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知道的话,也会为你感到难过的。”
顾年淡淡道,“或许吧。”
“但是什么都无所谓了。”顾年站起身,“他已经不在了。”
他在自己的床前站定,指尖在床头点了点,原本收拢在床侧的束缚带便翻了上来。
对于已经快到达临界的S级,晚上睡觉时必须使用束缚带。
S级全部都是两人的宿舍,一个不太稳定的搭档另外一个较为稳定的,以便于可以及时处理各种突发情况。
顾年躺下之后,束缚带也自发地缠绕上他的双腿与手腕,紧紧扣合住。
“如果发生什么意外的话,记得动作干净利落一点,不要磨蹭,在我化兽之前就解决掉我。”
很显然,顾年口中的意外指的是他自己血脉暴动。
安德烈将口中的棒棒糖咬碎,咯吱咯吱的,他没有作声。
这一次回去,或许下次队伍集合时,队伍里就不会有顾年了。
在宝石的溢出值达到一个数值之后,按照规定,他就必须待在禁闭室里,等待着血脉暴动的来临。
而这样的结局已然算是好的了,更多的是连进禁闭室的机会都没有,在战场上或者睡梦里发生血脉暴动。
这种情况通常都是受到强烈刺激,或者心理过于失衡导致的,根本没有办法提前预防,也不能阻止。
棘手又难处理,在发生过几次这样的事情之后,最后军区上层得出的结论是不出手干涉。
S级的事情就交给S级自己来解决。
所以每次出现这种意外,
安排双人宿舍的意义也就在于此,互相监督,互相厮杀,把损伤降低到最小。
而失控之所以被称为失控,就在于它的不可预知性,拘束器上的宝石满溢值并不能代表一切,有时候反而会是那个数值小的那个先发生问题。
你永远不知道一个看上去非常正常,所有数据都在正常范围内的S级为什么会忽然就崩溃。
比如查尔斯。
……
军校里的学生在讨论。
“来自前线官方的消息,听说有两个S级会提前一天到来。”
“让我看看有没有公布是谁。”
“是顾年跟安德烈,他们两个可是前几届的明星选手,不但实力强劲,相貌也精致漂亮到不像话,靠卖他们的周边军方可赚了不少。”
慕强的心理不仅是帝国人的专属,在各个国家也都很普遍,无论如何,人们永远都喜欢强大又美丽的存在。
军校联赛的意义不只是为了单纯地决出一个胜者而已,更多的是为了制造经济效益,这对于帝国来说异常重要。
官网发会将他们的行程轨迹发在网上。
所以在他们被押送的过程中,围观的人不在少数,大多数围观的人人都是军校生,朝着他们投去带着探询的好奇目光。
顾年与安德烈一起走下星舰,身后是押送他们的士兵。
早上的空气冰冷凛冽,但是顾年却显得格外烦躁,他的神情是很明显的不耐烦,走路的步伐都是急匆匆的。
与之相反的是安德烈,他一副面对人群游刃有余的样子,笑容灿烂地对着拍摄自己的几个女生招手,还比了个V字。
顾年一眼就在人群之中看到了顾钰。
比起上次见面,他长高了一些,五官也越发秀丽了,穿着军校制服的模样显得有些陌生。
这一段路不长,加快速度的话,短短几秒就能走完。
但是顾年
没有跟以往一样加快脚步,他甚至还难得有耐心停下来等待正在与人合影的安德烈。
低低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其中还混杂着几声压抑之后的小声尖叫,专程来看他们的人确实多,人群拥挤嘈杂,一早就守候在这边,只为了看他们一眼。
他其实有一点一直都想不通。
顾钰的长相从来都不是让人一眼惊鸿的那种,他并不招眼,甚至称得上一句平淡。
比起帝国大多数基本都是五官深邃,发色招摇的人来说,顾钰的黑发跟温润的琥珀色眼睛就显得格外低调起来。
或者说句不好听的,他看起来就不像是会成为画面中心的那种人,更像是衬托旁人的背景。
但是一旦注意到顾钰之后,就会忍不住一直看向他。
他似乎与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哪怕混淆于人头攒动的人群之中,也能一眼就看到他,在顾钰的周遭,似乎莫名其妙就令人平静下来了。
或许正是因为他静如湖水,所以才显得特殊。
说实话,整个帝国的气氛都是激进的,急躁的,虽然崇尚理性与克制,但是因为血脉的影响每个人总有那么几天多多少少都带些火气与不耐烦。
而帝国有句话,叫以愤怒还以愤怒,以恶意回击恶意。
所以冲突与矛盾的发生是很正常的事情,正常到甚至专门对此设定了详细又繁琐的法条,而大街小巷上的训练场也随处可见,通常在训练场周围就有诊所。
而顾钰好像永远不会有坏脾气,他总是温和的,包容的,甚至是宽容的,他仿佛永远都不会生气。
哪怕以前顾年对他抱有恶意,顾钰也从来不会反击,甚至连一点愤怒都没有,反而好声好气地安抚顾年。
他的眼神永远明亮,里面流淌的情绪从来都是柔软的。
包括现在,因为嘈杂的环境,顾年原本就不耐烦的情绪又增添了一层,受他的影响,站在他附近的几个人也被这情绪带动了。
在兽人社会之中,负面情绪传播得就是如此之快,影响的范围也是想象不到的。
有人在小声感叹,“哇呜,不愧是S级,这情绪感染的速度跟数量。”
可即使身边的人都难免沾染上些急躁,顾钰仍旧是那副平静的模样,琥珀色的眼睛在光下仍旧明亮。
顾年隔着汹涌的人群往顾钰那边望了又望,周遭的嘈杂仿佛都隔了一层似的。
离我远些吧,顾年想。
再见一面作为告别,就已经足够了。
似乎就正如那些人所说的那样,他们没有丝毫理性,就只知道杀戮。
所以才需要约束,需要克制,所有的一切情绪,情感以及欲望都是不必要的。
无论是愤怒还是难过,抑或者喜悦,都必须克制,消除。
最好是作为一个机器活着。
仿佛他们的身体里流淌的不是跟人类一样的血液,而是冰冷的能源液一样。
可分明他们的血也是灼热的。
顾年想,这一点在他将化为利爪的手刺入同伴的胸膛时已经深切地感受过了。
当同伴的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流淌而下时,顾年的心情格外平静,他没有任何情绪,仿佛眼睛干涸的同时连带着他的感情也随之一起枯竭了。
他那时候只有一个想法,原来血液是这么滚烫的东西,像是碰到了黑夜之中飘荡的星火,滚烫到仿佛在燃烧。
心脏也是跳动的。
似乎下一秒就要燃起一场熊熊大火,连带着他也一起点燃。
……
隔着一层透明的墙壁,程青君在顾年面前坐下。
他微微颔首,“你好,顾年。”
随着年纪的增长,顾年那双碧绿色的眼睛颜色比起以前深了一层,在注视着旁人时格外具有压迫力。
而程青君却完全忽视了这一点,仿佛这压迫不存在,他的语气轻描淡写,“我见过你的父亲,他是个很有毅力的人,在他身上我得到了不少很有用的数据。”
血脉暴动的次数越多,宝石里那盈盈水色的起始数值就越高。
每进行一次血脉暴动,在清空溢出值的同时,下一次的起始数值就会比上一次更高一些。
血脉暴动的周期也会慢慢缩短,变得不可控起来。
而顾向晚的起始数值现在已经高到一个差不多每隔半个月就得进一次禁闭室的程度了。
他也差不多是唯一一个到了这个程度还在坚持的S级。
程青君一直负责顾向晚这个项目,在征得顾夫人同意的情况下,他收集了每次顾向晚血脉暴动之后的身体数据,以及日常生活的数据。
只是完全分析不出原因。
“说实话,有一个现象让我觉得很奇怪,在十五年前,我曾经替你父亲分析过他的状况,虽然他的情况一直都控制得很好,但是按照系统模拟的结果来说,他应该早就死去了。”
“甚至在几年前他入驻第三军区的时候,精神力紧绷的情况比我给他分析时还要好些。而且他的恶化也非常缓慢。”
“我只是有点好奇,但是样本不足让我分析不出来原因。”
程青君最后道,“你的数据也是一个很好的研究素材。”
“如果我拒绝的话,你就不会收集了吗?”
“当然不会。”
程青君异常痛快地承认了,“按照法条来说,这个数据收集并不会对你造成伤害,所以你无权拒绝我的要求。”
顾年瞥他一眼,“那还真是多谢你的好心通知。”
“不用客气。”
顾年不耐烦地扭过头去,“还真是令人恶心的法条。”
“不必使用这么客气的形容词,这确实就是很无耻的一条法条。”
程青君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淡淡道,“如果你想被说服的话,我也很愿意进行这个流程,但是未免有些浪费我们双方的时间。”
顾年:“不必了。”
“多谢理解,那么请戴上这个。”程青君通过墙壁上的孔洞递过去一个手环。
他起身,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另外,在你进行心理评估测试的时候请通知我一声,如果有空我想来看一下。”
“你自己从系统调取我的行程不就行了?”
顾年垂下眼帘,他坐在椅子上,姿态懒散,一副不听管教的模样。
“确实可以这样做没错,但是我认为还是要告知当事人一声的。”
程青君最后道,“毕竟,你也应当有自己的权力。”
顾年扯了扯唇角,“确实,毕竟唯一剩下的权力就只有知情权了。”
还是不完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