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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礼把身子躬得低低的,从流华宫里碎步而出。
他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先是一个李楼风,再是一个月霞公主,全是他惹不起的主。
在殿上月霞公主一口一个贱人,恶狠狠地骂了一炷香,听到后面郑礼都恍惚了,一下对不上她说的贱人到底是谁。
说来,月霞公主也真是投了个好胎,仗着孟妃在后宫从不出错,与太后平分秋色,才能这般蠢而不自知。
“让她不好过?我看这位主是想让我不好过!”郑礼自从上次被李楼风一巴掌一句“萧瑾安”之后,就不敢再提萧瑾安的名字了。
脑瓜容易嗡嗡。
郑礼身后跟着俩小太监,见自家公公这般苦恼,纷纷出言谋划。
“公公,不如我们给那婢子下药,扔到侍卫营中,定叫她没脸再活!”
“或者我们差人将她的东西都丢掉,每日往她的床铺上泼水,这天越发冷了,没谁受得住!”
这些都是平日里,他们排挤不顺眼的新人的惯用伎俩。
郑礼用看白痴的眼神扫了他俩一眼,叹了口气:“你们两个,命不好,就多动动脑子吧。”
下这么明显的手,是怕李楼风找不到他郑礼吗?
俩小太监不明所以地对视一眼,闭了嘴诺诺称是。
“问、问郑公公安……”
拐角处有个怯生生的小太监拦住了郑礼,整个人哆哆嗦嗦的,说完一句话都费劲。
郑礼本想一巴掌呼开,这小太监连忙用手捧起一个用红绒线串起来的铜币。
“这、这是一个小厮交与我的,说这东、东西给萧瑾安,才能让她不、不好过……”
郑礼乍一听到萧瑾安的名字,面皮上疼了几分,牙疼似的龇牙咧嘴,伸手捻起那枚铜币。
这铜币表层发暗,应是被火燎过不少遍,逢光却亮得惊人。
这东西,能治住萧瑾安?
他斜眼看那哆哆嗦嗦的小太监,“谁给你的?”
“奴才不、不知,那人应是谁、谁家小厮。”
郑礼一听他磕巴就心烦,摆摆手放了行。
本想将那铜币随手扔了,但想了想,还是放进腰间。
……
在孟妃宫中大致熟悉了之后,宫里的大宫女晴厘让她回浣衣局把自己的东西收拾收拾。
算是给足了情面,如果不是知道孟妃处心积虑,萧瑾安还真当此处之人有点良心。
其实浣衣局里没什么东西,拢共就几件衣服袜子冬袄,那些破烂哪个宫里都能分发。
但她还是要回去一趟,和浣衣局中的姐妹们道个别。
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这段时日,她们彼此之间的确多有照拂。
好巧不巧,她正好撞上了郑礼从流华宫中出来。
这段时日,她与郑礼谁看谁都是眼不见心不烦,好一段时间没打照面,她自然不会上赶着。
直到她瞥见那枚铜币,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是她给瑾禾求来的护身。
周遭所有的声音潮水般褪去,她隔得远,也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
脑海中只剩下两个字:瑾禾。
她用尽了所有的克制,才没立马冲上去质问。
要冷静,要冷静,有消息是好事,瑾禾肯定没什么事……
她就这么一路默念着回了浣衣局,整个人像是霜打的茄子。
赵嘉连唤了她四五遍,她才抬起头来,慢半拍地答道:“啊,怎么?”
萧瑾安才反应过来,张璐和李媛已经在帮她收拾东西了,叠好的衣服被放入包袱中,细细抚平。
“谢谢……”
李媛与萧瑾安私交不多,平日里只是寒暄两句的程度,这个节骨眼也不免多言几句,轻声道:“萧瑾安,你是不是不想去……那里。”
赵嘉点点头附和道:“是啊,我听说那位……可不是好相与的主。”
“我们虽然一天到晚和衣服打交道,苦是苦了些,但不至于随随便便就掉了脑袋。”还不知道是怎么掉的。
张璐总算跟上了一次。
当然,孟妃宫中的待遇自然不是清汤寡水的浣衣局能比的,可那也得有命拿啊。
众人莫名哀伤起来,仿佛萧瑾安已经是个将死之人了。
“噗嗤”一声,萧瑾安被这般苦大仇深的氛围逗笑,一人赏了一个板栗,众人捂着头齐齐看她,心想这人莫不是失心疯了。
萧瑾安笑着安抚道:“生死有命,你们不必替我担心,每顿多帮我吃两碗啊。”
张璐拍着胸脯保证:“三碗不降价!”
赵嘉嫌弃地翻了个白眼,转头执起萧瑾安的手:“好姐妹,苟富贵勿相忘!”
李媛觉得气氛到这儿了,自己好像也该说点什么,但她支吾片刻,垂下头道:“保重。”
萧瑾安点点头,语气认真道:“我们都要保重。”
“萧瑾安,”屋外的柳珍珍推门进来,“郑公公找你。”
萧瑾安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肃然得有几分骇人。
她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出门前被柳珍珍拽住手臂,在耳边低语道:“你……多加小心,有什么事就放声大喊,把事情闹大,两个嬷嬷不会坐视不理。”
萧瑾安心头一热,拍了拍她的手,跨步出去。
郑礼不找她,她也是要自己找上门的。
……
暮色四合,郑礼拢着袖子立在池边,素衫旧着的萧瑾安朝此处走来,周身气度雍容,不似常人。
郑礼疑心,这萧瑾安到底是个什么来头,一介孤女,能有这般气势?
当下也容不得他多想,回头摆摆手,遣退了两个小太监。
“去,哪凉快哪待着去。”
两个小太监低眉顺眼地撤走了。
萧瑾安目送那两个小太监离开,不知道郑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眼下她也不关心。
她只想知道那枚铜钱为什么会在郑礼手里。
郑礼与她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嘶了口气,竟对她有了好脸色。
“前些日子与萧姑娘有些误会,如今你也要离开了,咱们既往不咎,以后在宫中,彼此照拂照拂。”
萧瑾安有些震撼,震惊地看着郑礼那张狗嘴,一开一合地吐出哪哪都听不下去的屁话。
人真的能不要脸到这个地步吗?
郑礼却想着这番话一出,她必然求之不得与他“冰释前嫌”。
他才不会为了月霞公主一句话,就把自己当靶子。她有亲娘护着,他有什么?
萧瑾安震惊过后,眼角弯下,眸深似井地笑了笑:“公公说的是。”
夜色翻上来,周围一时无人。
萧瑾安脚尖点地,转了转脚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