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
可腊八到过年还是有一段时间的。每年这段时间瑾王都会到京都的慈林寺为皇兄祈福,王妃随行。
今年瑾王带上了青蘅。
年前这段时间青蘅跟着祈福,也能让皇兄对她态度好些,年后与王妃和离后,他便上书请求皇兄成全这桩婚事。
近日军中事务繁多,王爷无法整日呆在慈林寺,留下人手让护着青蘅,便又到军营去了。
王妃跪在蒲团上,静静地礼佛。
青蘅从原来的位置向王妃身边移了些。
王妃的心波动,默念的经书忘了念到了哪里。
守着的人都在门外,佛堂里只有她与她。
青蘅不说话,也一心礼佛模样。王妃的心却乱了。
她不敢扭过脸庞去看她,鼻间闻到她身上极淡的幽香,在冬季里有些寒凉,似天宫才会有的淡极远极的香气。
像嫦娥。
王妃无端地这么想着。
心中的经书突然换了,从祈福换成戒与空。
青蘅忽然将目光从金佛移到了王妃脸庞,她说她的唇好红。
王妃心急跳了下,她垂下眼眸,不肯搭理她。
青蘅问:“你走到哪里,都红似血的唇色,腰间也配着冰冷的长剑吗?”
她的剑,好似从不离身。
腊八节那日、进佛堂这日。
人跪着,这长剑拖曳到地上,像人的尾巴。
王妃又有一点点像蛇了。
王妃侧过脸,终于看向她。
她病容未愈,脸色苍白,似这佛堂的鬼魂。
王妃说:“我听说你是有丈夫的。”
忽然提到骓奴,青蘅怔了一会儿,答说:“去边疆了。”
王妃望着她静默的神情,有一点嫉妒。
是的,他不愿承认,但心底里浮起来的不是嫉妒,是什么呢。
他分不清。
“那你喜欢王爷?”他继续问。
青蘅摇摇头:“我无处可去。”
王妃的妒意散了个干净,他又回到王妃的壳子里面,成了她了。
“我从来没有跟王爷洞房,我是干净的。”她说得王爷仿佛是这天底下最脏的东西,谁跟他亲近,谁就溅上一身泥。
“洞房?”青蘅重复了这两个字。
王妃看着她:“是,洞房。”
青蘅突然笑了,笑得轻飘飘的。
她说她跟她的丈夫试过:“很快乐。”
王妃看着她的快乐,心中好不快乐。
“边疆是会死人的。”她在佛祖面前口出恶言,说出口才蹙眉,“抱歉。”
她怎么了,心绪如此不稳。
青蘅摇摇头,不怪她。
“我还没有跟你的丈夫试过,我不碰他。”
王妃听了并不高兴,只道:“跟我无关。”
“你碰谁,碰这天底下的男人女人,都跟我无关。”她转过头去,又一心礼佛,不看青蘅了。
青蘅捉住她话里的漏洞:“女人?”
她笑:“女人怎么可以碰女人。”
“菩萨无相。”王妃道,“男女皆同。”
“可世人最多做个泥菩萨,”青蘅靠她更近了些,“你想做我的菩萨么。”
王妃推倒了她。
他站起来:“别靠近我。”
他看着青蘅倒在蒲团上,脚腕露出一截,衣衫微微开了。
他闭上眼,重复:“离我远些。”
青蘅有些疼,王妃的力气可真大。手也大。
竟跟骓奴的差不多。
青蘅仰头望着她:“又不是洪水猛兽,你怕什么。”
王妃不答她,仍闭着眼。
青蘅笑:“我碰了男人,在王妃眼里或许是洪水猛兽也未可知。”
“若一个娼.妓站在王妃面前,王妃怕是避之不及,急冲冲就要躲出去了。”
她在嘲讽他么,还是调戏他。
王妃静静站立,鼻尖仍然是她身上极淡的香气。
色、声、香、味、触、生、住、坏、男、女是为十相,涅?离一切虚妄之相,是为无相。*
他已闭上了眼,却还念着她的香,记着她的声,离不了男女……心性竟软弱至此了。
青蘅慢慢爬了起来,站在紧闭着眼的她面前。
“你在怕什么?”青蘅故意地说这话,“我难道像这庙里的鬼魂,你不敢看。”
王妃睁开了眼,心已经平静许多。
她说:“你生得美,是一个女人,可我不爱你。”
爱?
明明谈的是怕的事,王妃偏偏要说爱。
青蘅轻轻捂住王妃的唇,僭越:“别说话。”
王妃的口脂一定沾到她手心了,王妃的唇好软。
李月溶垂眸望着她,她的手冰凉,听说是前些日子染上的风寒,到如今都没好。
他看着她眼里幽微的淘气、好奇,像个孩子。
行使着女人的魅力,心性却天真、野蛮、一团稚气。
她问王妃:“我的手有没有冷到你。”
李月溶说不出话来,若是说话,唇齿开合的气息会热到她的手心,是一件坏事。
风月的、暧昧的、不可说,于是他不答,不言语。
青蘅笑:“你怎么这样拘束,不像王妃,倒像这庙里的和尚。”
是她的罪过,是她让她如此的不自在。神佛在旁,若降下目光,一定怪罪她的。
青蘅不怕。
李月溶却退却了。
他退后一步,离了她冰凉的手。
看见她手心沾上的红色口脂,突然间,李月溶的心塌了一块。
青蘅放下手:“好冷。”
说这手,也说王妃。
唯独王妃的唇是例外,暖暖的、生机流淌、微微开合的薄雾。
有些湿了。
又沾红、又染雾,她的手狼狈极了。
她垂下身,要跪在蒲团上,继续礼佛,说些吉祥话给神佛听。
可别真怪罪她呀。
可王妃突然跪坐下来,握住了她的手。
她问她:“还冷么。”
青蘅眼睫微颤,她做了坏事,她又做坏事了。
她怎么可以……引诱一个女人。
青蘅抽出了手,一向不怕的她临到头怯弱,摇摇头,离王妃远些。
她跪回了原来的蒲团,与王妃隔了一个。
李月溶看着她。
心中无恼,只说她:胆小鬼。
方才那样大的胆子,这会子却躲到角落里去。
犯了错似的,谁也不敢看,一个人缩在蒲团上,看着可怜,又讨气。
“我是要出家的,”李月溶说,“剃光这头发。”
今日冒犯了神佛,她不要怕,他的余生伺候佛祖,总能免去她小小的淘气带来的欲过。
青蘅却惊得抬眸,怯生生的。
她真怕了。
不是怕这神佛。
怕……怕了王妃……王妃的目光怎么可以如此坚定。
女人,是不能碰女人的。
青蘅落荒而逃。
王妃看着她的背影,唇角微微地笑,很快又抿紧,有一点难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