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丞相府二小姐的拜帖递到了慈林寺来。
她说她要来看她姐姐。
新死了丈夫,在婆家实在孤单得害怕,都说她不祥,若非是丞相家的女儿,该殉葬的。
她回来看望父亲,看姐姐……未尽的言语未吐诉。
望王爷成全。
二小姐就这样来到慈林寺,打着看望姐姐的名号去瞧那个女子。
大姐和离之事想必不用他费心了。
有佳人在侧,哪还记得只见过一面的她。
空荡荡的房间里,大姐为他倒了盏茶,伺候的都下去了。
她问他,来寺庙做什么。
李玉喑娇笑道:“还能做什么,你这副模样难道值得我来一趟。”
李玉喑穿得素净、清丽,在冬日里要和雪色融为一体。
李月溶偏偏涂着红唇、穿着华服。
李玉喑讽刺她:“女子装扮、男儿行事。”
李月溶并不接茬,只是饮下眼前的茶水。
“别去找她。”他警告他。
“她?”李玉喑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当酒一样饮尽,茶盏落到地上清泠一声,她笑,“她是谁啊。”
李月溶看着他,目光澄澈见底,无冷无暖。
李玉喑恼了。
“懒得跟你掰扯,你当真以为你先见她,她就中意你了?”从小就厌恶这大姐,一副死样子,还装得四平八稳。
早就死了。留念人间。
这乌龟王八蛋,缩到壳子里不出来,还真能当女人不成。
“我,我就是要见见她,刮花她的脸蛋,这世上怎么可以有比我更美的女人。”要么属于他,要么就去死吧。
李月溶道:“我会杀了你。若你伤及无辜。”
师父传授他们的武艺,是让他们活命,而非杀生。
李玉喑笑了起来,又娇又冷:“你真是个笑话,真把自己当菩萨啦?就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满京城的笑料,丞相家的耻辱。”
她爬到桌上去,碰倒了玉壶,一边笑一边摸上李月溶腰间的长剑。
还没摸到,一刹那,那剑就出鞘架到了她脖子上。
李月溶手很稳,目光也如此,无庞杂情绪,只是看着他,稳稳地看着。
李玉喑道:“大姐真要杀我。”
她装得难过:“竟为了一个女子,要杀了我。”
可转瞬又笑起来:“那我把她奸了,再告诉你滋味如何。”
李玉喑腿一翻,离开了桌案。
李月溶的剑紧随而去,隔着一寸距离扎入梁木。
一缕发掉落,李玉喑心疼地捧起:“以发代首,你把我杀了。”
月溶道:“你惯会讨些言语功夫,但我所言皆为真,倘若她有所损伤,你的皮囊我就代佛祖收了。”
李玉喑不解。
“你爱上她了,还是爱上你尘世的欲望。”
“你想做个男人了,是么。”
月溶不答他,只是收拾起地上的残渣碎片。
李玉喑望着他沉静的动作,心中涌起不甘。
凭什么。
青蘅暂住的房里来了客人。
客人生得很美,像青蘅曾见过的风中的莲荷。
她静静注目着她,看着她长睫颤了颤,垂下去,一滴泪涌出来。
“我……”玉喑说,她是来求青蘅的。
她出嫁丈夫死了,若是阿姊也被王府休弃,丞相府就要成为全京城的笑话。
“不瞒你,本应该我与王爷成婚,只是父亲不允,便将我远嫁。”玉喑拭了拭泪,声音清丽哀婉,“可所嫁非良人,在那地方我实在活不下去,只能回娘家求父亲给予安身之所。”
“世道如此,女子活得艰难,”玉喑垂下泪来,“只求你高抬贵手,放我阿姊一马。”
青蘅握住玉喑的手:“你怎流这样多的泪。”
“先别哭,”青蘅抚上玉喑面庞,“慢慢跟我说。”
青蘅的手有些凉,玉喑的脸颊微微烫。
她侧过脸去,不习惯如此亲密。
顺手擦干泪,柔柔地笑:“也是,话没说几句,我倒先哭起来了,别嫌弃我。”
玉喑离青蘅远了些,维持一定的距离他觉得安全。
这女子好不知羞,对男子远,对他这样的假女子却亲密。
被人骗了也活该。
青蘅道:“我不会抢你阿姊的丈夫,但也不会替你阿姊做决定。”
她想起王妃的面容,手心微微地发痒,攥紧手,指甲抵到肉上发疼,才将那痒意驱逐。
“倘若她不喜欢王府,离去也是好的。流言蜚语,任何时候都不会少,若整日关注着那些,人溺也溺死了。”
青蘅上前搂住玉喑:“你别怕。无论从前如何,如今你已回到家里,安全了。”
玉喑却推开她,一下子站了起来,个子竟那般高,和王爷相仿。
玉喑道:“抱歉,我怕。”
她说无论谁离她近了,她都怕。
李玉喑心里烫烫的,还从来没有女人与他靠那么近。
他编了个谎话,嘤嘤哭起来:“我那丈夫不是个好相与的,天高皇帝远,哪怕我有个丞相父亲,也照看不了我。他……”
李玉喑瘫软跪坐下来,帕子遮住了发烫的脸,他哭不出来,只觉得好热。
“他百般的玩弄,我实在丢尽了脸,只恨念着父亲年老,不敢随意了断。”李玉喑抱住膝盖,垂下头埋在膝间,帕子快遮挡不住了,他可不要露馅。
青蘅听了不免心怜,又不敢抱她。只能拿来被子裹在她身上,把李玉喑裹成了个蚕宝宝。
她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等待玉喑情绪过去。
好半晌,李玉喑才抬起头来。
脸红红的,不知是哭的还是羞的。
盛夏莲池醉红的莲,粉意怜意颤。
李玉喑说:“从没有人对我这般好。”
他唤她:“姐姐,可否来丞相府陪我。”
他咬着唇,努力地探出手,试探地碰了下青蘅的手背,脸更红了。
“有你在,我不怕,我会不怕的。”
青蘅想摸摸她的头,抬上去却只是隔着虚空的距离摸了摸,她笑:“我还在养病,别过给了你。”
“我不怕。”玉喑仿佛表忠心,“姐姐陪我一辈子,丞相府好大的,我爹有钱,他能护住我们。”
“我也不要再嫁了,男子都是贱骨头,我不要再落到曾经的下场。”说着又要掉泪。
青蘅赶紧哄她:“等我病好了,登门拜访,你可不要不认姐姐了。”
玉喑好高兴,她想碰碰她,又不敢。抬起手想摸摸青蘅脸颊,却又离得更远,缩进被子里去了。
她垂下眸,咬着唇,羞了会儿才道:“说好了,姐姐可别诓我。”
“我等姐姐,”她抬眸看着她,“一定来,一定要来。”
这件事便埋在了青蘅的心里,说与瑾王听自然不可。
转瞬便要过年,宫里家宴,瑾王竟要带上她。
去见这大雍朝的帝王。
皇宫……
赵元白也在里面。
青蘅沉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