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月缓缓下了马车。
她今日着一身藕粉色的流仙裙,裙上绣了粉色的桃花,白色的梨花。
层层叠叠飘然而起,裙底点缀几片嫩绿的叶子。
再用银线细细勾勒花心和叶脉,整条裙子显出流光溢彩。
外罩一件粉白的纱衣,用大大小小的珍珠勾勒了一片祥云,珍珠印着裙上的粉白梨花,行动间,银线衬着花瓣流泄出光晕,灵动非常。
她一头乌黑如丝绸的长发,挽成一个新月髻,黑亮的发丝,显出盈盈的光泽。
发髻上戴了一套和衣裙同色的发饰,粉白相间的花朵,嵌着珍珠。鬓边插了一根荷叶步摇,缀着细细的流苏,随着人走动轻轻摇晃,仿佛要把微风里的花朵清香都漾开来。
她今日上了妆,粉面桃腮,明眸皓齿,肌肤欺霜赛雪,粉嫩得像一颗刚刚摘下的水蜜桃。
清甜多汁,沁香扑鼻而来。
薛非暮知道江清月是美的,却不知道她这样美。
美得让三月春花都自惭形秽。
今日是阴天,从早上开始便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刚刚出门时雨才停,这会的天气还是阴沉沉的,因为下雨路面湿漉漉,周围都是春寒潮湿。
但是,如今有了这般一个美人,这天地仿佛刹那间便春暖花开,生机勃勃。
薛非暮呆愣愣的站着。
看着眼前这倾国倾城的美人,无法相信这是他忠勇侯府的当家主母,是他……明媒正娶的结发妻。
薛非暮一颗心疯狂跳动,简直无法想象,不敢相信。
心中霎时涌起一阵狂喜。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整个人像被定住一般。
绿浣见着他这副模样,想到夫人刚刚说的话,心中对他嗤之以鼻。
江清月却是不动声色,微微笑了笑,往前走了一步,对着管家道:
“有劳。”
管家笑着回答:“请。”
江清月微微颌首,往将军府走去,一个眼神都未给薛非暮。
美好的事物谁不喜欢呢?
薛非暮自不例外,越是浅薄的人,越是会被这些表面的东西所吸引。
薛非暮回来那一日,她特意打扮过,但却不是打扮得更美,而是隐隐压了自己的美貌。
而今日不同。
今日,她将自己的美貌,发挥到了极致。
她知道穿什么样的颜色,用什么样的料子,在这样的阴雨天里,能让人眼前一亮,却不突兀。
她知道什么样的衣裙,该配什么样的发饰,该上怎样的妆。
更知道像她这样的容貌,应该要有何样的做派,才能让这一身装扮画龙点睛。
她花了心思,废了力气。
薛非暮的反应,在她的意料之中。
从前,她是太把他当人了。
世上的男子,谁不爱美人?薛非暮不是那个例外。
江清月一路往府门走。
上阶梯的时候,一手轻轻提着裙摆,脊背挺直,目不斜视。
一旁的管家啧啧称赞,不说别的,就说这仪态都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江清月上了台阶,微微转身,对着身后轻唤了一声:“世子。”
还站在原地的薛非暮,听到声音如梦清醒。
他还沉浸在江清月刚刚那微微一笑中,那一笑,恰如百花盛开,春日明媚暖风来……
他抬头一眼看见将军府三个字,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慌慌张张的应了几声,冒冒失失的赶忙追上来。
江清月没有等他,转身便进了府。
薛非暮快步追上来。
等进了府,走过一条花廊,前面出现一个亭子,亭子两边,是岔路口,左边已经等着两个丫鬟。
管家笑着对江清月道:
“夫人,还请这边前往花厅稍侯。”
“世子往这边待客厅去。”
薛非暮面露失落,看向江清月。
“我去和将军大人谈些事,稍后便去接你。”
他和江清月分开两路,他下意识的便以为:东陵厌是要单独见他谈事,而不好有个女眷在旁边。
薛非暮没发现,经过了刚刚那一瞬的震撼,他现在对江清月说话的声音也不知不觉温和了许多。
江清月没有说话,只微微行了一礼。
管家躬身,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世子请。”
薛非暮挪了一步,往江清月看了一眼,那眼神颇有些恋恋不舍。
待走了几步之后,又回头看了一眼。
见江清月还站在原地目送,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他不知道,江清月此时静静的站着“目送”,脑海中想的是:她头一回来将军府,走的似乎就是这条路。
江清月身后,绿浣上前来,低声开口:
“夫人,看世子的态度似乎好了许多,刚刚那一眼的惊艳,居然有如此大的威力。”
“天下男子,皆爱那好颜色。”
或许有例外,但是这个例外,不会是薛非暮。
绿浣还是不解:“若是这样的话,那也太简单了。”
“对于有些人可并不简单。有些人不单纯爱颜色,但对于薛非暮足够了。”
绿浣撇嘴:“那世子实在是太过浅薄。”
江清月嘲讽一笑,“他不单单是浅薄。”
还自私自利,虚伪无耻。
明明为了侯府,要跟江府联姻,却仿佛自己是天大的受害者,却不知这原本就是他的责任。
娶了妻,又在外另娶,完全不考虑侯府,是为不孝,不考虑妻子,是为不义。
他若是个真男人,不愿意委屈自己,当初就该奋死一拼,拒了这门亲。
可是他没有。
他既想要江府这门姻亲,为自己谋利,又不想要这门亲事,把这一切的错处都归咎于别人。
薛非暮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可他还自诩纯真重情重义,为爱可不顾一切。这样的人,她一张皮囊已足够。
况且,她那样美。
前头,薛非暮已经走远。
在拐角处的时候,特地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见江清月还站在原地,望向这个方向,心中一阵暖意。
原来他这个妻子对他如此情深义重,他竟不知。
无论什么原因,二人既然已经结发为夫妻,他便该尽到做丈夫的责任。
江清月其实也没他想的那么不好,女子有些脾气也正常,他作为男子,自然该担待着些。
这些年,他不在京城,也确实是辛苦了她。
现在他回来,也该给她个嫡子傍身才是。
如此,他也算对老夫人有交代,对江家有交代,也算是对侯府的列祖列宗有了交代。
成婚当日,他盖头未揭便上了战场,如今回来,总该圆房才是。
这几年他不在府中,长辈战战兢兢胆战心惊。
若是有子嗣降临,那对于侯府来说,也是好事,长辈们也定然支持。
这么多年,自己在外都没有尽过孝道,若能早些有子嗣,也算是自己为侯服尽的绵薄之力了。
薛非暮如此想着,心中已然有了打算。
江清月在原地站了许久,不远处的丫鬟上前来请:“夫人,这边请。”
江清月点点头,跟着他们往花厅那边走去。
待走到垂花门,丫鬟便不走了,侯在一侧,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江清月自己进去。
绿浣有些担忧的上前,跟紧江清月。
江清月停了下来,对着绿浣摆摆手:
“不必跟着了。”
绿浣看着她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口,到底还是说道:“奴婢陪夫人一起。”
江清月:“不必,在这儿等我就好。”
在将军府,她不会有什么危险,若东陵厌要做什么,绿浣也拦不住,反而让她难堪。
既然东陵厌是要避开薛非暮,若会见她,显然是不希望有其她人在场的。
既然上了这条船,那便没必要扭扭捏捏。
靠人,就要有个靠人的样子。
绿浣眼眶微红,却不敢哭,忍着情绪低着头:“是。”
江清月看向一旁的丫鬟:“可有茶室,能让我的婢女歇歇脚。”
今日一早她便出门,在外面逛了那么久,想来绿浣也累了。
“有的夫人。”
绿浣很想说不用,想就在这里守着夫人,但对上夫人的眼神,又把话咽了进去。
江清月回身,往垂花门内而去。
四周安静,垂花门内别有一番景象。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
跟她印象中的将军府很是不同。
她循着路,往前又走了几步。
远远的就看到小桥对面的亭子里,坐着一人。
她过了一排假山,上了阶梯走上小桥,上了桥面,和亭子里的人打了照面。
东陵厌看着江清月,眼前一亮。
芙蓉旖旎碧玉簪,
花露停枝乱河山。
足足一张祸国殃民的脸。
因为下了雨,地面上有些湿滑,江清月提着裙摆,走得很慢。
东陵厌就这么一路看着她走来。
眼底情绪涌动。
这般倾城貌美,次次都美得不一样,真真……
乱花迷人眼。
江清月察觉到落在身上的目光,任由他打量。
一路走到他面前,微微低头,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清月见过将军。”
东陵厌看着她的距离,嘴唇微勾。
起身往前走了一步,江清月没有动,但身体却微微往后躲了躲,东陵厌一笑,而后抽出旁边的凳子,示意道:“坐吧。”
东陵厌长相俊美,此时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竟显出三分邪魅。
“多谢将军。”
江清月依言坐下,东陵厌替她倒了一杯茶。
“上门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
他意有所指,很明白他们上门的目的。
江清月稳住心神,朝着东陵厌笑了笑,接过他递过来的茶杯:
“头一回在将军府这般坐着跟将军喝茶,有些不习惯。”
东陵厌挑眉一笑:“那以后多来来就习惯了。”
江清月嗯了一声,喝了一口茶。
东陵厌侧身,手肘撑在桌子上,随意的往后一靠,姿态风流,眼睛看着江清月:
“今日这身妆扮,美不胜收。”
“多谢将军夸赞。”
“可是为了见我?”
“是,上门做客,总不能失礼。出门前老夫人特意提醒,让我为世子多说些好话,想让将军看在我们床榻之上的交情上,帮世子换个职位。”
“哈哈哈。”东陵厌听着江清月平静的说出这番话,只觉得意趣斐然。
前头规规矩矩,也老老实实的交代,后头那一句,呵。
他嘴角噙着笑,“我们床榻之上的交情,关别人什么事。”
江清月点头,一脸认同:
“就是,我也是这样想。”
“哈哈哈,你真是个……宝贝。”
“将军谬赞。主要还是因为将军大人慧眼识珠,若不然清月怕也是酒香巷子深,孤芳自赏无人问津的。”
东陵厌微微倾身,放低声音,语气撩拨:
“深不深只我知道。”
江清月脸色微微一红,更显得肤如凝脂,粉腮玉肌,她看了东陵厌一眼,神色里满是娇嗔:
“那将军,可别让别人知道。”
东陵厌眼睛一眯,脚一勾拉过凳子,伸手将江清月揽入怀中。
“谁敢。”
看见东陵厌冷厉的目光,江清月正了正身,伸手去端了茶杯过来:
“清月虽是一介女流,但也必定保护好自己,但是清月毕竟只是女流,还得仰仗将军。
“清月运气好才碰到将军,若哪一日运气不好……”
说到这里,江清月停了声音,低下头,眼中满是落寞与无奈。
“清月是庶女,在江府无人在意。从前侯府需要我,我还能得三分体面,但现在,世子回京,侯府便觉得我一个庶女,身份配不上侯府高门大户。
“幸得有将军庇护一二,若不然,清月怕是死无葬身之地,更遑论其它。”
江清月悲戚戚的落下泪来,将自己的惨状几句话一一道尽。
不怨不恨,却处处悲伤。
泪水沾在眼睫上,晶莹剔透的湿润,让人怜爱非常。
“我说了会护着你,便会护着你,你哭什么。”
看着江清月这般模样,东陵厌眉头微蹙,心中莫名烦躁。
“多谢将军,将军大恩大德,清月没齿难忘。”
江清月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从他身上起来,后退两步,继而跪下,端端正正的给东陵厌磕了个头。
看着江清月如此郑重的磕头,东陵厌心口一阵发紧。
想当年,他也是这般:无助又难堪……
“起来吧。”
江清月听他语气虽然温和,却再没有暧昧的意思,终于松了口气。
起身自然的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替东陵厌倒茶:
“将军,可要见见薛家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