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广田惊奇不已,“我知道与灯泡相比,家电一类耗电量更高,我原本以为只是‘电’跑得更快了,没成想还有别的因素在呢。大青,剩下两组电线,选哪一个好?”
沈青思索片刻。
“第一组,质量不赖,就是每根铜丝太细了。
电线,接室外时,接口处的线芯,需缠绕铜柱好几圈。
铜丝太细的话,电阻太大了,短时间内没问题,长时间...可能会烧。
其适合接在室内,圈数少,就能规避那个问题。”
李三爷:“那第三组呢?”
“它嘛,质量佳,每根铜丝不细,适合接在屋外,但...我估计单价不低。”
“大青,还真被你猜着了,四组电线里,属它最贵。”
李广田苦笑,抓起被淘汰的第二组电线。
“脆化...接在室内,风吹、日晒、雨淋,通通不挨边,应该能延缓脆化期限。
第一组,接到室外,求电工仔细点,把铜丝辫到一块,少缠几圈。”
李三爷摇头一笑,他看出侄儿想省钱。
“我虽不懂‘电’,但刚站在门口听你讲了‘村民触电,当晚没命’的例子,进屋后又听大青用饿狼来描述电,便知‘电’是个利民好东西,可稍不留神呐,它就能要了人的命,
对待这玩意,一定要慎重。
你把沈青请来,让他出主意,解决‘村民亲自接线、可能会触电’的忧虑。
咋轮到自己身上,却因为钱,犹豫是否退而求其次,用质量差一点的电线呢?”
轰---
一道雷劈下,李广田顿感身子发麻,心脏也漏了一拍。
事情谈到这儿,算是接近尾声了,自己竟然犯...最初担忧村民们会犯的错误!
“成。第三组,接室外,第一组,接室内。螺旋灯泡,安堂屋、厢房,卡扣灯泡,安厨房。其余的,从供电局那儿买。”
呼---
李广田心中悬着的巨石,落下了一半,想完全落下,要等到会议结束了。
“待会儿,小院会比鸭厂还要热闹,大青,你口才好,开会时若有人质疑、反驳,劳你解释、劝说一下。”
“没问题。”
沈青拎壶倒水,说那么多话,还真有点口渴了。
“大娘,大伯在家吗?”屋外,传来粗犷的喊声。
“在,在堂屋呢。”
很快,走进来一位身材魁梧、肌肉发达的壮汉。
是张猛!
其和李广田一家,并无血缘关系。
在村里,碰到年长一辈的,会喊叔、婶、娘、伯,以示亲近。
“沈青,你怎么在这?”
张猛瞥了一眼墙上的钟,时针指向‘8’。
约定的开会时间,是8点半。
他提前来,是因为从朋友那儿,得知各村要拉电,想套点近乎,谋个临时职位,好捞点油水。
沈青语气淡淡道:“昨晚,李叔挨家挨户的通知,你说我为何在这?”
张猛凝眸皱眉,扫见对方茶碗在冒热汽后,暗舒一口气,某人也刚到,应还没来得及套近乎。
“大伯好,李三太爷好。”
“坐吧~”
李广田笑着叫坐,李三爷却没回应。
张猛的品性,李三爷是清楚的。
表面热情、乐于助人,内里自私,还有暴力倾向。
【去年秋天,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拉车上门买了一大罐酱豆,路过的张猛,热心肠地帮忙抬罐。
大罐快挪至车兜时,突然往下坠。
砰---
罐子碎成数瓣,酱豆流了一地。
张猛率先发难,斥责少年手上没劲,连个陶罐都抬不稳。
那罐酱豆,值5块钱呢。
少年急得满头是汗,不停嘟嘟:稳,我抬稳了。
李三爷原本也没多想,欲上前安慰少年,却无意间瞧见张猛眼中闪过一抹得逞的笑意,便知陶罐摔裂,是他搞的鬼。
李三爷走向板车,表示商品只要未离开小院,倾洒、摔裂造成的损失,皆由作坊承担,拉着少年又挑了一罐酱豆,还送了一网兜揽柿子,给他压压惊。
少年拉车离开时,还不停说着感激的话。
预想中的‘惶恐、崩溃、大闹’情景没有发生,令张猛有些火大。
他嘴上说着夸人仁慈的话,拳头却攥得倍紧。
李三爷送走少年后,没坐下来休息,也没招呼‘客人’,他忙着收拾地。
陶片,砸碎当建材。
酱豆,上层,用勺舀进空罐中,留着自己吃,下层,用铁锹铲丢至沤肥处。】
这时,李三爷看向张猛,“咋?你想当村长家的主?谁来,都得很你报备一声?”
“李三太爷~”张猛赔笑,“随口一问罢了,我没别的意思。大伯,今个会议要谈啥啊?”
“等会你就知道了,来,喝茶。”
“唉,好。”张猛接过李广田倒的茶水。
之后,室内就陷入了一片沉默。
李三爷觉得无聊,跑出堂屋打太极,打完三套后,院子里就陆陆续续来人了。
男女老少都有。
有的三三两两聚在一块闲聊,有的抬头望树,搜索‘漏杆之枣’,有的好奇看向门口……
沈青穿过人群,走向西北角。
豆子和小桃,正搁那儿站着呢,豆子一脸笑意,小桃却眼含忧愁。
三人刚打完招呼,一鼻头发红的小男孩,就冲了过来。
“豆子哥,你今天不摆摊吗?”
“没时间摆。我爷爷早就跟人约好,今天上门把家具图稿定下来,我爸...还睡着呢,只能我来开会喽。”
“豆子哥,我想吃辣片,你啥时候做?”
男孩把手插进兜里,摩挲着一枚硬币。
“家里还有点,开完会你来找我,我送你几片。”
“好耶~”
“好什么好?”
突然冒出的妇人,拧住了男孩耳朵。
“夜里着了凉,头昏鼻塞嗓子疼,都没法子上学了,却还馋辣片,我看你是在想屁吃。”
“嘶,哎唷,疼~”
男孩歪着脖子,被妇人揪走了。
“昨晚,村长通知今天要开会,要求每家必须派一个能做主的人到场。
我把饭做好,就去村东了,想请半天假,豆子大手一挥,称小摊停业一天。
前两天摆摊时,旁边有几个戴红袖章的人在闲聊,说镇里要---”
小桃停顿一下,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偷听后,继续道:“说要...给各村拉电。”
“嗐~”豆子咂了咂嘴,“不用压低声音说话,这事早就传开了。村村通电,多好的政策呀。”
“确实挺好的,可通电费用...估计不会低。”
小桃秀眉紧锁,债务还未还清呢,把家翻个底朝天,也寻不出几个籽。
沈青:“会,还没开呢,咋就先愁上了?即便费用不低,你那五亩地租金一收,绝对够用。”
豆子:“再不济,我先借你一些,你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
“行,听了你俩的话,我安心多了。”
小桃心生感激,她双眸盈盈,嘴角浅笑,宛如一朵粉百合,素雅,又不失清丽。
沈青敏锐察觉到,萦绕在小桃眉宇间的灰云,并没有散去。
豆子咧嘴一笑,“通了电,我就拿出点私房钱,买一把电锯。这样,我爷就不用单脚踩木头,吭哧吭哧,双手拉动锯子了。”
沈青:“巧了,我也打算整把电锯,小一点的,能锯木柴就行。”
这时,许素芬组织几名村妇,将檐下的长板凳,摆放在院子里。
拢共摆了八排,排与排,间隔半米。
暖水壶、瓷碗,放在一旁,谁渴了,谁自己倒。
还把堂屋内的八仙桌,搬到板凳的正南方。
过了一会儿,李广田走出屋子,他一手攥着公文纸,一手拎着大喇叭。
他把纸放到桌上,举起了大喇叭,“来,开会了,大家甭聊了,抓紧找个地方做。”
话音刚落,一波人,向凳子聚拢,一波人,杵在原地,一波人...在疯跑。
李广田描了一眼院内情况。
“老蛤,甭瞎白话了,没人愿意听...你家母羊生下的肉球,是咋蛄蛹的。
安明、安浩,甭下‘树杈石子棋’了,一局20分钟起步,我们可等不起。
小俊,你个熊孩子,咋把我家鸭子抱出来了?
小心它啄你下巴。
素芬,快,快把鸭子抢过来……”
在村长的催促下,众人纷纷落了座。
沈青、豆子,小桃,依次坐在第五排、最西边位置,老蛤...坐在他们身后。
老蛤扒着豆子肩膀,吧吧说着话。
“昨晚,我家母羊喊了一夜,生了一只小羊羔,和一只无头、无四肢的怪物。
那怪物,约有汤碗大,裹满了白绒毛,触感像肥肉,又软又弹,有一条小尾巴,却没有屁眼。
我想剥皮做熟,尝尝是啥滋味,我妈不让,说它是邪物,我爸抄起铁锹,不晓得把它埋哪了。”
咳---
一道阴影,投在老蛤面前。
老蛤忙正襟危坐,眼珠向东瞟,待阴影离开,他又嬉皮笑脸起来。
沈青挑了挑眉,老蛤口中的肉毛团,应该是个畸形胎。
不过!
无头、无肢的畸形胎,还蛮罕见的。
一般都是,一头两个脸、脊柱断裂。
李广田回到桌前,见村民不再交头接耳,喊道:
“根据上级指示,即日起,杏香镇执行‘村村通电’政策。也就是说,往后咱们和镇集一样,晚上拉一下绳子,屋内立马亮如白天。”
人群轰动了。
以前,给各村通电,只是个小道消息,现在,确定消息是真的了。
“那感情好!煤油灯的光太弱了,上回到墙角拿东西,光线太暗了,拿完转身一走,左脚就磕到了砖头上。我的大脚趾甲,到现在还是紫的。”
“安了灯,冬天吃晚饭,不用抻脖眯眼的夹菜了。”
“屋里一亮,穿针引线、绣花快了不少,多纳几双鞋垫,也能多赚点钱不是。”
“嘁。我可听说了,电,一打开,就分分秒秒在流钱。月底不交电费,人家便会把线给剪喽。啧,你得纳多少双鞋垫,才够交电费呐?还有,接电入户,也得费一些钱呢。”
这人起了个头,风向瞬间扭转,‘夸赞好处’变成了‘寻问费用’。
“安静,安---”
李广田大喊几声,令众人停止了议论。
“没错,
用电,是要交电费的,
后面,会有专门的人定期抄电表、催缴费用的。
一度电2毛钱,
我打听过了,一个40W的灯泡,开25个小时,才会耗一度电。
几毛钱,换一个月的亮堂,蛮划得来的。
至于接电入户费用...电表箱之前的设施,由镇里出资包办,电表箱之后的设施,有两个方案。”
人群兴致高涨,追问两个方案内容。
“别急~”
李广田走进堂屋,端回了木托盘。
“说方案前,先讲明价格。
拉绳开关,一个1毛,灯泡,不管螺旋,还是卡扣,连同灯座,一组1毛4,家有几个房间,就安几个灯泡。
绝缘子,一套3毛,闸刀,一个5毛。
两组电线,单价是不一样的。
电表到闸刀,用这两根单线的,一米2毛,不是指单根,是两根并在一块一米的价格,
闸刀后头的,灯泡、插板等,用这根灰色的,一米1毛5。
大家的房子布局都差不多,三间屋子+一间厨房,扯个四十米就够了。
至于室外的...得看你家离电表箱有多远了。
近点的,就几米,远点的,八十米左右吧。”
人群仍旧沉默。
沈青瞥了下四周。
有的望天掐指,有的握笔书写,有的嘴巴拨颤,村民在用各自的方法计算着。
安个灯,开关+灯泡,要2毛4,四个房间也就是9毛6,室内线,四十米,6块,外加闸刀、绝缘子,拢共7块7毛6。
室外线,按10~80米算,费用为2块~16块。
说实话,差距蛮大的。
“若我家和电表箱离得远,岂不是要比别人多掏十几块,我...我不弄了。”
“哼,你以为离电表箱近,是个大好事?
我听朋友说,电表箱呐,时不时会发出一阵滋滋的响声,那响声,能钻进人的脑子,吵得人睡不着觉。
要是我,用十几块,换一安静,铁定偷着乐。”
“我耳朵聋,滋滋一夜,都吵不到我,把电表箱安我家旁边吧,让我多省点钱。”
李广田举起了喇叭,“电表箱安在哪里,可由不得咱们,供电局的人说得算。
镇里决定拿大头,帮村子铺好线路,咱们不能因为长几米、短几米,就放弃享受这份福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