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广胜目露迟疑,“啥是后视镜?”
沈青:“就是车把上,带立杆的黑壳子,壳里嵌有镜片,骑车时能通过它,看清车后的路况。”
“嗐,那个呀。”胡广胜恍然大悟,“没错,左后视镜没了。咦,你咋知道的?”
“哦,我刚路过黑土丘时,恰巧瞧见过那辆摩托。”
沈青说完,起身走到老头摊前。
旧三轮的车兜内,摆了一排排布袋,袋子全都敞开口,露出里面的菜籽。
青的,褐的,圆的,长的,等等都有。
“小伙,你想买菜籽?”
“有大白菜吗?”
大白菜,与萝卜、细粉,统称为过冬三件套,可见其在村户心里地位有多高。
大白菜,十字花科植物,一颗约有六七斤重。
砍下来,根埋进土里,帮和叶暴露在空气中,储存一个冬天不是问题。
口感嘛,会做的,整点盐、油、醋,都能呛出一锅好菜,不会做的,哪怕加肉,都难以下咽。
胡广胜站起来,“白菜好啊,产量高,易打理,炖、炒、凉拌,都好吃。喏,这一袋就是大白菜籽。”
胡广胜拍了拍角落里的一个布袋,袋里装有圆球形、红棕色的菜籽。
“白菜籽啥价钱?”
“3毛钱一两,一两菜籽能种一亩地,但...吃菜苗的话,那就要另算了。”
白菜苗娇嫩清甜,风味独特,吃,肯定是要吃的。
留30多株强壮的,移栽到空菜畦内,悉心养着,中途绑上一圈麻绳,助其长成包心的大白菜就行。
“称一两吧。”
“行~”
胡广胜拿出一个小杆秤,称了一两白菜籽,并用报纸包好,递了过去。
沈青接过后,又让他称了一些能秋种冬吃的蔬菜籽,如菠菜、莴苣、洋葱、大蒜等。
值得一提的是,胡广胜卖的蒜种,不是常见的蒜瓣,而是...一粒粒黄豆大的小蒜。
胡广胜称其叫做原蒜种,是小个头蒜的蒜薹,结出来的种子,种下去,蒜苗粗不说,还抗早熟。
沈青买原蒜种,一是出于好奇,二是想吃蒜苗,他拢共付了2块2毛,得了一小袋种子。
2块2,包了秋末和寒冬的蔬菜,蛮划得来的。
“老板,宋锦旋梅啥价钱?”
开腔者,是个身穿连衣裙,扎俩低麻花辫,约摸十八九岁的小姑娘。
沈青折返回原位,着手招呼顾客,“46块钱一盆。”
“别家可都卖40块一盆的。”
小姑娘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讲价着。
沈青拎起一盆宋锦,“瞧瞧这叶子,又细又长,绿得跟翡翠一样,再瞧瞧这花朵,质厚而柔软,卷曲如蚕蛾,纹理清晰可见。别家40块一盆的宋锦,长这样吗?”
小姑娘凝眸细瞅,此摊位上的春兰,叶子翠绿,花朵秀雅,品质确实比别家好一些。
“老板,真不能再降降吗?”
“你要真心想要,42块钱拿走,再低...我可就要赔本了。”
小姑娘摸了摸绿叶,凉凉的,滑滑的,直戳她的心尖。
可是多掏2块钱,她又感觉亏得慌,余光扫见车篮内的葵花盘,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老板,42块一盆也不是不行,但您能饶我半拉葵花盘吗?”
小姑娘一眼期盼,还直咽口水。
饶,本地方言,有赠与、免费送之意。
“能饶,又脆又嫩,还带有坚果香,我也喜欢吃。”
沈青会心一笑,掰了一半葵花盘,小姑娘付了钱,心满意足离开了。
老头:“小伙,生意不错嘛。”
“唉,春兰行情下跌,生意再好,也只能是赚点辛苦钱。”
沈青掰下四分之一葵花盘,向右边一递。
“喏,新上市的鲜瓜子,尝尝看。”
老头摆手拒绝,“老了,牙口不行,磕不动瓜子。”
硬件不行,那就不勉强了。
沈青便收回了手,悠然磕起了瓜子。
……
太阳南移,微风轻拂,树梢摇曳,林旁的小路上,人来人往的。
时不时会有人,在小摊前驻足,赏一会花,望见车篮木板的标价后,一半走一半留。
沈青热情招待留下来的,满打满算,又卖出了四盆,连带之前的两盆,一共卖了325块钱。
沈青面上笑容淡淡,心中已乐开了花,325块,可是普通工人一年的收入。
不过,总有一些苍蝇飞来飞去惹人嫌,比如...躲在林内偷瞄的李帽。
沈青没进林子抓人,一是,买卖要紧,二是,想看看他的底。
临近晌午,太阳洒下它最强烈的光线,路上行人渐稀,沈青站起来,着手收摊子。
老头:“这就走了?你生意不赖,再守个把小时,说不定还能再卖几盆。”
“不了,过了晌午,野集就不怎么进人了,外加春兰价格贵,很难走货的,我过几天再来。”
沈青抱花塞进藤篓时,察觉到紧盯他后背的那缕灼热目光消失了。
他猛的扭过头,发现李帽钻进林子,朝西南狂奔,似着急去见什么人。
老头没察觉到这微妙的动静,“也对,你走吧,我继续守着摊子,赶在农忙前,多赚一点钱。”
赶农忙前?
沈青怔了一下,复恍然大悟。
杏香镇,于昨日开始秋收不假,但不代表整个玉城,都已进入农忙季。
像北边的周洪镇,播种,比杏香镇晚几天,大豆,理应还未彻底成熟。
“唉~”
老头眉头紧锁,眼里充满愁绪。
“上面政策好啊,把地分给农户,大家莽足劲伺候田地,势要过一个好年,可天气太热,老天爷抹掉额头上的汗,再随手一洒,令中秋节那会,连下几天大暴雨。
大豆花被雨打落了一半,大豆收成锐减,一亩地,估计只能打200多斤,
再一交完公粮,剩下的...饿,是饿不着,但想卖掉大豆,割肉换新衣,那是不可能了。”
沈青盖上篓布,握住车把,“村户不都是这样,靠天吃饭的嘛。甭太发愁了,老天爷又不是年年都不作美,今年不行,明年说不定风调雨顺,来个大丰收,回见~”
“也对,地又不会跑,多等等,总会遇到丰收年的。”
老头眉头舒展,脸上又有了笑意。
……
沈青收摊后,并未离开野集。
他买了10斤砀山梨,2个猪肉粉条馅饼,和一把带根韭菜,说是菜园变宅基地,多出的一半韭菜没地方栽。
垫饱肚子后,寄存二八大杠后,悄摸钻进了杨树林。
……
这片林子,可不比菜园旁的扬树林。
菜园旁的,是东西向的,长800米,宽200米。
站在林内,能瞧见外头景色,站在小路,也能瞧清楚林内。
野集旁的,长和宽都很长,树木粗壮,郁葱的枝叶,遮天蔽日的,地上野草繁茂。
朝里走了几分钟,没达到林底,却已看不清野集景色,甚至连呦呵和讨价声,都已听不到了。
也就是说,林子深处发生的时,林外...既看不到,也听不到。
沈青一路向西南走去。
良久,当鞋底沾了厚厚一层泥叶时,一间破败的土房子,闯进了他的视野中。
房子似乎废弃多年了。
土墙掉渣,茅草发黑长霉,门窗虽然紧闭着,但窗和墙存有缝隙,仍能透风,也能用来偷瞄。
沈青借助一凸出地面的树根,刮掉鞋底的泥和枯叶,寻一根粗树枝,轻声走向土房子,猫腰来到窗户边。
他贴墙站着,透过窗和墙间的缝隙,偷瞄屋内的情况。
屋内一片萧条,墙角结满蜘蛛网,家具也没几个,就一张竹床、一个箱柜、一套桌椅,还破败的不行。
此刻!
桌上摆了一些茶水,和几牙暗红的西瓜,桌旁坐着三个男子。
一个约摸四十来岁,体格强壮,两腮挂有横肉,眼神狠厉带有煞气。
一个约摸二十七八岁,尖嘴猴腮,嘴角挂着坏笑。
一个满脸雀斑,正是卖玉米的李帽。
李帽正小嘴叭叭,向二人说道着:“那人...年轻,长得帅气,二八大杠车后座的两侧,各绑一藤篓,一盆兰花要价88块,家住周洪镇柳家庄,绝对是我们要找的人。”
砰---
猴腮男猛拍一下桌子,霎时,腐朽的桌腿,震断一小节,桌面倾斜,茶水泼了横肉男一裤子。
“我...我错了!”
猴腮男慌乱起身,跪地磕头,眼里满是恐惧。
“林老大,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突然听到那小子音信,我太激动了,没成想,桌子顶不住力道。
老大,咱们兄弟六个,走南闯北,走哪劫哪,过得多滋润啊。
因那小子使坏!
陆超颈部骨折,接是接上了,但浑身再也使不上劲,算是废了。
林磊脾脏破裂,吐了一盆子血,往后得戒嘴,吃不了好吃的,人生少一大乐趣。
王宏受伤最轻,就一小腿骨折,但...他仨都落网了呐。
那夜,咱们摸黑溜进医院,问出下黑手的人后,要是不赶紧逃,也会被抓住的。”
横肉男(林老大)紧盯着猴腮男,眼神发冷,射出一记记冷刀,见猴腮男吓得瑟瑟发抖,活似砧板上的老鼠,方别过头去。
横肉男寻一块碎砖头,垫在了桌腿下面,食指沾水,在桌面上写了个‘正’字。
“对,谈正事要紧。”
猴腮男见老大原谅了,忙坐回原位,拿起一牙西瓜开啃。
屋外沈青眸光暗闪。
嗯,兄弟拢共六人,再把剩下三人解决了,便无后患了。
适才,李帽凑上前套近乎,问人是不是周洪镇柳家庄时,沈青心中便拉响了警铃。
他清楚记得当初设计完车祸,去派出所报案时,留的地址是:周洪镇柳家营
庄和营,字不同,但在本地,它俩和寨、庙、村一样,都是‘村’的意思。
李帽,能报出这个地址,说明其去过派出所,不相干的人,会去询问情况嘛?
是以,在野集时,沈青就断定李帽和车祸三人有关系,才会悄摸钻进林子。
屋内,李帽攥紧拳头。
他从小就有一武侠梦,前段时间,偶然目睹一场抢劫,瞧见受害者举砖头要偷袭,他开腔提醒六兄弟,从而与几人结识。
六兄弟过的生活,正是他梦寐以求的。
讲义气,干啥都是一起出动,骑着摩托,走南闯北,吃大肉,喝好酒,看人不顺眼,就上前暴揍,至于抢劫...江湖人,不在乎小节。
李帽厚着脸皮凑上前。
伏低做小,跑腿、捏肩、拾掇屋子等,试图加入其中。
奈何,六兄弟不买他的账,只拿他当奴仆使唤。
李帽也不气馁,继续伺候着。
陆超、林磊、王宏,三人出事,让他感觉瞄到了机会。
夜探医院后,得知车祸不是偶然,而是人为,外加片警到场十分迅速,他便到派出所碰碰运气。
巧了,一愤青样的小片警,还真透露一点有用的信息:报警人是周洪镇柳家营的
他在镇里搜罗一通,没寻找柳家营的影,只找见一个叫‘柳家庄’的村子。
‘营’和‘庄’意思相近,他猜测报案人由于太紧张,报村名时说错了一个字。
李帽跑柳家庄蹲守,蹲了几天无果后,偷摘点玉米、茄子,拉到野集上去卖。
没成想,巧他爹打巧他哥---巧上加巧,旁边小摊的老板,就是要找的人。
要能借此消息立个大功,说不定真能加入摩托队。
李帽:“老大,猴子,抓到那小子,打算怎么处置他?”
咚---
林老大从一旁的箱柜内,取出一塑料袋,丢到了桌子上,袋里装了些白色粉末。
接着,食指沾水,在桌上写了个‘喂’字。
“全喂吗?”
林老大合了一下眼皮,猴子(猴腮男)瞳孔微微一震,全喂...那小子要遭的罪,比陆超、林磊、王宏加起来还更严重。
忽然,土房的侧边,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沈青眼睛微眯,第‘6’个兄弟要露面了,他握紧树枝,猫腰逼近拐角处。
噼当---
是系皮带的声音。
沈青冲出拐角,墙旁堆了一些麻绳,五六米远有一小茅房。
一个头发三七分,白衬衫,黑裤子,脖挂红毛巾,双手攥皮带,长相斯文的男青年,刚从茅房出来。
斯文男张开嘴巴,突然冒出一个人,令他有点懵。
趁他懵,要他命!
近攻,不适合用树枝。
沈青扔掉树枝,冲上前扯走红毛巾,中央打一个结,把‘结’塞斯文男嘴里。
毛巾两端擦过耳朵,于脑后打了个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