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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米安,你能吃苦吗?”瓦伦蒂娜的质问像一把淬火的刀刃划破空气。
她的目光扫过达米安,短暂停留之后便迅速落在洛伊身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在她看来,洛伊的模样更令人赏心悦目一些。
“队长,我可以。”达米安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声音坚定如钢铁。
“我先提前说清楚,”瓦伦蒂娜道,“若是你做得不好,我训斥起人来可是毫不留情的。若你受不得责骂,觉得会被骂得哭鼻子,现在就趁早打消念头,别浪费我的时间。”
“既然洛伊阁下给了我这个追寻梦想的机会,”达米安说,“任何苦难都无法让我动摇。”
“他们几个最早也是像你这样说的。”瓦伦蒂娜轻笑一声,抬手指了指旁边的几名新兵。
“刚开始,他们也都拍着胸脯说什么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被骂。结果呢?现在全都背地里骂老娘‘那泼妇’、‘那悍妇’。”
“团长,我没骂您!是他们几个在说!”
被瓦伦蒂娜点到的新兵立刻异口同声地辩解,话音刚落,又忿忿地互相瞪了一眼,心里暗骂:你们这群天杀的混蛋,为什么非得说和我一样的话?我要狠狠用皮靴踢你们的屁股!
“呵呵。”瓦伦蒂娜冷冷一笑,不置可否。
…………
壁炉客栈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和略显呛人的柴火味。
玛莎太太低着头,双手拢在围裙上攥得紧紧的,脸上满是郁闷。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耗费无数心血酿出的酒,竟被罗伯茨副会长毫不留情地形容为“马尿”。
换作平日,这样的比喻足以引发酒客们的一阵哄笑。
那些成天无所事事、嬉皮笑脸的醉汉,往往最爱借此起哄,唯恐天下不乱。
然而今天,客栈里出奇地安静,连平时最爱插科打诨的老巴特都埋头盯着杯中的酒,生怕稍一吭声便会招来麻烦。
罗伯茨副会长在铁荆镇的地位虽不及领主霍普金斯男爵或塞缪尔神父那般显赫,但作为星辉十字商会的副会长,他的一言一行足以影响许多普通商贩的生计,也算得上是一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酒客们暗自琢磨,那个骑毛驴的开拓骑士究竟给了罗伯茨什么好处,竟让这位一向温和的副会长在众人面前大动肝火,为维护他的名誉而不惜失态?
短暂的沉默后,炉火发出几声爆裂的噼啪声,玛莎太太声音微微发颤,却透着一丝倔强:“你说我酿的酒像马尿……可我以前从你们星辉十字商会买的酒,也好不到哪儿去。”
听到这话,罗伯茨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一个坦然的笑容。
“确实好不到哪里去,”他说,“以前,我见识短浅,没有机会品尝到更好的酒。直到最近,洛伊爵士才让我知道,我们北境人该喝的真正美酒是什么味道。”
在给了众人一个警告后,罗伯茨的态度便缓和了下来。
他心里清楚,眼前的玛莎太太,以及客栈内的酒客,都可能是未来蒸馏酒的重要客户。
今日前来,罗伯茨的目的有二:一是寻找洛伊,二是为蒸馏酒打开销路。
玛莎太太那张滔滔不绝的嘴,再加上这些酒客的口耳相传,无疑是铁荆镇里最理想的宣传渠道。
至于为洛伊撑腰出头,不过是顺手为之罢了。
但是,见了众人的态度后,罗伯茨心头对洛伊又增添了几分欣赏与佩服。
洛伊年仅十六岁,比艾米莉还小一点,这正是少年血气方刚、容易冲动的年纪。
然而,他面对众人的奚落与冷嘲,不仅毫不在意,反而坦坦荡荡地骑着那头毛驴,按自己的计划行事,浑然不被外界影响。
这般宠辱不惊、处之泰然的心性,别说少年,便是许多中年人也难以企及。
正因如此,罗伯茨愈发坚信,如果洛伊能在那片盗匪横行、群狼环伺的领地上存活下来,未来必定会带给世人无数意想不到的惊喜。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手示意,门外的几名仆人随即抬着刚酿好的一桶蒸馏酒走了进来。
“这是我用洛伊爵士给的秘方酿成的酒,”他介绍说,“今日与诸位在此相遇,也算缘分使然。不如先请各位免费品尝一小杯,试试看这酒与诸位过去所饮的佳酿,到底孰优孰劣?
“当然,刚才说洛伊爵士坏话的人,就不必品尝了。”
仆人们听到吩咐,迅速从客栈吧台取来杯子,往每个杯子里倒了小半杯酒,然后递到玛莎太太和各位酒客面前。
玛莎太太接过杯子,低头打量着杯中那比寻常酒更为清澈的琥珀色液体,眉头微微蹙起,眼中流露出一丝疑虑。
“罗伯茨,”她抬起眼,略带挑衅地说道,“我倒要试试,你这酒究竟有没有你吹得那么神。”
话音刚落,她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一瞬间,她的眼睛骤然睁大,整个人僵在原地,如同被晴天霹雳击中。
仿佛北境最狂野的风在山岭间呼啸而过,又像是烈火点燃了麦田,滚滚浓烟随风升腾。
炙烈的灼烧感犹如一群狂奔的野兽,肆意冲撞着她的味蕾,撕咬着食道,最终轰然涌入胸腔,爆发出最原始、最本能的怒吼与咆哮。
在烈酒带来的微微眩晕感中,她的脑海仿佛被打开了一道门,尘封多年的记忆碎片涌了出来。
她想起新婚那天,街坊邻居们喝酒闹腾,说着粗俗的笑话,把她和丈夫老吉姆一同抬进屋里。
老吉姆喝得太多,直接倒头睡了过去,整晚在她身旁鼾声如雷,连碰都没碰她一下。
然而一年后,霍普金斯男爵开战,老吉姆被征召去做修路铺桥挖壕沟的民夫。饭吃不饱,活却多得干不完,最终累死在战场后方,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领主象征性地派人送来几个铜币作为抚恤,之后便再无下文。
…………
老哈罗是铁荆镇郊外的一位农夫,刚刚辛苦地割完了麦子,这几天总算能稍稍歇一口气。
他来到壁炉客栈,一边喝酒一边和熟人聊聊镇上的八卦。
不过,他点的依旧是最便宜、最劣质的啤酒——没办法,他的麦子收成在缴完税后所剩无几,还得精打细算地留着过冬,好让一家老小熬过寒冷的日子。
当仆人们将烈酒端到他面前时,他粗糙的手指轻轻托起酒杯,怀着几分新奇与谨慎,低头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当第一口烈酒滑过喉咙时,宛如一股炽热的火焰瞬间点燃了他的五脏六腑。他脸颊顷刻间涨得通红,额头上迅速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这酒,比他想象中更加凶猛。
最初的滋味如刀锋般锐利,像镰刀划过麦田,麦秆伴着清脆的声响整齐倒下;
接着是如火般的炽热,仿佛正午的烈阳下弯腰劳作时背上的阵阵灼痛;
最后是一种深沉而挥之不去的苦涩,让他想到孩子们深夜里因饥饿而啼哭,又想到妻子拿着针线,为他们的旧衣服缝上补丁……
“好酒,好酒!”他喘着气,粗声连连赞叹。
然而,在他微微泛红的眼眶中,两行泪水却悄然滑落。
…………
在老哈罗旁边,瘸了一条腿的特纳正大口灌着酒。
他曾是被领主征召上战场的民兵,却在战斗中不幸受伤致残。
战后,他失去了劳动能力,不知该如何养活自己,只能拿着家里的积蓄,日复一日来到客栈借酒浇愁。
对未来,他早已不抱希望,心想能熬一天算一天,哪天钱花光了,就干脆一死了之。
杯中的烈酒,其实做工很粗糙,远没有那种在地窖中静置多年后所沉淀出的醇厚。
它带来的,是最简单最粗暴感官刺激。
就像一个北境的老兵,手握一柄又旧又丑的斧头,斧刃因长期使用而布满豁口,但当它挥砍而下时,必定能一击毙命。
特纳喝着酒,思绪不禁飘回了战场上的那段岁月。
他不由得想,如果当初没有去打仗,今日的生活是否会截然不同——或许,他早已娶了媳妇,继承父业,成了一名砌砖匠,凭借自己的双手和汗水,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
所有人都沉浸烈酒浓郁的口感中。
只有刚刚讥讽过洛伊的那个商贩和他的几个同伴,眼睁睁地看着众人品尝这罕见的佳酿,而自己却只能端着客栈那清淡无味的啤酒,无比后悔。
此刻,商贩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要是能穿梭回过去,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捂住自己的嘴,绝不让那些愚蠢的话脱口而出。
…………
与此同时。
与剑与玫瑰佣兵团达成合作的洛伊,正骑着灰毛驴,沿着泥土与碎石铺成的道路,返回壁炉客栈。
达米安走在他前方,手里牵着毛驴的缰绳。
两名佣兵则听从团长瓦伦蒂娜的吩咐,紧跟在洛伊身后,贴身保护他。
阳光洒在他们的甲胄上,焕发着刺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