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尚没有立即回。
戚钰能感觉到他的余光在打量自己,许是在这里衡量着自己与齐文锦的关系,此刻该如何应答。
也没有太久,她便听到了回复:“夫人说的并不完全,尚书大人确实让我离开京城,但也给了在下黄金百两作为报酬。”
这姑且算是在为齐文锦开脱了。
“在下同意了离开,是怕夫人与大人会因此起了嫌隙。至于黄金,在下取了一两,因为那是我的预期。”
他在投诚,也没有掩饰自己一开始的目的。直白到让戚钰微微一怔,随即头往另一边侧了一些,掩住了淡笑。
“方公子,我已经与大人说过了。你无需离开京城。开春云秀坊会招绣娘,就让珍珍过来吧。有坊里的绣娘来带她,也不至于埋没了她的手艺。”
“至于方公子,若是不嫌弃,我也为你寻了个差事。这是我对公子的答谢,不知有没有到你心中的预期。”
其实从她开始说第一句开始时,方尚的眼睛就已经亮了。
他快步走下去台阶,站于戚钰对面冲她拱手施礼。
“方尚多谢夫人美意。”
他有自己的原则,不会要那么多银两,也不想背井离乡。如今他是赌,赌戚钰与齐文锦之间,谁是占了上风的那个人。
***
御书房里。
齐文锦已经坐了有一会儿了。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西月阁的火墙都已经派上了用场,蒸得阁内温暖如春,御书房却只在中间燃了一盆炭火,窗还留了小缝,不时就能感到阵阵凉意。
但这反而能让人的头脑保持着清醒,齐文锦脑中也在思索着,这令人清醒的冷意大概就是皇帝想要的效果。
对比那些在西月阁里不紧不慢的大臣们,大楚的这位皇帝,确实勤政到让人惭愧。
啪得一声轻响,是李瓒把他呈上的东西已经看完放回了桌上。
齐文锦应声将背挺得更笔直了几分。
“这份密奏,就暂时不写进案宗里了。”李瓒的声音终于传来。
他说得不多,但齐文锦也能明白他的顾虑,密奏里都是苏家在这次赈灾中的罪证,只是帝后少年夫妻,如今皇后身体不好,苏绍又刚打了胜仗,不日就要班师回朝。
皇上自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将苏家牵扯进来。
“臣遵旨。”他看了一眼面色深沉,看不出情绪的皇帝,“皇上,苏相素来德高望重,该是不知情的。”
李瓒将奏折扣上,又从旁边拿了另一份出来:“他老了,老了就会糊涂,已经管不住那群小狼崽子了。”
齐文锦低头,没有再接这个话。
皇帝与苏家的交情,并非是他能插嘴的。在嘉文帝登基之前,苏家就是皇上的支持者了,只是彼时的苏家也没如今的滔天权势,说是助力,不如更像是追随者,或是盟友。
齐文锦清楚自己的定位,他是皇上的刀,就只需要衷心于皇上。
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李瓒抬起头:“这事你有功,朕也不能光明正大赏你,有什么想要的,朕可以单独赐你。”
齐文锦立刻起身来:“此是臣份内之事,不敢居功。”
“没什么敢不敢的,你提就是。”
李瓒的语气甚至有几分随和,但没人会把真的把天威当做随和,齐文锦沉吟了片刻:“听说宫里有一药,名为玉颜膏,有除疤之奇效,臣斗胆向皇上讨要一盒。”
“嗯?”李瓒看了一眼王林,“有这东西?”
“启禀皇上,”王林弯着腰回道,“那是去年西域那边进贡的,统共就三盒,您赐了一盒给皇后宫里了,另两盒还在内务府放着。”
去年……
那时候齐文锦就已经去户部了,只是负责的只是登记库房的入库、出库,难怪他记得清楚。
“是有这么回事。”李瓒嘴角勾出一丝笑容,只是笑意不达眼底,“你不会是早惦记上了吧?”
“臣不敢。”
“朕说了给,还不至于这么小气。”他便轻轻动了动手指:“赏。”
齐文锦随即跪倒在地:“臣,谢皇上隆恩。”
小太监把玉颜膏拿来时,王林先是递到了李瓒手中。
李瓒上次赐给皇后只是传旨给了内务府,并没有亲自看过。这会儿他修长的手指将那一盒小小的药膏置于手中把玩片刻。
“齐爱卿。”
“臣在。”
“情爱虽好,”男人顿了顿,“却不宜耽溺。”
他的语气是漫不经心的松弛,却又教人耐人寻味。齐文锦低头,在想到某个身影时,原本寂静如深潭的眼眸有片刻的翻涌,却还是应声:“臣谨遵皇上教导。”
***
齐文锦走了后,李瓒重新低下头。
然而此刻他手中的奏折却并不是哪位大臣上奏的国事,而是齐文锦这一家子最近的热闹。
李瓒把奏折已经看完了,轻笑了一声:“这夫妻俩,可有几分意思。齐尚书倒是栽得彻底。”
“可不是,”王林在一边附和,“齐夫人失踪的时候,看把齐尚书急得,都来求皇上您来了,奴才还没见过他这么失态过。可真是一刻也等不得。”
王林说着摇摇头:“希望齐尚书能明白皇上的一番苦心才是。”
李瓒靠在檀香木椅上:“苦心?什么苦心?朕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他的目光再次往奏折的前面流连,最后停在戚钰的名字上。戚钰的名字在奏折里只出现了这么一次,是介绍她的身份,后边便以戚氏代指了。
“戚钰,原青州商人戚望秋之女。貌姣好,性冷。”
只这么一句,也并不是什么稀奇的话,所以李瓒觉得自己联想到那个人,有些不合时宜了。
可不合时宜也想到了,身体习惯性地开始随着那个名字在脑海中的响起而发热。
“王林。”
“奴才在。”
“把窗户开大一些。”
王林一愣,为难地看了看,老脸都皱到了一起:“哎呦皇上,这屋里已经够冷了,再开窗,怕是真的要把您的身体冻坏了。”
李瓒不说话了。
他把那奏折扔回了案上,不知怎的,脑中突然想起御医曾说过的话。
“这或许是……摄心术,也可以叫摄魂大法,据说是可以控制人的心理、精神。”
李瓒觉得可笑:“所以你的意思是朕被人控制了精神吗?”
御医吓得马上跪地求饶。
思绪收回,李瓒起身,在王林担心的目光中一把推开了窗,身体的燥热、焦灼,果真是慢慢在冷风中平息了下来。
他得承认。
至少这个身体,确实是被她控制了。
***
齐文锦没来戚钰这里。
他又几日不来了。
戚钰乐得自在,她把已经把方尚兄妹二人送回去了。方珍要等过完年才去云秀坊,至于方尚,正好快过年了庄里忙,她便直接安排去帮忙了。
清净了没几日,就又听下人来报,说是陆姨娘来了。
戚钰这几日身体不舒服,正在喝药,太苦了,她皱着眉,因为这声“陆姨娘来给您请安”,拿蜜饯的动作都迟了两下。
秋容往她跟前又送了两分,对外面的陆白薇不耐烦得很:“要不就打发走了吧?”
戚钰拈来一个放进嘴里,嗯了一声。
她现在确实没心情见那个女人。
秋容亲自去打发的,回来的时候脸色更不好了:“奴婢见着陆姨娘心情很好的样子呢。”
难怪她不高兴,戚钰嘴里也苦了。
仇人当然要每天都活在痛苦中才行,哪怕是一时的快乐,也应该是为了更大的痛苦。
“这么多年了,还是个沉不住气的。去查查看,她有什么喜事?”
“?。”
事实上也不用戚钰去查了,当天云秀坊的掌柜的就来跟她回了话:“大人着人来传令将逐华给陆姨娘,小的虽然心里也不愿意,但哪能违背大人的命令。夫人您看……”
他没有立即去执令,而是先来禀报戚钰,也是对她心存敬意的。
戚钰脸色变了变,倒不是逐华的问题:“你再说一遍,大人传令传的是什么?”
掌柜的听说了其中的怒意,咽了咽口水,小心重复:“说是要把逐华给……”
“给?”戚钰再次听到了这个字,眼眸已经彻底冷了下来,“他不付钱?”
掌柜的脑子都要迷糊了,现在是钱的事情吗?那云秀坊的钱不也是大人的吗?大人的钱不也是夫人的吗?不就是左口袋进右口袋的事情。
现在最重要的是,云秀坊的镇店之宝,可不能穿在一个姨娘身上。
“这……”掌柜的还是回忆了一下,“这么一说,小的也记不太清了。”
戚钰松了口气,脸上又已经淡定下来了:“没什么难办的,你就是个生意人,既然是大人要买,钱给够了,你卖就是了。”
见掌柜的还在迟疑,她只得又提醒了一句:“不过你记住了,你卖的是尚书大人。至于他宠爱谁,买了后送给谁,跟你就没有关系了。”
听到这里,掌柜的眼睛才骤然亮起。
对啊!
这衣裳若是卖给了东家,就不算太丢份,至于东家愿意给一个小妾穿,那风流韵事也是东家的事情。
他总算是安了心。
“小的明白了,小的这就去做。”
他说着又小心看了一眼戚钰,这样做别的倒是没问题,但到时候大人宠爱小妾的事情传了出去,夫人恐怕就要受到非议了。
倒是上边的女子,却像是从没有往这方面想似的。
掌柜的从戚钰院里出来,刚要出大门,就又被请了回去。
这次见他的人是齐文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