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总被带走的时间太微妙了,一面是混改的鼓声日渐敲急,一面是248所马上来做承载实验,这个节奏即使再没脑子的人也不难猜测个中原因。俞大猷差一点没坐住,他想去问问铁书记,张总被带走,合金筒项目还怎么干。但他很快镇定下来,环视大家,“张总的事情,组织上会正确结论,咱们干该干咱们的,咱们的职责尽到,谁也挑不出毛病。”俞大猷这么一语双关,起到定盘星的作用,大家放下手机,继续讨论承载试验的事情。
讨论结束,周浩没有走。俞大猷知道他要说什么,拉开抽屉,翻出放了不知多久的一盒烟,抽出一根,点着,等周浩开口。
“你不觉得这事来得突然吗?”
俞大猷说:“不突然,这是有预谋的。”
周浩冷笑:“有人擅长搞阴谋诡计这一套。”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我倒是觉得,在某些人的算盘上,张总是个萝卜,有人不仅想拔萝卜,还要带出泥。”
俞大猷长时间地瞅着周浩,周浩又一声冷笑,“你信不信?”
俞大猷将目光移到桌面的水杯上,“他想清算?”
“你说呢?”稍顿,又说,“我想到一个更可怕的。”
俞大猷不解。
“鬼知道他和天熊有没有关系,假如,他早就入股了天熊......”
这的确是个炸弹般的推测,但也不能说完全没这个可能,天熊终究是本地企业。
“我打过妄语没?”周浩紧盯着俞大猷。
“没。”
“我最近才搞到一点这个情报。”
俞大猷的脸色都不好看了。想了半天,说,“我现在担心合金筒项目,就差最后一道程序了,这个节骨眼找得,可真是时候啊!”
“要不你和铁书记谈谈吧。”
“他会找我。”
不出俞大猷所料,和周浩聊完没多一会儿,铁书记打来电话。
因为张总的事,铁书记办公室的氛围异样了,俞大猷一脚迈进,压抑感扑面而来。铁书记也没有上次的温和,气色看起来糟糕,眼里布满红血丝。他穿着深蓝色的西装,倚着椅背,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身后的一大排书柜里摆满了典籍,不过它们一直原样保持着,厚重的玻璃门隔绝灰尘,主人似乎没有时间去阅读品鉴。这是许多领导人的共性,书和柜子一起成了摆设,确切地说,它们的生命从印刷那天起就结束了,只是还有纸张的外在形式。
“坐吧。”铁书记指着办公桌前的一张客椅,对俞大猷说。
俞大猷更愿意坐到靠墙的那一排沙发去,这样离铁书记远一点,有一些小思想动态不至于被他迅速捕捉,从而揣摩他的心理变化。此时,他最关注的事情莫过于张总,这是东方的塌方,余震大大小小,也不排除次生灾害。
俞大猷等着铁书记开口。
铁书记加一个一手搓耳后的小动作,然后臂肘撑开在桌子上,十指交叉,这是一个开场的暗示,俞大猷挺直脊背,铁书记的声音就比平常严肃地响起来,他没有提张总的事情,而是先问合金筒的最新进展。俞大猷如实汇报,尤其水压测试的曲折,铁书记对项目组的积极寻找对策给予肯定,虽然难免官话,但是俞大猷更多听进去的,是他发自内心的部分。
铁书记首先给俞大猷吃颗定心丸,明确任何变故也不能连带影响合金筒项目,哪怕明天他出了事,俞大猷也必须坚定不移地干到底。这一番心迹的表白让书记的形象在俞大猷心里高大起来,血液中奔腾着几分豪情,“铁书记您放心,我们项目组不会散,也不会在任何困难面前退缩。”
“后天就进行承压测试了,248所来几个领导和技术人员,张总不在,我亲自陪同。”铁书记的后半截说的看似轻描淡写,实际上俞大猷听出来,这也是一种在他淡出东方之前的宣言。
“您有什么安排,我们尽力去做。”
铁书记摇摇头:“这几个月来,我从你们身上看到可贵的东西太多,我早想亲自到场,现在有机会了。”
“为了东方,也为了勾陈,我们愿意做各种努力。”
“张总的事情,我不会弃之不管,有时候,保护一个同志更难。过几天,我将向市委主要领导做汇报。”
俞大猷吃了一惊,没想到铁书记竟已做好孤注一掷的准备。一个看似有一点懦弱的人,在大是大非面前,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决绝。
“我能力不足,没有发展好东方,但这不等于我坐视东方倒下。”铁书记说着,展露出笑意,“大猷,这几年我在你们心里的印象不太好,所以在我离开东方之前,要为它最后做一点事情。”
俞大猷的心中袭上几分酸楚,突然有点儿为理解这个染着黑发的人晚了抱憾,但在事情还没有结束之前,一切还来得及。他脚步轻盈地走出集团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