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的雨越来越多,没出五月就隔三岔五地淋一场,风起来的时候,雨也跟着来了,走在路上,迷茫的风雨吹打在脸上,亲吻的脖子裸露的皮肤沁凉,脊背又湿又冷。从超市里出来的俞大猷拎着一包速冻食品,冒着雨回租住的房子,他没有伞,从容地走在雨中,马路两侧的灯光在雨水中朦胧,氤氲着水汽。加班后的他还没吃晚饭,已经饿过劲儿了,反而没了饥肠辘辘的感觉,好在超市离租住的房子不远,浑身透湿的他不久回到临时住所。
俞大猷租的房子是老旧单间,下水道发出的臭味熏得人头疼,一种灰黑色的令人恶心的寄生飞虫,在屋子里到处飞,有时甚至落在床上,喷几回药也不死。后来他查了一下,这种动物叫蛾蠓,携带多种病原微生物,这令他更加厌恶,干脆撕一块塑料膜给地漏蒙上了。这样一来,蛾蠓是少很多,下水道臭味也隔离了,但是那个正方形的劣质地漏因塑料膜为洗漱透水,时间长了生了锈斑,像尿渍一样难看,俞大猷每每皱着眉头,没什么好办法。
一身雨水的俞大猷在厨房放下食品袋,预备煮一袋面吃,他想起还没洗手,就转身去隔壁的卫生间,卫生间也是狭小的,陈旧的银色铝合金框,下部镶着淡蓝色格子的刨花板,上部是一面镜子,这样的小门一共两扇,内侧的一扇是死的,外侧的一扇来回开关。因为年限太长,外侧的合金门犯卡,开和关需要抬起一点,不然就吱嘎响,原地不动,推力加大点,隔断门会掉轨,刚搬来的时候,俞大猷没吃透这扇门的脾气,略一使劲,险些将整个门框抬下来。
随着哗啦的水声,俞大猷发现马桶后的小窗户上的一只蛾蠓。他吃了一惊,这东西绝迹多日,怎么又钻出来了呢?还是它本来就隐藏在这里,借斑驳的窗框和玻璃迷惑了自己?这个卫生间唯一一点好处,是它的不算小的窗户,上面的小窗是活的,冬天、刮风下雨天也半开着,俞大猷给下面的部分贴了一层花膜纸,绿漆的铁窗框被锈菌啃得布满疤痕,一只米粒大的蛾蠓藏在那里,不注意很难辨认。突然间,俞大猷不知从哪里腾起的怒气,摘下墙壁挂钩的抹布,高高扬起,朝着隐蔽的蛾蠓扑上去,谁知蛾蠓看似呆笨,却灵敏得很,大约听到风声,在致命武器落下之前逃之夭夭。俞大猷四下观望,没找到逃亡者,心里的气更盛,拎着抹布在三十多平方的屋里转来转去,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他猛然看到进户门上方的一排吊柜上的那个黑点,幸好柜门是白色的,蛾蠓失去色彩保护,这一次,俞大猷又准又狠,抹布落在柜门上发出清脆的啪的一声,凸起的黑点就剩下一块灰斑。俞大猷望着那里,半晌没动。而后,将抹布扔进垃圾桶。
这么一折腾,他再也没心思吃面,回卧室半依半坐在床上,被子垫在后背成了靠枕。逐渐安静下来的俞大猷搓了搓额头,这时他才知道,生气的来源是想儿子了。他想给儿子打电话,担心祁晓玉听到又闹,便压下这个念头。但他仍然不能放弃想儿子,于是,他坐起来,打开窗户,倾听着雨水刷刷落下的声音。几分钟后,他穿上衣服,拎起门后的雨伞,锁门出去。
在小区外面,俞大猷找地方停下车,徒步进了小区,路过一方水池,此刻,在路灯的照射下,雨水在水池喷溅起铜钱样的小坑,一个连着一个,一片消失了新的一片叠加上来。几年前,他还陪儿子在那里戏水,他给儿子买过一架水上飞机,只要给足电源,水上飞机发出嗡嗡的声音在水面滑翔,儿子赤脚在水池里稀里哗啦地趟水,盯着水上飞机。有一回,飞机突然没电了,飞着飞着,一头扎进水底,儿子以为湮坏了,哭着蹲下去捞,湿透了裤衩、前胸。不一会儿飞机捞上来,俞大猷三下五除二给修好,儿子破涕为笑。
回忆着有趣的过往,俞大猷不知不觉走到自家楼下,见屋里没有灯光,他的手机忘在车上,不知是几点,估计已经不早了,想他娘俩也该休息了。俞大猷仰望着那扇熟悉的黑黝黝的窗口,心中万千思绪。
俞大猷撑着伞,在雨中伫立许久,垂着头,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