan那样,做一个以你的名字命名的运动品牌,请来广东找我。现在,我想问,你考虑好了吗?”

电话另一端,厉一鸣一整个愣住。

他记起来了。那次全运会的广州之行,他收获颇丰,不但获得了3金2银1铜的好成绩,还得到了霍玉兰的一个承诺。可后来有人跟他说,那个承诺只是霍玉兰的锦上添花,只为诱哄他成为九天运动饮料的代言人。

然而,万万没想到,霍玉兰今天真的来兑现那个承诺了,而且还是以雪中送炭的方式。

厉一鸣握着话筒的手在颤抖,声音不禁有些哽咽,“我……考虑好了!”

见霍玉兰挂掉了与厉一鸣的通话,全程旁听的张小霞不解地询问,“兰姐,现在的厉一鸣可不是几年前的厉一鸣了。汉城奥运会之后,咱们国家体育界的领头羊可换人了。用他的名字做服装品牌,能卖出去吗?”

霍玉兰摇了摇头,悉心教导道:“咱们看事情,眼光要长远一些。汉城奥运会上,厉一鸣虽然遭遇了滑铁卢,可他在体操上所取得的成绩,前无古人,后面,也很难有来者。他是不世出的天才。熬过最艰难的岁月,厉一鸣将成为一座无法超越的里程碑。即便是退役了,他也会长红不倒。他的商业价值,不可估量。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不光钱要使在刀刃上,感情、恩德,也都要使在刀刃上。”

第二天,厉一鸣就推掉了去国外执教以及回家乡做官的邀请,买了一张单程火车票,直达广州。

跟在霍玉兰身边学习了一段时间的经营与管理后,1990年,厉一鸣正式加盟九天集团,成为九天集团旗下“厉一鸣”运动品牌的副总经理。

当厉一鸣从霍玉兰手中接过聘书时,会场内欢呼四起,镁光灯频频闪动,厉一鸣与霍玉兰握手的场面从此载入九天集团发展史。

九天因为厉一鸣的加盟而增添了新的光环,而厉一鸣也因为九天这一平台得以重塑未来。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两年的时间转瞬即逝。九天集团在国内饮料市场已是毫无争议的龙头老大,旗下子公司厉一鸣体育用品也在霍玉兰和厉一鸣的悉心经营下开始盈利。

此时的九天集团,财力今非昔比。它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只能向银行贷款进军美国市场的小小汽水厂了。霍玉兰觉得,重新征伐美国市场的时机已然成熟。

她将九天集团的国内业务全部托付给李宝奎,同时卸任厉一鸣体育用品公司总经理的职务,将子公司全权交给厉一鸣打理。

随后,霍玉兰带着曾晓雯、老郑、张小霞以及一众研发、销售人员,雄赳赳气昂昂地踏上了美利坚的国土。

洛杉矶,霍玉兰曾身绑一个假炸弹,将现场众人吓得屁滚尿流的那个仓库里。几年前还前呼后拥的Michael,如今身边只剩下了Morgan一个小弟。

1987年10月19日,美国股灾降临,2万亿美金随之蒸发,这其中就包括Michael老大的全部身家。

输得尿血的Michael老大铤而走险,碰了不该碰的白色粉末生意。最后,在一场黑吃黑中,他不幸殒命。而Michael所在的帮派也就此分崩离析,迅速陷入衰落。

躺在大班椅上、胡子拉碴的Michael拾起桌上的一个空易拉罐,轻轻一掷,易拉罐精准地飞到了窝在沙发里的Morgan的屁股上。

“干嘛?”没了钱财开路,Michael这个做大哥的,也失去了小弟Morgan的尊重。Morgan还愿意跟他混在一起,也是因为没有门路,两个人搭个伙,凑合着活罢了。

“去买点吃的!我饿了!”

Morgan翻个身,面对着Michael,两手一摊,“没钱!”

“昨天给你的钱呢?”

Morgan指了指桌上各种包装袋和易拉罐,“不都在那呢么?”

Michael苦恼地挠了挠头,“你去抢点!”

Morgan再次转过身,重新用屁股对着Michael,不愿意理他。

忽然,仓库的铁门被人拍响。

Morgan闪电一般从沙发上坐起身,侧耳倾听,然后小声与Michael交流,“是房东又来催房租了吗?”

此时,Michael也从大班椅上坐直了身子。听到Morgan的话,他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然后将食指放在嘴唇上,用力发出“嘘——”的声音。

“有人吗?Michael,Morgan,你们在里面吗?”

“我怎么听这声音不像是房东啊?”Michael将嗓音压到最低,用气声说道。

Morgan点头附和,“应该是我认识的人,我听着这声音耳熟。”

“我也觉得耳熟。”

“Michael,Morgan,我是霍,你们在吗?”

霍?

这么些年,他们只认识一个霍!

Michael和Morgan激动对视,四眼放光,两排大牙遥相呼应。

“傻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开门啊!”

“哎!”破天荒地,Morgan没有对Michael一言九顶。他趿拉上他那45码匡威,一溜小跑着来到仓库大门前。

仓库的门被缓缓拉开,一束阳光照射到阴暗的仓库里。

刺眼的光线中,霍玉兰站在门口,笑颜如花,“Michael,Morgan,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Michael和Morgan两头雾水,霍不是叫霍什么兰吗?胡汉三是谁?她改名了?

霍玉兰没有替Michael和Morgan续交仓库的租金,而是直接把他们领到了九天集团的临时驻地——乐天纽约皇宫酒店。

“我要交给你们俩一个任务。”

这是Michael和Morgan入职九天集团后接到的首个工作,两人都跃跃欲试,急于向公司展示自己的能力。

“什么任务啊?”Michael问道。

“在曼哈顿,帮九天集团买一层写字楼。”

Michael和Morgan当场石化,一个目瞪,另一个口呆。

半晌,Michael用力地掐了一下Morgan的大腿。

Morgan疼地“嗷——”的一声,直接跳了起来。

“我靠,你掐我干嘛?还掐的是大腿。你变态啊?”

我只是想证实一下,这是做梦还是现实。

闻言,Morgan也收起了被掐后的戾气,傻呵呵地笑了起来。疼,不是梦,真好!

前天,两个人连买饭的钱都没有。今天,他们竟要在曼哈顿买楼了。这可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1992年7月15日,纽约,曼哈顿。

一辆又一辆光可鉴人的豪车驶向第五大道350号——帝国大厦。

下午两点,霍玉兰、纽约市原市长、以及一众政、商、娱乐界大佬共同剪彩,九天集团北美总部正式成立。

夜晚,帝国大厦第26层。

下班的曾晓雯经过霍玉兰的办公室。

原本已经走远,可忽然间,曾晓雯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于是他又倒退着回到了霍玉兰办公室的门口。

房门果然是虚掩着的,他刚刚没有看错。

办公室里没有开灯。此时,患有轻微被害妄想症的曾晓雯在脑海中模拟出了好几个版本的极端情况,包括但不限于:有人偷盗商业机密;有贼盗取钱财;竞争对手正在办公室里安装窃听设备……

思及此,曾晓雯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以免打草惊蛇,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开房门,透过一条小缝观察着办公室里面的情况。

霓虹灯牌的细碎光芒透过落地窗点亮了办公室的白色墙壁,影影绰绰间,曾晓雯看到窗前站着一个人。他不由得心中暗忖,美利坚的歹徒未免也太猖狂了,入室犯罪也就算了,竟然还不偷偷摸摸,反而大大方方的……

不对,那人,貌似他认识。

霍玉兰?

曾晓雯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回到了肚子里。他推开门,对着霍玉兰的背影大声问道:“这么晚还不下班,干嘛呢?”

曾晓雯的这一嗓子,给霍玉兰吓出了一个激灵,她猛地转过头。

曾晓雯走进房间,抬手开灯。

光线刺得霍玉兰眯起了眼睛。见来人是曾晓雯,她紧张僵硬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你干嘛那么大声?吓我一大跳!”

曾晓雯眉眼带笑,“就是为了要吓你,才那么大声的!也不开灯,你站窗口看什么呢?”

“那个!”霍玉兰抬手指向远处。九天运动饮料的霓虹灯牌高悬于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曼哈顿闹市区。

曾晓雯凑近去看,脸上的笑容愈甚,“今天新挂上去的?这是咱们中国本土品牌走进第五大道的第一块广告牌吧?”

霍玉兰颔首,“九天开创了先河!”她的声音中满是骄傲。

“我有种预感,这块广告牌只是一个开始。以后,九天会开创更多的‘第一个’和‘第一次’。”

“嗯!”霍玉兰的声音哽咽了。

曾晓雯惊奇地转头去看霍玉兰。待看清对方的脸时,瞬间麻爪。霍玉兰的脸上挂着泪痕,显然在他进入办公室之前,霍玉兰已经泪流满面了。

“你怎么哭了?”

“没事,突然想起了一些往事罢了。你怎么大惊小怪的?”

“当然要大惊小怪!让我好好想一想啊!”曾晓雯掰着指头开始算了起来,“没有,之前一次也没有过!认识你那么长时间,这是我第一次见你哭!”

霍玉兰再次望向那块闪烁着的九天广告牌,眼神痴迷,“我只是太激动了。为了能够走到这里,我花了太多的力气。”

“我懂。那年,我们四个像丧家之犬一样被凯西可乐赶出了美国。回到家之后,王波几个还磨刀霍霍,想要把你拉下台。你当时肯定特别难过吧?”

霍玉兰摇了摇头,“你不懂!那些都是小意思罢了,跟我之前所经历的相比,什么都不算。”

“你来广州之前?”

“嗯!之前,我给你、老郑、还有小霞讲过我坐牢和扫厕所时候的事。讲的时候轻描淡写,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那是因为我不想去回忆当时的细节,太痛苦了!今天,站在这里,我突然感觉,我放下了那些痛苦,我释怀了。一切发生皆有利于我,或许上天安排了那样的磨砺给我,为的就是让我的人生看起来更加传奇。”

“既然你已经释怀了,那你现在愿意浓墨重彩地给我讲讲你当时都经历了什么吗?也激励激励我,让我感受一下你的传奇!”曾晓雯语带调侃,看似好像在开玩笑,可玩笑中却隐藏着对心上人过去的好奇。

“我的传奇不能白听,得付费的。”

“中国城新开了一家浙菜馆,一顿饭换你的故事。”

“成交。”

纽约,中国城,浙菜馆。

一道道家乡菜被摆上桌,味道差点意思,正宗的是那份寄托在菜里的思乡之情。

就着荠菜炒年糕、红烧肉、西湖醋鱼等一盘盘乡愁,霍玉兰翻开记忆,捡出了那段发生在家乡的至暗往事。

霍玉兰杀了丈夫张耀祖,一审时,她被判死刑。

面对死亡,霍玉兰平静至极。母亲离世,儿子丢失,在这个世界上,她无牵挂。生死于她来说,已无太大分别。

一般情况下,被判了死刑的犯人,大多当场瘫倒,屎尿横流,一路被人拖回监狱。霍玉兰是个绝对的例外,她的淡然,她眼中的哀莫大于心死,都让监狱大队长吴桂英深感诧异。吴桂英十分好奇,霍玉兰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找到霍玉兰,想方设法令其开口,终在霍玉兰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全部。吴桂英唏嘘不已,深感霍玉兰罪不至死,鼓励其积极上诉。可此时的霍玉兰万念俱灰,她并不想继续苟活于世。吴桂英不忍一条仅有23岁的鲜活生命就此陨落,她应允霍玉兰会利用一切人脉为其寻找儿子,希望以此来激励霍玉兰继续活下去。

上诉期限仅有10日,终于,在第9日时,吴桂英说动了霍玉兰。

吴桂英帮霍玉兰请了全城最好的律师,经过重新审判,霍玉兰获刑9年。

监狱里的生活,枯燥而又艰苦。但比起繁重单调的体力劳作,精神上的熬煎对于霍玉兰来说,才最为致命。

吴桂英信守承诺,调用一切人脉,积极地帮霍玉兰寻找儿子。然而,一个又一个犯罪团伙落网,霍玉兰一次又一次地燃起希望,但最后在残酷的事实面前,所有希望又都被燃成一片灰烬。

除了对儿子的思念,母亲的离世也是霍玉兰的一块心病。她将母亲的死全部揽在了自己身上,愧悔的心情没日没夜折磨着她。仅仅过了半年时间,原本娉婷袅娜的她,就被磨成了一把塌肩驼背的枯骨。

眼看着霍玉兰逐渐萎靡,吴桂英想尽办法激励她振作,但都收效甚微。霍玉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了下去,很快地,她连床都下不去了。

昏睡间,霍玉兰听到了母亲霍荣霞的声音,她在轻轻诉说,诉说对霍玉兰绵绵无尽的爱意;诉说遇见霍玉兰,对她来说是多么奇妙的一件事;诉说玉兰是命运对她最好的馈赠……

这些“诉说”自然不是来自于霍荣霞,而是吴桂英正在霍玉兰的床前念读着她从霍家寻到的一本日记。

这本日记给了霍玉兰活下去的理由和勇气,它令霍玉兰意识到,一个人的死亡并不是生机的停止,灵魂的消散,而是在这个世界上不再有人惦念。除了她,霍荣霞没有其他亲人,倘若她也离世,那霍荣霞才是真真正正的死去。

与此同时,她也反思了自己对儿子的爱是不是过于浅薄。或许,此时此刻,儿子正遭受着苦难,他正等待着自己找到他,解救他。而她,则为了逃避思念和愧悔的折磨放弃了生命,放弃了儿子。思及此,一股磅礴的求生意念迅速在霍玉兰的体内滋长。

霍玉兰的身体渐渐恢复,她可以坐起身了,她可以自己吃饭了……但当她想拿起霍荣霞的那本日记亲自阅读时,吴桂英却总是以各种理由搪塞,这让霍玉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猫腻。

纸终究包不住火,当霍玉兰完全康复,亲自捧起那本日记时,她发现,日记上的字体不是母亲的,那是吴桂英伪造的。

吴桂英忐忑不已,担心霍玉兰再次丧失活下去的信心。然而,心里早有预感的霍玉兰并没有过大的反应。虽然日记中的那些话并非出自母亲之口,但不再钻牛角尖的她相信,倘若母亲生前真的有写日记的习惯,母亲记录下的爱一定不会比这本假日记少。连吴桂英这个外人都能通过自己的讲述感知到母亲那般深厚的情谊,之前被愧悔蒙蔽了双眼的自己着相了。

大病一场后,霍玉兰涅槃重生。守着与儿子再次相见的希望,她积极地在狱中改造,争取减刑,早日出狱。

为了排解心灵上的孤寂,她爱上了阅读。而通过阅读,她学会了思考,学会了从书中感悟人生。

霍玉兰很喜欢中国传统神话,不是因为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情节,而是她从神话故事中看到了中国人最纯挚的信仰。

在西方不同的神话里,有的写,火是上帝赐予的;有的写,火是普罗米修斯偷来的;而在我们的神话中,火是勤劳的人民钻木取火,坚韧不拔摩擦出来的。

面对末日洪水,西方人在诺亚方舟里躲避,但我们的祖先却用智慧战胜了洪水。

每个国家都有太阳神的传说,在部落时代,太阳神有着绝对的权威。纵览所有关于太阳的故事,只有我们的神话里,才有挑战太阳神的伟大壮举。夸父因为太热,就去追逐太阳,想要把它摘下来。虽然他最后累死了,但他死后,还有他的后辈不断尝试。最后,后羿终将太阳射了下来。

老祖宗用这样的故事告诉我们,可以输,但却不能屈服。

七年时间里,霍玉兰刻苦学习,饱览群书。在知识和见识增长的同时,心性也在潜移默化中得以转变,曾经软弱而又认命的她彻底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洒脱、豁达的、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畏惧的霍玉兰。

1978年,在生日的前一天,因狱中行为表现良好,霍玉兰得以减刑释放。

吴桂英托人给霍玉兰安置到了街道办,找了一个扫大街的工作。街道提供给她一个15平的简陋住所。住所紧邻公厕,微风轻拂,公厕那令人作呕的气味便会随风飘进霍玉兰所住的房子,任她各种喷洒风油精,却始终无法掩盖公厕那杀伤力极强的特殊臭味。

霍玉兰默念了几十遍“久居芝兰之室不闻其香,久处鲍鱼之肆不闻其臭”,心中对公厕臭味的执念才稍稍平息。然而,坏事总是喜欢扎堆而来、接踵而至,刚刚调整好心态,她却又接到令一个坏消息,由于内部工作调整,她扫大街的职位被别人顶替,霍玉兰则被安排到了打扫公厕的岗位,而工作地点正是之前她与其臭味作斗争的那个公厕。

在与养母共同生活的日子里,霍玉兰习得了母亲身上的轻微洁癖。即便是在监狱生活的那几年,她也坚定地保持着这一习惯。如此的她,在第一次巡视自己那“污秽不堪”的工作岗位时,联想起要动手将这些污秽清理干净,霍玉兰立时便有了生理反应,狂吐不止。

吐过之后,她静下心来,分析利弊。作为一个蹲过监狱的前科分子,找工作于她来说,要比他人艰难百倍。这份工作虽然脏了一些,但至少会为她提供目前所需的安稳,令她不至于流浪街头。况且,这份工作是吴桂英托人帮她找的,一旦她出现了问题,一定会连累吴桂英被人埋怨。吴桂英两次救了她的性命,她不能恩将仇报。

思及此,霍玉兰打起了精神,誓要在这个“臭气熏天”的环境中干出点模样。

哪怕增加了工作量,霍玉兰依旧保持着“一客一扫”的打扫习惯。清理的勤了,厕所的臭味便也不似之前那般层层叠叠、闻之令人作呕了。可霍玉兰依旧不满足,为了祛除那仅剩的些许奇怪味道,她在公厕里养起了一盆盆颜色艳丽、香气飘逸的花朵。

清风再次拂过,吹入霍玉兰那15平米小房子里的不再是难闻的厕所味,而是一阵阵沁人心脾的花香。

霍玉兰倏然发觉,或许工作岗位的变动并不是一件坏事。如果没有从清扫街道变成打扫厕所,此时此刻,她应该还在用“久居芝兰之室不闻其香,久处鲍鱼之肆不闻其臭”这句话与时不时随风飘入家中的公厕味道作斗争。

1979年,霍玉兰因“花朵公厕”被评为市先进个人。当地的一家报社为她做了一期专访,而命运的齿轮也因为这次专访再次转动。

专访的反响非常好,霍玉兰坎坷的经历引得省内各大报社相继转载。甚至还有电视台找到霍玉兰,邀请她在镜头前讲出自己的故事。霍玉兰觉得,出境或许是发动群众,帮助她一起寻找儿子的大好机会,于是便欣然接受了电视台的邀请。

节目一经播出,霎时轰动全省,众多好心人都加入了帮霍玉兰寻找儿子的队伍。虽最终一无所获,霍玉兰依旧十分感激那些为她提供线索的好心观众。

除了积极帮助霍玉兰寻找儿子之外,观众们还发起了爱心募捐,希望以此方式改善霍玉兰窘迫的生活现状。

犹豫再三,霍玉兰收下了这些好心人为她提供的金钱帮助。她跟电视台的工作人员要来了一众好心人的联系方式,挨个写信、打电话,在表达了真挚谢意的同时也打下欠条,承诺日后一定连本带利如数归还。

1980年,正值改革开放初期,作为改革开放的主战场,广东正经历着日新月异的变化。霍玉兰意识到,在改革开放的春风下,中国必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要想成为第一批富起来的人,就一定要到改革开放的先锋阵营去。带上好心观众募捐给她的3000多块,霍玉兰决定去广东闯一闯……

霍玉兰的故事讲完了。曾晓雯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内心惊涛骇浪。他很心疼,但却不能表现出来。

“有机会的话,我可以见一见吴队长吗?”对于没能在霍玉兰最脆弱的时候守护在她的身边,曾晓雯深表遗憾。对于曾在霍玉兰最艰难的时刻救她于水火的吴桂英,曾晓雯想要亲自感谢,哪怕碍于身份,他的这份感谢只能在见到对方时在心中默默叨念。

霍玉兰扯了扯嘴角,满嘴的苦涩,“见不到了,吴队长已经去世了。87年的时候,我回了一趟老家,就是去参加她的葬礼。”

曾晓雯忍不住长叹唏嘘,“那么好的人,怎么就……唉!那儿子呢?你还找吗?”

“有钱之后,我雇了很多人去找,可始终没有线索。或许我和他没有母子缘分吧,怕是这辈子都不能再相见了。晓雯……”霍玉兰突然转换话题,“别陪着我了!赶紧找个人,结婚生子,好好过日子吧!”

霍玉兰深深地望向曾晓雯,眼神真挚。

曾晓雯愣怔当场,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你一直在等我再嫁人。可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不会再找任何人了。”

气氛陷入凝滞,两个人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半晌,曾晓雯缓缓开口,“本来,我想骗一骗你,告诉你,我会好好考虑你的建议。可努力了好几次,还是说不出诓你的话。所以,我想告诉你,老子的事,你莫管!”

曾晓雯一句话,悲伤的气氛立刻碎了个干净。霍玉兰抄起桌子上的勺子,照着他的天灵盖就敲了下去。

“好痛!”曾晓雯的眉眼都皱到了一起,“董事长,好歹我也是手底下带着十好几人的部门经理,大庭广众下,给我留点面子,好不好?我算是发现了,上了年纪以后,你越来越嚣张跋扈了。”

“我根本没用多大的力气,你可别讹我!我也发现了,岁数越长,你越是不着调。我还是怀念以前那个外人面前高冷,内人面前乖巧的你。”

“乖巧?你居然用‘乖巧’来形容一个大老爷们?我感受到了侮辱!”

两个人打打闹闹,止不住地拌嘴,时光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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