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手往前举,浓浓的腥味,往沈小花扑去。
“哥,我知道野鸭蛋有营养,可它太腥了,我咽不下去,还是你吃吧。”
沈小花不愿吃鸭蛋,沈青也不勉强她,手缩回来,一口咬下半块蛋青。
窜冲的腥味,激得他眉头紧皱。
沈小花大笑,“哥,你也吃不惯野鸭蛋?”
“吃得惯。”
沈青面无表情吃完一整颗鸭蛋,剩下的两颗...火速剥壳,丢给了大黄。
这顿饭有荤有素,二人一狗吃得很舒畅。
……
清晨,暖阳透过淡薄的云层,普照着蜿蜒流淌的沙谷河。
许家寨麦场,乌泱泱聚满了人。
麦场,是打麦、碾麦、扬麦的场地。
占地大,地瓷实又平整,且旁边就是谷仓和大队办事处。
因此,大队有啥大会议、大活动,都会在麦场上办。
沈青赶到麦场时,一戴红袖章的中年男子正举着大喇叭,大喊:“乡亲们,甭拉呱了,尽快按村按号排好队,甜水村站东边,李家庄站西边,安宁村站中间,每村排五列,号小排前,号大排后。脚粘地上了?动起来啊,说你呢,葛大杰,甭跟人显摆你养的种猪,配出多少猪崽了,唉,对,往东边走。还有你,张河民,皮又痒了,又唱又跳,耍猴呢?赶紧滴,你媳妇瞪你呢……”
许家寨大队,下设五个村,分别为许家寨、黄营、甜水村、安宁村、李家庄,若按人口基数排名,许家寨排第一,黄营排老末。
清算工分时,甭管是男是女,但凡在公社出过力、记过工分,都得到场。
麦场再大也容不下那么多人啊,是以,清算工分一般分两波,上午甜水村、安宁村、李家庄,下午许家寨、黄营。
大喇叭喊着、各村村长下阵拉扯,人群才渐渐分成三波,并排列站好。
“大青,这儿,你站我后面。”
人群中一抹黑的豆子,朝沈青挥胳膊喊道。
大喇叭喊按号排中的‘号’,指得是房子的门牌号,门旁没贴牌子,可户口簿上,却写着号。
沈青住在村尾,房号大,自然要排到队伍末端。
他走上前,站到了豆子后头,一股呛鼻的廉价酒味,打右前方飘来,不用细瞧,一准是豆子爸张建民。
“爷,我想吃糖。”
李家庄队伍里,留着锅盖头的小男孩,正冲衣服沾有红铁锈的老头讨糖吃。
老头上下摸索衣兜,只摸出一包红梅烟,“乖孙,忍一忍,等队里发了钱,爷领你去校门口买搅糖。”
搅糖,也就是搅糖稀,一桶麦芽糖,两根细棍搅一搅,搅出一团糖稀拉一拉,便可按糖稀大小,卖5分到1毛。
小男孩委屈瘪嘴,“爷,我想吃糖。”
“怕了你喽,再来一罐麦乳精。”
麦乳精,由麦精、炼乳、奶粉、鸡蛋、白糖等制成,有粉末状也有颗粒状的,又香又甜,可干嚼也可冲泡。
小男孩一听有麦乳精吃,顿时不闹了,拽着老头袖口爷长爷短的撒娇。
沈青站在安宁村队伍最西边那一列,一老一幼的互动,他全程看在眼里。
“喂,大青,你瞅啥呢?”豆子扭过头问道。
“豆子,那个蓝裤蓝褂满是红铁锈的老头,是打井的李大福吗?”
豆子往李家庄队伍瞥了一眼,“没错,是李大福。大青,甭管别人了,前头有人一直盯着你。”
“什么?”
沈青身子一斜,半拉身子探出队伍,对上一双贪婪、邪性的眼睛。
是大伯沈铁山。
沈铁山,菱形脸上长了对大粗眉,颧骨高,鼻子大,嘴唇厚,为人又贪又坏,娶了个泼辣媒婆媳妇,生了俩儿子。
大儿沈重在窑厂(砖厂)卖苦力,娶了个纺织厂工人。
二儿子沈彪不学好,跟一帮地痞混,打架斗殴打伤了人,跑外省躲祸去了。
沈青的记忆里,沈重是个蔫坏的,没少仗着长房长孙的名头搜刮好处,沈彪...有点惋惜,他的根是正的,碰到摔出窝的幼鸟,他就书包往后一拨弄,麻溜爬树把幼鸟送回窝里,可自打辍了学,他就越长越歪,也越‘刑’了。
这时,沈铁山笑着招手,示意沈青走过去,见沈青不挪脚,他拧眉瞪眼欲冲过来,却被一旁的人给拦住了。
“铁山,大队书记上台了,马上就要清算工分,你别乱出溜啊。”
沈铁山压住怒火,打算‘事’办完了,再教训沈青。
叫你来,你不来,真没个当晚辈的样子。
“乡亲们,甭交头接耳了,来,脸都面向台子。我是许家寨大队书记王文正,应上级安排,在正式清算工分之前,我要说几件事。第一件---”
王文正身材高壮,长着一张国字脸,谈不上英俊,却蕴含一种沉稳可靠气概。
他嗓音哄亮、吐字清晰,外加一个大喇叭,全麦场的人都能听清楚他在讲什么。
沈青支棱着耳朵听,并默默记下要点。
王文正拢共说了三件事。
第一件,杏香镇‘分田到户’已全面结束。
农户承包土地,拥有了土地的使用权,而并非所有权,每年需上交两次公粮。
每次每亩100斤粮食打底,若遇上丰年,公粮上交数要相应往上提。
第二件,各村的林子、沟塘,私人可提交承包申请,收缴的承包费,村内自行处理,无需上交至大队。
注:林是林,塘是塘,田是田,不可私改性质,违者重罚。
为保证农户有地挖野菜、有地捞鱼吃,各村林子、沟塘,只准许出租一半。
而且,杏香镇连群青山,不在可承包之列,农户可照旧上山挖菜、摘野果、捡板栗。
第三件,1工分抵1毛钱,每人挣得的工分,一半直接换算成现金发给你,一半换钱还是换物,全凭个人意愿。
三件事讲完,人群躁动了,有人欢喜有人忧。
“好呦,回头包下村里大塘...养大鱼,哥几个,起鱼时过来帮忙,好酒好肉管够。”
“1分抵1毛?换算下来,一个月能拿十几块,啧,赶上窑厂半个月工资了。”
“一年一亩地交200斤公粮?天哪,我家十来亩地,要遇上灾年,交了公粮,岂不是要饿肚子了?”
“就不能盼着点好,要遇上丰年,喝豆油、睡麦堆,都不是问题。”
“60年大旱,挖草根、剥树皮、煮皮子,都没饿死你,你还怕个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