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执安认真记下老黄梁说与他的名字,心中对于悬天京又多了几分兴趣。
悬天京乃是大虞最繁华之地,也是当今天下最为富饶的所在之一,其中不知有多少能人义士,不知有多少朱紫贵人。
甚至,大息分崩离析之后,不知有多少大息修行者、文人越过大离,南下大虞与大乾,令大虞空前繁荣。
而繁荣之下也必有隐患,大虞财富聚拢于悬天京,世家门阀几乎达到鼎盛,甚至当朝大虞皇帝甚至都感觉到隐患。
这也许是他起复宋洗渠,令他担任内阁宰相,令他担任当朝太师的原因。
可对于陈执安来说,有许多理由去看一看悬天京。
九月份的那场婚约也好,他答应这躯体的母亲要去相见也好,又或者,要去砍下背后使绊子的李扶疏的手也好,都是他前去悬天京的理由。
而如今,这理由又多了一个。
“后天之气一旦成丹,我的修为必将突飞猛进,足以踏入第四境,到那时,即便是强者如云的悬天京,也称不上孱弱了。”
老黄梁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闿阳阙中。
陈执安盘膝坐在闿阳阙,观想了好一阵南流景,又仔细参悟白玉蝉蜕篇第三重,以及八都北去刀法。
他敏锐的发觉,八都北去刀法直去十二重,大成之后还有精进的余地。
“楚伯伯说过,八都北去十二重这等三品玄功,大成之后尚且还能圆满,圆满之后便可以养出【刀势】,三品玄功级别的刀法常有,可【刀势】却极为罕见,众多用刀的修行之人,很少有人能够修出【刀势】来。”
陈执安默默思索,又借助闿阳阙中的紫气、黄庭参悟了好一阵,却仍然一无所获。
“看来这刀势,还需要契机,并非悟性高,就能够轻易掌握。”
陈执安一边想着,一边站起身来。
他转头望向昆仑泽,却见到椒奴又来了白玉京中,正漫无目的的游走于昆仑泽中。
这一次,椒奴并没有哭,脸上也放松了许多。
陈执安想了想,也走出闿阳阙,来到昆仑泽。
椒奴远远就看到陈执安,朝着他躬身行礼,脸上颇为感激。
“那首诗起作用了?”陈执安询问。
“公子,那首诗写的太好了,我家……小姐看到,又赏赐了我,往后我不用……再行苦力了。”
“那就好,诗词一道,其实还在读诗人的心绪,揣摩他们的心绪,再对症下药,往往能够有额外的收获……其实不光是诗词,做其他事也是如此。”陈执安随口说着。
椒奴见陈执安随意写下一首诗,就能令云麓公主那般满意,心里对于眼前这自称长安客的少年佩服自己。
所以哪怕是陈执安随口说的话,椒奴也仔细记在心中。
“这两日,玲珑公主每日都来典仪宫,听曲看画……宫中都传玲珑公主夫君远征,心中苦闷。
明日该我去为玲珑公主弹琴,那我应该弹一首什么曲子?”
“不过……宫中还在传玲珑公主其实极不喜欢她那驸马,这驸马也是个桀骜的,竟有传他与府中的侍女有染……”
椒奴想到这里,不由咬了咬牙。
“其他典仪宫女都在弹奏《琅琊曲》、《霓裳破》、《茫茫风波欲断魂》……长安公子说,要揣摩公主的心绪。
那我,不如剑走偏锋,弹奏一曲《夏至忘机》?”
陈执安不知道自己随口一句,椒奴竟然想了这么多。
他又远远指了指南流景上闿阳阙。
“你往后倘若意欲修行,也可以去那闿阳阙中,在其中参悟功法事半功倍,也是白玉京最玄妙之处。”
椒奴眼中生出向往来。
陈执安想了想,便带她上了闿阳阙。
华贵的殿宇未曾让久在宫中的椒奴生出惊讶来,反而是立在闿阳阙中的老黄梁画像,却让椒奴睁大眼睛。
“这画好生奇怪,画的却有这般好。”
椒奴在掖庭宫中课业繁多,琴棋书画都称得上精通。
可偏偏眼前这幅画,她实在是没见过,与当今许多丹青大家的画作截然不同,椒奴根本看不出来历。
“这是我画的。”陈执安坦诚道:“这画作风格其实也算独树一帜,天下应该没有第二个人会画这种油画。”
椒奴睁大眼睛看了好一会儿。
只觉得这油画虽然比不上丹青水墨那般大气,可胜在画的相像,而且还能画出肤色、神采,十分奇异。
“长安公子竟然还有这么奇特的本领,坐朝节已经不远,大虞富庶的州府都在寻坐朝节里作画的画师,似乎京城也是如此,已经下发了许多命令,在大虞境内搜罗琴师、棋师、画师、以及书法大家。
公子这等本领,若是去了京城,少说混一个府衙画师当一当。”
椒奴说到这里,又忽然摇头。
“其实,长安公子应当为那些世家门阀的夫人,甚至皇家的公主、妃子画画。
女人总爱留下自身的容颜,留在玄镜中却又未免太过还原,美的留下来了,丑的也留下来了。
可若是作画,便能除掉那些丑的,只留下美的来,想来必然能够吸引许多贵人小姐,前来寻长安公子作画。”
陈执安挑了挑眉,询问道:“京城能人无数,难道找不出几个画师来?”
“悬天京自然有许多画师。”椒奴回答:“只是这十年一度的坐朝节太过重要,大虞传统,坐朝节当日,便是平民百姓都要留下画像,再烧了去,寓意烧去过往污秽,再迎新生,所以画师便显得有些不够了。”
陈执安默默记了下来。
椒奴右左右看看这宽广的闿阳阙,心中忽然一阵叹惋,只可惜……身在宫中,身不由己。
她想要修行,只怕还要等下辈子。
随着她感慨,椒奴又看到耸立在闿阳阙中的两块白玉碑。
看到上面篆刻着的白玉蝉蜕篇,以及八都北去十二重。
椒奴仔细读过,只觉得这些文字功法太过浅显,自己似乎早有宿慧,一眼过去,竟然看明白了一个十之八九。
甚至随着她阅读白玉蝉蜕篇,她体内竟然有一道微弱的气息正在流动。
椒奴吓了一跳,扭过头去,不再看这两篇功法。
“宫女修行,除非主人应允,否则便是天大的忌讳,一经发现是要被剥皮抽筋的。”
——
四月初四。
清水河上,玄紫将军的虎头船驶过河面,船体庞大,全身修长,高耸的尾杆上挂着洁白的风帆,仿佛一座河上的高楼。
司侯圭背负双手,站在船头,看着清水河畔耸动的人头。
这些寻常百姓,都是来看着虎头船的。
虎头船会驶过清水河,再入六千里通天大运河,直去悬天京。
司侯圭心中有些阴郁,他跟随李伯都前来,其实便是看中了李伯都身上的龙脉机缘。
龙脉机缘自有其贵,司侯圭若是能够分润半分,也能够在雏虎碑上更上几层楼。
只可惜李伯都来了这苏南府一个多月时间,龙脉机缘却从来没有显现过,令司侯圭颇有些不解。
可无论如何,司侯圭总归是得了一道后天之气,让他心里略微有了些宽慰。
“此番回去,便要入天目军,成为一名军中校尉,在此之前,我如果能够炼化后天之气,便能够璞玉为神,修成璞玉圆满。
却不知到时候,我是否能够入雏虎碑上三百行,令我雏虎神通更强一些。”
司侯圭远望之间默默想着,可他随意转头,却见清水河畔,陈执安正提着一只清河鱼,远远注视着这虎头船。
司侯圭看到陈执安,不由揉了揉眉心,眼中多出一份烦闷来。
“竟然输给他一柄百锻刀。”他轻轻摇头。
百锻刀虽然并不值什么钱,只是司侯圭出身豪门,又天赋不凡,自小走来,却从不曾输过。
直至他来了这苏南府,却输了一遭,输给了这陈水君的杂种,甚至输了一把百锻刀。
恰在此时,诸多嘈杂的声音中,他却又听到陈执安的说话声。
“我赢来的那把刀名叫阳燧,冶锻三百三十一次,持刀者真元燃火,挥斩则可灼烧来敌,乃是一把不错的宝刀。”
司侯圭冷哼一声,又抬头看去,却见到陈执安行走在人山人海中,身旁还有一位配刀的男子。
竟然是那与他抢夺后天之气的江太平。
江太平脸上同样带着可恶的笑容,感慨道:“司家三公子未免太过小气了些,与你这样的小人物赌斗赌输了,竟然只给了一把百锻刀,实在不符合三公子的身份地位。”
陈执安哈哈一笑,道:“此事你倒是误会司家三公子了,三公子与我还有一桩赌斗,他下一次赌输了,便要给我一把千锻宝刀。”
江太平摇头:“千锻宝刀有强有弱,司三公子若是给你一把千锻出头,甚至有所损伤的宝刀,也算是千锻宝刀。”
陈执安略微愣了愣,却缓缓摇头:“司家乃是何等的世家?司三公子雏虎碑上刻名的人物,赌斗输了,给出的彩头又怎么可能是凡品?”
“我听说四三公子有一把‘斗极’长刀,冶造八千锻,三公子与我赌斗本就是立于不败之地,想来彩头应当也是这斗极长刀了。”
江太平不曾接话,反而隔着遥远距离,看向清水河上的虎头船。
虎头船上,司侯圭再度冷笑一声,道:“陈执安,你又是什么人物?你的姓,可不配与我斗极刀相提并论。”
“你二人也不必作戏气我,你们身后尚且还有楚侍郎,我孤身一人来此,懒得与你们争辩。
陈执安,你便一辈子龟缩在这苏南府便是,我自然会大度一些,忘掉昨日种种,任你老死在这江南水乡,不过你老死之前,还要改姓,不能再姓陈了。”
“至于你这督察院獬豸使……”司侯圭眯了眯眼睛:“每年死去的飞鱼卫、獬豸使不在少数,等到你死了,我再拿回那后天之气便是。”
陈执安挑眉,直接了当道:“司公子以为我上不了雏虎碑?”
“雏虎碑什么人物都可以上?”司侯圭轻抚华丽的衣袍。
“那司公子为何不敢与我赌那一把斗极长刀?”陈执安用着最朴素的激将法,仰头道:“司公子怕了?”
若放在平日,司侯圭竟然会仔细教训一番这出言不逊的陈执安,哪怕陈执安身后尚且还有楚牧野,可陈执安挑衅在前,自己便是打死他,楚牧野大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只是今日,清水河畔百姓太多。
陈执安身旁又有那位从他手中夺去一道后天之气的獬豸使江太平在。
于是司侯圭也就不再横生枝节,更不愿意回应陈执安那般拙劣的激将,转身就要回船舱中。
可恰在此时,却又听陈执安冷笑道:“司三公子,我的姓不配与你斗极刀相提并论,我的命又如何?
下一次雏虎碑换榜之时,我若入不了雏虎碑,司三公子只来杀我便是!”
江太平听了陈执安的话,都不由怔然。
玩这么大?
可随即他看向司侯圭,眼神灼灼,摇头道:“三公子,这也是激将法,你莫要答应了。”
“你的命,也不如我那斗极刀值钱。”司侯圭突然出声,眼神中却忽然阴郁万分:“只是,你竟然将你这条性命送上门来,我不收反倒显得我怯弱了,便只当为我家二伯,除掉一个杂种。”
……
虎头船渐行渐远。
江太平侧头看着陈执安,实在不知陈执安哪里来的胆魄。
陈执安看了江太平一眼,猜出了他心中所想,主动笑道:“我也想去悬天京看一看,只是我身份敏感,去了悬天京,搅乱了一些事,司三公子只怕要按捺不住杀我了。”
“他总是要来杀我的,不如拿赌斗拖延一番时间。
我若输了,他来杀我,我再逃了便是了,我可没有说他来杀我,我就要引颈就戮。”
江太平沉默了几息时间。
“文字游戏……”
这年头还有人这么玩?
“陈执安,你全然不像你父亲。”
陈执安不解:“嗯?怎么不像?”
“令尊远没有你无耻。”
“不过……我觉得你未必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