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钰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齐文锦的话让她想起了一些事情,她确实是跑过的,在青州的时候。
细算起来,戚钰与齐文锦的关系,并不是从始至终地差,他们有过……不那么僵持的时候。
那中间生过太多的波折,最后的彻底决裂是因为什么呢?
戚钰记得那是她从昏迷中醒来,却发现跟人衣衫不整地躺在一张床上,她甚至根本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房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了。
门口站着的是盛怒的齐文锦。
在看到他身后幸灾乐祸的陆白薇时,戚钰就知道又中了她的套。
情况对她太不利了,她慌乱地遮住了身子,而旁边同样衣衫不整的男子早就已经滚下了床,慌里慌张地求饶:“齐少爷!齐少爷饶命啊!是少奶奶……”
他的话还没说完,面前的男人却突然抽出手中的佩剑,下一刻,血流如注。
喷洒出来的血液,将每个人的眼前都染红,连始作俑者陆白薇,都腿软地扶了一下墙,满眼不可置信。
没人料到齐文锦会突然发难,他砍的并不是男人的致命位置,而是他的手,因为力道并不十分足,所以被砍的手没有被完全剁下来,还连着一部分。
在片刻的死一样的沉寂后,男人撕心裂肺的嚎叫声传来:“啊!我的手!我的手!”
齐文锦恍若未闻,被血溅了满身的衣袍,死一样的眼睛,让他看上去像是地府走出的阎王:“你还用哪里碰了她?”
“没有!没有,少爷,我没有碰夫人。”
解释的话落在齐文锦的眼里都是开脱,他显然是不信的,他提着的剑的手再次举起。
戚钰看出了男人眼里的杀意,她慌了:“齐文锦!”
她的声音像是点燃了齐文锦的最后一丝理智,他落下的剑没有一丝犹豫,这次是直中胸口。
男人瞪大了不可置信的双眼,若是仔细看,就能发现他看的并不是齐文锦,而是齐文锦身后的陆白薇。
然而齐文锦却是面无表情地一连在不同的位置又捅了数刀,喷洒出的血,溅了满地。
戚钰想说的话都堵在了嘴边,尤其是杀红了眼的男人就这样提着滴着血的剑,这么走向自己的时候,她几乎觉着,自己也会这样成为刀下亡魂,人不自觉地往床里缩了缩。
如果是以前,戚钰可能会觉得已经没有解释的必要,因为这种时候,自己说什么他都不会信的。
可许是曾经有过的温情给了戚钰希望,她尝试着开口:“齐文锦……”我没有背叛你,能不能相信我?
啪得一声,狠狠落下来的巴掌打断了她剩下想说的话。
戚钰的头被打得歪去了一边,耳边嗡嗡作响,嘴里甚至也尝到了血腥味。
“贱人!□□!”怒火中烧的男人气得再次举起手中的剑,但最终只是在空中停顿了片刻就扔了出去,随即一手狠狠掐住戚钰的下颌,将她的脸转了过来,“你还想为那个奸夫求情?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戚钰的骨头都像是被捏碎了,疼得她说不出半句话来。
她刚刚出言阻止,只是想让那个男人证明自己的清白。
可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齐文锦已经给自己定了罪,私通外男,这样的罪名,便是哥哥也救不了自己,只会给戚家蒙羞罢了。
戚钰闭上眼睛:“你还不如,真的把我杀了。”
那心死如灰的模样彻底激怒了齐文锦。
“怎么?你还想跟那个奸夫殉情吗?”一字一句都是咬牙切齿的恨意,“戚钰,你要救那些得了瘟疫的人,我在外面奔波帮你救。你就这么对我!你想死?你以为我会遂你的愿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原本身后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没回过神的陆白薇,重新露出了恨意。
她就不信了,经此一遭,锦哥哥还能在乎她。
戚钰被关进了柴房里。
一天、两天,她后来已经记不清自己待了多久,没有人来理会,她就仿若是完全被人遗忘了一般。
直到柴房的门有了声响,她抬头看时,门口站着的是一身艳装的陆白薇。
女人一进来,便一手捂住鼻,另一手在前面挥了挥,面露嫌弃的表情:“哎呦,真是臭死了。”
有那么一刻,戚钰最恨的竟然不是眼前的人,而是方才抬头的那一瞬间,心中甚至还有念想的自己。
“姐姐,”陆白薇脸上是一贯的惺惺作态,“哎呀,你说你,好好的少夫人不当,怎么能做这种苟且之事,看看,落得现在的下场。齐家,可不会要一个失了贞的少夫人。”
她用着惋惜的语气,可眼里却只有得意。
“戚钰,这次,是我赢了。”
戚钰闭上了眼睛,就像她说得那样,她赢了,自己只是一个失败者,失败者无论说什么,都只是让面前这人更愉悦罢了。
陆白薇起身,环顾四周后故作惊讶:“你们怎么回事?少爷的休书还没下,她就还是少夫人呢,你们就这么怠慢吗?就不给吃食吗?饿死了谁当责?”
身后的下人忙不迭认错:“是小的们疏忽了。”
停顿了一下,陆白薇又笑道:“那厨房里不是还剩了喂狗的剩饭吗?就端过来吧。”她又看着面前这个可不就真的是像狗一样的女人,“夫人若是自己不愿意吃饿死了,那就可是您自己的刚烈了。”
戚钰知道,如果真是自己就这样死了,齐文锦也只是会以为自己是什么所谓的“殉情”。
明晃晃的阳谋罢了。
陆白薇走后,下人果真不知从哪端来了一碗残羹剩饭,戚钰看也没看。
她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在生命即将走至终点时,戚钰模糊的神志里,出现了父亲的身影。
原来人临死之前,都是被亲人接走的啊?
父亲的脸是她记忆中的慈祥,只是此刻却用哀伤的目光看着自己。
“阿钰。”
戚钰的泪水溢满了眼眶,却连伸手的力气都没有了:“爹爹,你是来接我的吗?”
看到自己这个样子,爹爹会失望的吧?可她真的好累,若是能陪爹爹一起走,也是好的。
“对不起,我太没用了。”
“阿钰,别睡,”然而戚钰模糊的视线里看到的爹爹,却只有满眼的心疼,“先别睡。”
戚钰再次睁开眼睛时,依旧是空荡荡的柴房。
她看向那一碗没有动的剩饭,终究是艰难地一点点挪了过去。刚刚的幻影,或许是父亲真的来过了,或许是自己潜意识里的求生意志。
但这一刻,戚钰是真的想活下去,哪怕是丧失尊严。
冰冷的剩饭吃进胃里无法带来一丝温度,但勉强让她恢复了些力气。
戚钰不知道自己又撑过了多久,直到她再次听到了父亲的声音。
“阿钰,阿钰,醒醒。”
戚钰睁开眼,果然看到了爹爹的脸,她苦笑:“爹爹,对不起,我还是没能撑过去。”
“阿钰,是我。”
戚钰这才发现,那声音并不是父亲的,慢慢地,那张脸也慢慢变了模样。
“哥……哥?”
戚南寻在看到妹妹的那一刻就已经红了的眼眶,霎时滚出了眼泪:“对不起,是哥哥来晚了。”他不停地道歉,声音哽咽到说不出话来,“哥哥应该早点来的。”
在触摸到妹妹几近冰凉的身躯时,他还以为要永远失去她了,手指都在颤抖着。
戚南寻在那一刻突然觉着,家产什么的,有什么重要的?
他想守住父亲的家业,可他最应该守住的,难道不应该是阿钰吗?如今这个世上他唯一的血亲,父亲最在意的珍宝。
戚钰眼里的泪早就忍不住了,好像她苦苦支撑到现在,就是知道哥哥一定会来的。
“哥,我想回家。”她哭不出声音来了,就只有眼泪在无声地流。“我想回家……”
“好好好,我们回家。”
后边的记忆戚钰都已经模糊了,似乎有她那个公公的叫嚣,问哥哥怎么敢擅闯齐府,也有齐文锦愤怒的声音。
“你敢带她走试试?”
戚钰都没有睁开眼睛,她缩在哥哥的怀里,记忆中向来瘦弱的人,那一刻却好像有无穷的力量,一步一步,冲破了所有人的阻拦,将她带回了家。
戚钰在家里没有修养两天,戚南寻就要送她离开。
“阿钰,哥哥知道,这青州你待得不开心,哥哥有一个朋友在涂洲,我给他写了信,你去那里修养一段时间,等这边的事情结束了,我再带你回来,好不好?”
彼时戚钰来不及想太多,她迫不及待地逃跑了,逃出了这个梦魇之地。她在一个月夜里出了城,消失在了青州。
而后也确实过了一段时间的平静日子。她只是没有想到,再次从青州城里传来的消息,是哥哥的死讯。
原来那一别,就是永别,她的哥哥没能来接她,而是永远地留在那里。
戚钰哭到几近昏厥,她的眼泪似乎在哪些日子里流完了,这世上,蓦然就真的只剩了自己一个人。
哥哥的好友始终陪在身边,直到她的情绪稳定下来,才交给了她一个箱子。
“戚兄说,那些纷纷扰扰的后事,你就不要管了。他给你留了足够的钱财,能保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阿钰妹妹,戚兄说他是到最后才明白,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只要你能快乐地活下去,他与伯父九泉之下,才能安宁。”
家破人亡,血海深仇,她要怎么快乐呢?
她要怎么吞下仇恨,踩着枉死的哥哥快乐呢?
她看着戚家的布庄、酒楼都换上了齐家的招牌。
怎么能甘心?
戚钰回去了,公婆对她破口大骂,辱骂她不守妇道,她也只管听着。
骂归骂,戚钰本就是他们夺得戚家家产名正言顺的由头,他们也没办法真的在这风口浪尖上赶她出去。
齐文锦是最后姗姗来迟的,他不知道是才从哪个温柔乡里出来的,一边系着腰带,一边漫不经心看着跪在地上的人。
“爹娘生什么气呢?”他笑着去把戚钰扶起来了,“娘子这段时间只是在静修为哥哥祈福祷告罢了,哪来的与人私奔?”
他三言两语化了僵持的场面。
可只有戚钰能感受到男人捏着自己的手,是用了什么样的力度。
“你既然走了?还回来干什么?”
回来干什么?
自然是因为她有必须回来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