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牙刷的东风飘到洛阳,城内外的百纷纷用起低廉的柳条枝,盘剥得脑满肠肥的宦官们也觉得牙刷是个好物件,就连最固执的宦官也都说此物甚是风雅,当然他们对牙刷的材质大体上是瞧不上的,不少的宦官特意去寻觅技艺精湛的匠人,将木制刷体和刷柄用温润的美玉雕刻替代。
作为恨宦官恨的咬牙切齿的士卒官员们也不能免俗,牙刷在他们之间迅速风靡开来,当然批判宦官的言论也是犹如雨后春笋般疯涨,大多斥责声是怒骂宦官奢靡成瘾,不过是洁净牙齿的物件,非要去寻美玉金银装饰。
“简直是盘剥民脂民膏!”
少年义气的牵招一拳砸在桌面上,砸得酒器茶盏东倒西歪。
“子经,慎言。”
坐在牵招身前的宽厚长者睁开眼睛,他的话音低沉沙哑,却又不失威严与稳重。
听闻此声,牵招低下脑袋,“乐师,我知错了。”
坐在他面前的宽厚长者正是他的恩师大儒乐隐。
乐隐冀州人士,皇后兄长何苗大破黄巾后,被皇帝迁为车骑将军。担任车骑将军的何苗听说过乐隐的贤名,敬佩不已,想请乐隐出山,故此用长史的官位征辟。
乐隐答应了下来。
但同时乐隐又担心牵招的学业,谁料牵招坦言:乐师,我学业未成,不通文学经典,想跟随在您的身边听从您的教诲。
乐隐本来就有着携带牵招的想法,因此爽快的答应下来。
然而牵招也有自己的心思,这段时日内,他总是会听到一个耳熟的名字,是他能付出生命的好友,听着好友战黄巾,平叛乱,他发自内心为好友感到高兴,听到好友上战场,奔赴远方,他会感到紧张。
至于来到洛阳.....
还因为随着牙刷扩大的传闻。
传闻徐州名士东阳县长陈登陈元龙,曾在宴席上放出豪言,他的好友刘玄德不但能纵横西域,还能迎回天马。
如此一来,玄德势必会前来洛阳,我不就能与他相见?!
想到这里牵招的嘴角止不住上扬。
食肆里的士人方才还在谈论宦官,不过转眼的功夫,谈论的对象就转到笮姓士子的身上。
对于笮姓士子,牵招还是头一次听闻,他顿时来了兴趣,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喝茶,一边竖起耳朵倾听。
“君可知陈元龙训笮?”
“我曾听闻过,那人目中无人,欺辱百姓,就连黎庶手上的牙刷都要强取豪夺,实在是令人不齿!”
“正是如此,陈元龙这般君子都指着那厮的鼻子怒斥,牙刷是造福天下黎庶的利器,是我等教化黎民的体现,尔等强取豪夺,是何居心?”
“不愧是陈元龙啊!”
听到这番言语,牵招不禁心想:这陈元龙怎么给我一种玄德的感觉呢?
这個念头刚从心底升起,就被牵招掐灭。
他了解刘备,若是刘备,怕不是抡起拳头,将那人扑倒在地,然后骑在那人的脖颈上,一拳又一拳狠狠的朝那人脸上招呼。
牵招的笑意更浓了。
作为师父的乐隐深深看了牵招一眼,心道:莫不是又在想那刘玄德了...这刘玄德又非绝色女子,不过是年少相识,子经怎么就时常思念此人呢?
乐隐觉得喝进嘴巴里的茶水都是苦涩的,他害怕突然某日,牵招翻身上马拍拍马尾直奔西域,徒留他一人在风中凌乱,吃着马蹄扬起的沙尘。
他并非不是让牵招去为官为吏,他清楚自己弟子的才华与能力,至少是郡守之才。
但是西域....
西域都护府更名西域长史府,职能的下降可谓是一泻千里,那里并非是大丈夫立功的好去处。
凉州又是苦寒之地。
刘备刘玄德固然名声在外,但是好的名声并不能代表人真实的品性。
大儒的乐隐对其中的条条道道可谓是心知肚明。
因此为了不让牵招突然溜走,乐隐决定将他拴在自己身边,招,就让为师帮你将那些牛鬼蛇神拦在门外吧!
将苦涩的茶囫囵吞下肚,乐隐觉得心安不少,他对自己的眼光极其自信,是驴是马他能一眼洞悉!
然而事情的发展往往超乎常人的意料,原先谈论陈登谈论得好好的士人们,话锋突然一转,乐隐顿觉不妙,仔细一听吞咽下肚的茶水差点就要喷了出来。
“唉,陈元龙什么都好,就是过于轻狂。”一士人摇晃着脑袋叹道。
另一士人追问:“哦?君为何说陈元龙轻狂?”
“君可听说过刘玄德?”
“刘玄德?就是那个风头一时无量的孝子?我记得他做出了洁白无瑕的纸,出任了护羌校尉,陈元龙怎么说了什么?”
“君有所不知啊!”这士人突然起身,他的声音提高好几个声调,“诸位有所不知,陈元龙夸赞刘玄德是像定远侯那般的英雄,必然能平定西域,令西域诸国拜伏,扬我大汉天威!甚至能迎回天马!”
“哈哈哈,笑死我了,笑死我了!刘玄德身为护羌校尉,对羌胡不管不顾,竟引兵奔赴西域,还定远侯?依我看都不如段公!段公那才叫做扬我大汉天威,羌胡皆惊怖,获得的牛羊数千!”
“.....”
乐隐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的眉头狂跳不止,刘玄德即便没有传闻中的那般厉害,也不会如此不堪吧?
更何况还在他的弟子面前这般说。
若是他听闻自己的好友被人这样贬低,恐怕奋然起身,要与那人理论一番吧?
更何况他的弟子呢?
乐隐望向牵招,牵招的面色如常,但紧攥的拳头还是暴露了他的内心。
“子经,莫要冲动啊。”乐隐出声安慰道。
“呼”
牵招吐出胸中郁结之气,他紧攥的拳头松开,然后冲着乐隐挤出个笑容,“恩师,我无碍,您且宽心。”
“.....唉”乐隐叹道。
就在乐隐和牵招偃旗息鼓,准备离开之际。
令牵招窝火的事情发生了。
一粗糙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别说天马,我看什么椅子,什么白纸都不过是刘玄德在吹嘘,不过一织席贩履的白身,有了点战功还真将自己当作我等士人了?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哈哈哈”
欢快的声音在这方食肆弥漫开来,周遭环境里游荡着笑声,可是落在牵招的耳里是那般生疼。
气得他牙根痒痒。
“实在是...”
“实在是...”
“士可忍,孰不可忍!”
仿佛又回到了年少,少年义气在牵招胸膛里滚滚燃烧,什么狗屁谦谦君子,给乃公统统滚开!侮辱我兄弟者,讨打!
牵招猛然转身,速度快的就连乐隐都没有反应过来,他一抬眼只见牵招飞扑了出去,他心底不禁咯噔,暗道一声不妙,他的这个弟子此前是当过游侠!
暴起的牵招,哪里是这群文不成武不就、只靠父辈荫蔽的贵族能招架的呢?
尤其是放出豪言,痛斥刘玄德的贵族士子,他一时间慌了神,他跳起来大喊:“来人来人,给我给我拦住他!”
然而晚了。
就在士子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瞬间,牵招沙包般大的拳头如期而至。
“砰”
一拳,仅仅一拳。
牵招就将士子揍翻在地。
他睥睨着士子冷冷道:“玄德也是你这般混账能侮辱的???”
“呜呜呜,家父都不敢揍我,家父都不敢揍我.....”士子用大袖掩着脸面,痛哭流涕。
跟随在士子左右,同为士人打扮的青年望向驻步的家仆,咬牙道:“尔等没有看见汝家少主遭人欺负吗?!”
五六个家仆面面相觑,后知后觉的喊了声
“休伤我主!”
说着说着,这才迈开脚步,随手抄起桌椅板凳就要招呼上去。
见此,原本还想拽着牵招离去的乐隐怒了,“好啊,好啊,胆敢欺负我徒?子经莫怕,为师来助你了!”
乐隐抄起椅子,迈开双腿,顺手抄起椅子,朝着一家仆肩膀一砸,然后得意洋洋的笑道:“哈哈哈,子经为师还未老啊!”
“乐师,小心!”
刚干翻一家仆的乐隐闻声,回头一看,瞳孔猛然一缩,一家仆狰笑着出现在乐隐身后。
乐隐自然明白牵招的意思,他旋即一回头,看见的是高高举起的椅子,仿佛就连日光都要被遮住。
于是乎.....
乐隐眼睛一白,身体一僵。
“啪嗒”一声。
倒地不起。
“.......”
哄哄闹闹的场面一滞,有如开天辟地之后死一般的寂静,吞咽口水的声音更是此起彼伏。
“砰”
又是一声膝盖磕地的声音响起,众人只见牵招跪倒在地
“师父啊,我的师父啊,您才过完六十大寿...”牵招边哭边抹了抹鼻子,“您怎么忍心一走了之?”
沉默,死寂的沉默。
不同此前的是,数不清的目光聚焦到那家仆的身上,家仆感觉脸上热辣辣的疼,害得六十岁长者撒手人寰,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啊!
“啪”
椅子从家仆手上跌落,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冲着士子哭诉道:“少主少主,莪并非有意,并非有意啊!我只是想吓吓这位老者,谁成料到他、他他竟昏倒在地,真的与我无关,与我无关啊!”
“滚开啊!”士子嫌弃的用脚踹着家仆的脸,他惊慌失措的大喊:“尔等还愣着干嘛?速速去请医者,医者啊!”
“医者在此,医者在此!”
围观的人群当中,不知是谁突兀喊了一声,一中年模样的男人被推了出来。
士子顾不得疼痛,赶忙起身,让出位置给男人。
男人东瞧瞧西看看,然后用手指轻轻的拨开乐隐的眼皮,又把耳朵贴在乐隐的胸膛上聆听心跳,最后是撸起袖子诊脉。
这个过程,在场的任何人大气都不敢喘。
几个呼吸后。
士子关切的问道:“如何?!”
“唉”男人眉头皱得越来越深,轻松的神情越发严重,这让士子和一众仆役的心脏都在怦怦狂跳。
男人不动声色看了眼牵招,道:“根据华长史与张先生著作的医书表明,上了年纪的长者,遭逢惊吓,极有可能导致邪气入体,心神受创,倒地晕厥。”
听到男人的语气,士子与仆役们面面相觑,他们不通医术,但也能听出这人语气里的严重性。
士子急切的问道:“可有医治的办法?!”
“唉,无药石可医啊!”男人叹道。
“这...”
士子吞了吞口水,仿若一道霹雳在他脑后炸响,将他炸的七荤八素,大汉以孝立国,即便是家仆害得长者倒地不起,但是他也拖不了干系。
至于那个家仆,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往日的同伴都离他离得远远的,就连士子都不愿意去看他。
他就像是溺水者妄图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望向男人,“先生,先生,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唉,有也是有,也许几个呼吸后就醒了,也许一辈子都醒不了。”
听到男人的声音,牵招蹲下身子忙痛哭流涕,“乐师,乐师啊!”
实则他抓住乐隐的手稍稍用力了几分,用只有他和乐隐才听的见的声音说道:“乐师,别装了,再装下去,那人的性命都要没了。”
忽然乐隐两眼一睁,嘴巴挤出干涩的声音,“今日是何年啊?”
还不等士子与仆役松气,披坚执锐的廷尉们挤开乌泱泱的人群,来到众人面前,为首一人声势洪大
“方才,听说尔等再此闹事?是何人先动手啊?”
牵招拍了拍裤腿的灰尘,挣脱胳膊上乐隐的手,他出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先动的手。”
“哦?”
廷尉瞟了一眼牵招,撇撇嘴,“就你这单薄的身板能解决五六个仆役?”
他又询问在场众人的口径,问着问着他不禁露出厌烦的表情,于是打手一挥,“除去地上的长者外,统统羁押牢狱!”
“唉”
目送牵招被羁押,乐隐不禁叹气,他心道,看来得要麻烦何将军了...只不过.....
他望向身边的男人,心道:此人应当是识破了我的伪装,为何为何却帮我说话呢?华元化,华元化...等等,华元化不正是刘玄德的属官吗?!传言刘玄德资助医者莫非也是真的?!
想到这里,乐隐难以置信的望向男人,男人面露微笑的点点头,似乎印证了他的猜想。
刘玄德啊,刘玄德,你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呢?
乐隐摇摇头,将这个意识打消,他从冰冷的地面爬起。
当务之急先救子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