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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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乐衍懒洋洋的躺在床榻上享受太阳照屁股的感觉，往常她要晨起操练，除了来月客那几日几乎都住在军营上。

这样的日子充足、踏实，但装病的体验却是全新的，很新奇。她伸了个懒腰，在床上打了个滚，大野听见帐内有动静将脑袋钻进来瞧，正对上庄乐衍百无聊赖眨巴眨巴的大眼睛。

王大野抱怨道：“姑娘你睡醒了怎么不说呀，我还等着给你换药呢？”嘴上虽然抱怨着，手脚却麻利得拿了药瓶和换药的工具进来。

一边抱怨一边为庄乐衍褪下左肩的衣服，原本如百合花瓣一般的肩膀上因血瘀散开而青紫一片，如雨后淤泥堆积在嫩叶上，让大野心跟着揪紧，涌起一股想将陆临枫千刀万剐的冲动。涂满药的手轻轻揉抹着，呼吸都跟着紧绷了几分。

只是药在肌肤上一散开庄乐衍就觉得奇怪：“怎么这药的味道与昨晚用的不同？”

王大野恨恨地说：“也不知那狗世子哪根弦不对劲，竟让人送了药了。我拿出去验过了，比咱们带的药好，就给姑娘用了。”

停了半晌就愤愤地加了句：“可不要以为这样就会原谅他。”

姑娘虽自小习武，常年住在军营上，但将军府只有她一个女孩，夫人和将军一贯娇养着。自幼时起每次练武之后夫人就会用牛奶给姑娘泡澡，之后让嬷嬷用面脂给姑娘身上、手上，尤其脚上、膝盖上、虎口处这些爱磨出茧子的地方按摩，生怕她变成糙小子。

故而多年以来姑娘只是露在外面的肤色照寻常闺秀深了些，皮肤却是极好的。

若是夫人知道姑娘来伯爵府的第一晚就遭了这么大的罪，还不知道要心疼成什么样呢！

庄乐衍感受到王大野的怒气，笑着安抚她：“咱们不也得了二两银子，拿出去买些糕点吃。”

“哼！”大野冷哼道：“谁稀罕他的二两银子，若是拿二两银子就可以打人，那我拿十两，不，一百两，打死那个狗世子。”

“你打得过他？听说他可是金鳞卫指挥使？”庄乐衍逗她。

“打不过也要打，还能叫他平白了欺负去？”王大野替庄乐衍换好药，将衣服小心翼翼替她穿好，生怕碰了伤处。

庄乐衍被大野的反应逗得心情舒畅，转过身扶着她的胳膊安慰：“自是不能让他欺负了去，那咱们大野可要留好那银子，日后寻了机会咱们好打回去。”

大野一听可以打回去，眼睛都跟着亮了：“真的？”

“不会耽误姑娘的事儿吗？”她小心询问，眼神却充满期待。

“所以要等一等，你先把银子放好，这笔账早晚算回来。”说着揉了揉大野双环髻，这丫头平日里在军营不拘小节，头一次见她这般打扮还有几分可爱。

大野一听姑娘是真准备打回来，而非口头上安抚她几句，心中生出几分欢喜。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才是她心中少将军的一贯做派。她笑着拍了拍胸脯，一脸郑重地向庄乐衍保证，不仅会将这证据留好，还要更加刻苦地练功，亲自将那二两银子打穿狗世子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

这日整个伯爵府都传遍了庄乐衍被陆临枫罚站在池塘半个时辰的消息，据说她回来后就病得连床都下不了。三夫人听闻此事，心中焦急不安，也不知自己下的赌注对不对。差人送去了上好的燕窝与补品。

郡主在院子里臊得慌骂了几句臭小子，也不知跟谁学的还开始欺负小姑娘了。特意明日送去了几盒珍贵药材。

就连老夫人也特地吩咐了个嬷嬷过来像模像样地安抚了庄乐衍几句。

待夜幕降临，庄乐衍的小院一片宁静，偶有几声虫鸣传来。她缓缓坐起身，打开了那个装有母亲遗物的木盒。她从未见过母亲，这里面的每一件物品都承载着她更了解母亲，更靠近母亲的期待。

当她开始翻看母亲的手札，平和的气息逐渐变得紧张。

庄乐衍一页一页地翻阅着那些已经泛黄、略显脆弱的纸张，仿佛有一只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她的心。

“嫁入伯爵府已整整一年，我渐渐失去了与人交流的欲望。这里无人肯信我，亦无人愿意听我说话。回首往昔，那些欢喜如梦一般。如今我只能靠舔舐着那些回忆过日子。只是，我始终放不下曾经所学的医术，便将以往所遇到的病例一一整理成册。但愿有朝一日，后人能得见此书，为医者传世之作天上一抹微光，也算是我在这世上留下了一丝痕迹。”

“伯爵府的人不喜我出门，这样也好，不必看她们假笑。边关捷报频传，哥哥打败敌军，那些曾经不愿我出门的人，又开始埋怨我不肯出门应酬。好像怎么做都不对。”

“下大雨了，我愈发想哥哥。他腰上有伤，雨天总会疼得厉害。我不能在他身边为他配药、按摩，他可安好？”

“哥哥写了家书过来，嫂嫂又生了个小侄子。如今家中已有三个臭小子，嫂嫂被他们吵得头疼总是念叨如果瑶瑶在就好了，瑶瑶耐心最好肯定能治住他们。我有些想家了！”

“还是要出门应酬，哥哥虽升了官她们也还是老样子，仿佛只有通过打压我才能获得某种快感。”

“娴妃娘娘是个好人，只是担心她今日出手帮我在宫内的日子会不会更加为难。她比我勇敢许多，或许是因为嫁给了心仪之人吧？”

“我真有些厌倦了这一切，又怕哥哥担心我，为我做出傻事。他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哥哥了～”

“我可以和离吗？”

“今日我被查出有三个月的身子了，身为医者我竟连自己有孕都未曾察觉，真是惭愧。伯爷得知后赏赐了我许多东西。桂姨娘却因此大闹一场，庄沛为了哄她拿走了许多。我本以为自己会难过……”

“第一次感受到胎动，我的心好像被什么触动了。我想为了我的孩子，再试试.”

“我又看到那个人了，可如今的我怎能配得上他呢？愿他一世安好。”

“还有一个月，我就要同我的孩子见面了。往后在这伯爵府我再也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有了她我就有了自己的家。”

“孩子，我最近总做噩梦，身子乏得厉害，心绪不宁总感觉不是好兆头。如果为娘不幸，不能陪你长大，希望你能知道我爱你。”

一张张薄纸幻化为刃，割裂着庄乐衍的情感放心。哀恸如滔天巨浪决堤而出，将她淹没在无边的苦海中，生生踹不过气来。

断断续续的心绪记录，隐于母亲精心整理的病例与药方之间。她甚至不敢在纸上直白地写下自己的想法，这伯爵府像是蚕食人魂魄的妖怪。

她甚至觉得若不是母亲将此隐藏于手札之中，怕是她今生都没机会了解这过往种种。

泪光朦胧，视线渐迷。她紧紧地将手札拥于胸前。是她错了，以为离了伯爵府往日种种就如过眼云烟。可她万万不该将母亲留在这吃人的魔窟，她该早些来带她回家。

她轻声细语，似在安抚，嗓音有些沙哑：“对不起，我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