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腾腾的汤药下肚,陈登只觉得腹部一阵翻涌,他捂住腹部,面色骤变,似乎有什么东西逆流而上,即刻要冲出牙关。
“呕”
陈登佝偻着身形,尚且没有完全消化的食物混合着酸水,犹如洪水猛兽般从他口中冲出,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发出恶心的声音,飘起难闻的气味,不过这些都不如呕吐物中的长虫来得刺目。
沾染粘稠液体的赤红长虫扭曲爬行,哪怕是只看一眼就令人头皮发麻。
在场除开华佗、张仲景、赵云,有一个算一个,都面露难色,直犯恶心,有的肚子里都翻江倒海,差点就要吐了出来。
“陈君,用水漱漱嘴。”华佗丝毫不受影响,他习以为常拿起烧好的热水递给陈登。
“多谢。”陈登接过热水,他觉得嗓子眼都是臭烘烘的,好在腹部的痛意已然退去,这些都是值得的。
想着想着,陈登本想漱口,一抬眼看见张仲景竟半蹲着身子,目光盯着长虫,若有所思。
这一幕,令陈登腹部再一次翻涌,也许是方才吐了個彻彻底底,故而这次只是干呕。
“元化,此次实在是多谢你了。”扶着陈登的陈珪心中的大石头总算是落地。
华佗朝着陈珪作揖,“陈相,言重了,就算没有受到刘将军的托付,治病救人也应当尽心尽力。”
“刘将军...”
陈珪心里对刘备的好感不由得多了几分,同时萌生敬佩之意。
他和华佗是旧识,昔日他为沛相,要举华佗为孝廉,谁料华佗断然拒绝。
就连太尉黄琬的征辟,华佗也不屑一顾。
今日竟为刘玄德前来,这刘玄德实在不俗,能让高傲的华元化为其驱使,元龙真是所言非虚啊。
想到这里,陈珪拉住华佗的手,问道:“元化,在刘将军麾下现居何职啊?”
“陈相,我不过一长史”
“长史...”陈珪自然清楚长史的分量,心道:刘玄德真是好魄力,元化熟读经典,闻名乡里,但不通政事,用仅次太守的长史征辟,我听跟随元化左右人们的言语,观他们的行为,似乎都是医者,不,元化和吴普常常为他们解惑,这是在培养医者?传闻凉州给予医者厚待的流言所言非虚,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刘玄德果然不同凡响,我儿的眼光向来独到啊!
想到这里陈珪挤出笑容,“元化,称我汉瑜便可。”
他又问道:“元化,不知道我儿的病灶是否根除,日后还会再犯么?”
华佗摇摇头又点点头,“汉...汉瑜,恕我直言,令郎的病症,远比我想的还要严重,若是再晚几年,就算是我也多次才能根除,如今他体内尚有虫卵,务必每日服用汤药,坚持一月,才能痊愈,我这就将药方写给你。”
“可有什么忌口?”陈珪追问。
华佗指着桌上的鱼脍,“日后不能食用生肉,也不能饮用生水。”
陈珪点点头,他望向陈登,问道:“元龙,听到华长史的嘱咐么?”
“知道,知道。”
陈登嘴上是这么说,可他丝毫不在意,缓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来到糜竺面前,压低声音问:“子仲,你说的信呢?”
“子龙将军”糜竺看向赵云,赵云瞬间会意,他从怀中取出信,递向陈登。
糜竺忍不住说道:“元龙,日后切要忌口啊!”
“知道了,知道了。”陈登接过信,迫不及待的拆开想要一探究竟。
糜竺和赵云面面相觑,他们听甄导说过,如若按原本轨迹任由事态发展,陈登虽然还是会找到华佗,请华佗医治,但那时的病症极其严重,腹部毒虫数升,想想都让人脊背生寒,再晚几日怕不是要魂归蒿里。即便在华佗的救治下,陈登也只是暂时痊愈,华佗叮嘱陈登,三年后会复发,若是没有遇到名医,那就必死无疑。
果不其然,三年一过,病情复发。这个时候,陈登再想找华佗已经为时已晚。
堂堂湖海之士,三十九岁因为寄生虫的缘故,撒手人寰。
成为史书里告诫世人不吃生食的一经典案例。
实在是呜呼哀哉。
想来还是陈登没有放在心上,希望大哥的信件能起到作用。
糜竺和赵云想道。
“哈哈哈!”
一声大笑,将所有人的思绪都搅乱,众人纷纷循声望去,只见陈登捧着信件笑道:“不愧是兄长,恨不得与兄长秉烛夜谈!阿父,你总怪罪我对待那些名士礼数不周,你知道兄长是怎么说的么?”
“兄长说,若是他对待那些徒有虚名之辈,他会住在百尺高楼,让那些名士睡在地上!实在是豪气逼人!像兄长这般文武双全,胆识超群的明主,只能在古时寻求!放眼天下芸芸众生,有谁能望其项背?!”
“陈元龙!”陈珪咬牙,面对这样的陈登,他是罕见的动了怒气,他承认刘玄德是个厉害人物,若刘玄德是徐州刺史,他和宗族愿意为刘玄德驱驰,但......元龙啊,元龙你不过见到过刘玄德的书信,就称呼他为兄长了?刘玄德哪里有这样的魅力?!
“汉瑜兄,冷静冷静。”
陈珪的怒气在华佗轻拍胸膛以及劝言下,渐渐抚平。
他冲着众人一拜,“实在是唐突了贵客,我现今有私事处理,不方便接待,还请诸君见谅。”
赵云和华佗糜竺等人表示理解,他们冲着陈珪抱拳,携众人退去。
“哐”房门关上,日色被拦截在外,屋内一片冷清。
陈登的热意渐渐冷却,一抬眼见到的是陈珪冰冷的神情。
“元龙,你可知错?”陈珪问道。
陈登恭敬回道:“孩儿不知。”
陈珪说:“元龙,你自幼聪慧,我觉得你是个可以托付大事的人,今日你为什么如此糊涂?你可以将刘玄德当做明主,但方才的那番话,千不该万不该在他人面前说,若你日后成为宗族之长,这番话传到执掌徐州的高官,因此心生嫌隙,关键时候用你的这番话要挟,那就处处被动啊!”
“阿父。”陈登低下脑袋,他叹道:“你知道么,当我第一次听到刘玄德打了胜仗,就发自肺腑替他高兴,听到他身陷重围就,拧着眉头为他担忧。我也许是做过个梦,梦里发生什么我不太清楚。自从我看了子仲与刘玄德的信件,今日又亲眼目睹刘玄德给我的回信。那种感觉就越发真切,它仿佛在告诉我,如若不抓住刘玄德,那么我此生只能活在惋惜和后悔中。”
深深吸气,陈登抬头望向陈珪,目光坚决,“阿父,保全宗族非我所愿,下邳乃至徐州,太小太小,池塘能容纳鱼虾,可怎么能容纳龙呢?”
陈珪问:“宗族呢?”
“至于宗族...”陈登昂首道:“我有兄弟,我将我全部所学,不留余地的传授应,足以保全宗族!”
陈珪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应全名陈应,是他的第二个儿子。
他闭上眼睛,沉默,良久的沉默。
不知多久,他张开嘴,吐出一口浊气,喉咙里挤出沙哑的话语。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