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压低嗓音,绘声绘色说道。
“那怪物,全身泛着一股阴凉的膻气,双眸幽黑空洞,像是能吸人魂魄的漩涡。
对视上一小会,就头晕想吐。
我想...可能是我念叨的那些话,随着金银元宝飘到了下面,小桃爸妈不忍女儿受委屈,特意派遣一使者,来帮小桃脱困。
比如,让字迹重新显现、惩罚恶人等,因而,我称其为‘信鸽’,还把它装进了挎包内。”
安大左视线下移,落在沈青那鼓囊囊的挎包上。
吱---
他猛然站起,凳子被他腿肚撞得向后滑,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响声。
“你...你把怪物带...带到我家来了?”
“嗯!”
沈青扫视一圈。
条几上堆满了杂物,暖水壶、梳子、笸箩、罐头瓶等。
侧墙旁,也没摆空椅子。
能放怪物的,唯有矮桌了。
“豆子,把桌上东西清空。”
“好勒~”
豆子应声照做。
李大瑞想阻拦,却被他用力推开了,至于安大左,他仍警惕+畏惧的盯着挎包。
很快!
桌上的饭菜,全被挪到了厢房,豆子还抄起毛巾,擦净桌面上的油污。
沈青从包内掏出一奇怪的东西,放到了桌子上。
那物,又圆又扁,浑身长满白毛。
无头、无四肢、无尾巴,却有两个凹陷的黑眼睛。
细瞅,眼里布有螺旋状纹路,对视上几秒,就觉得有点头晕。
四人顿时吓得远离矮桌。
“咦,这是---”
小桃撞了一下豆子,令其把话咽了回去。
她冲到桌前,悲痛道:
“我妈临终前,握着我的手,说完遗愿后,反复念叨着...想再喝上一碗羊肉汤。桌上的‘信鸽’,泛着一股膻气,爸妈是想通过它,告诉我第一个遗愿,已经达成了。”
说完,小桃抹掉眼泪,看向缩在一块的四人。
小桃:怪不得,临进院前,交代要说遗愿、羊肉汤一事呢,合着在这等着呢。
捂眼的小囡,透过指缝,偷瞄着信鸽,一撮白毛晃了一些后,她连忙低下头。
安大左:“这玩意,能要人命,你咋敢把它揣在身上到处走?”
沈青:“它,是带着任务来的,我帮了它,说不定其能保佑我往后诸事顺利。当时,坟旁还有个‘米’字,于是,我出门前装了一小袋米。小桃,把合同拿出来吧。”
“好~”
小桃掏出一叠得四方的纸片,展平后放到桌上。
那张纸,呈灰白色,
上面布着一些折痕,右下角,有一波浪状掐痕,凑近点,能闻到淡淡的臭味。
哗---
沈青掏出荷包,抓一把米,撒在了纸上。
众人敛声屏气,生怕惊扰了信鸽施术。
然而,等了几分钟,别说显字了,就连一点灰影都没瞧见。
安大左长舒一口气。
女娃,终归是要嫁人的。
生下来的孩子,也不姓‘安’,堂弟和弟媳,还是明事理的,知道亲疏远近,选择了帮他。
“一字没有,就是‘无’喽。小桃,你爸妈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让你以‘无租金’的形式,把分到的地,还给族里。”
小桃拿起纸,上看、下看、凑近手电筒看,皆没瞧见一个字。
“这---”小桃诧异的望向沈青。
“不应该呐~”
沈青皱起眉头。
“若不想出手帮忙,昨天烧纸时,不吭气、缄默就行了,毕竟,合同已成了一张废纸。我一定漏了点什么,给我点时间想一想。”
沈青右手半握,指关节敲打着桌面。
咚咚!
屋内,陷入了沉默,众人的心脏,也跟随敲打节拍一起跳动。
倏地!
沈青佯装面露惊喜,“嗐,我咋把那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你...忘了啥?”李大瑞嗓音发颤。
“我绕到坟后,所看到的物件,不是两个,而是三个。”
豆子疑惑了,“除了‘米’字和‘信鸽’,还看见了什么?”
“你忘了,我刚说---”
“水!”小桃激动抢答,“是水,对不对?”
“没错,昨日没下雨,那滴水...落的很突兀,想必是要提醒我什么。安大左,你家有水吗?
“没有~”
安大左疯狂摇头。
“我家一滴水也没有,平常做饭,都是去邻居家弄水,刷碗...用的是干沙。”
“当我是睁眼瞎呐,没水,条几上的暖水壶,是干嘛使的?”
说完,豆子欲拿起水壶,安大左忙上前阻拦。
“壶是空的,都落灰一年了,里头哪来的水。”
二人皆攥住壶把僵持之际,沈青幽幽说道:“落我脑门上的那滴水,是凉的哦。”
豆子忙松开手。
安大左受惯性影响,抓着暖水壶向后踉跄,李大瑞伸掌托住他的背,令他停下、站稳步子。
豆子走向条几另一头,拿起装有凉水的罐头瓶,折回了矮桌旁。
沈青抓把大米,丢入罐中,持筷搅拌数下,待水变得混浊,扫视一圈,瞄中条几上靠墙而立的鸡毛掸子。
蓬松、茂密,特适合当刷子使。
“小桃,把鸡毛掸子拿过来。”
“好嘞~”小桃跑向条几,快速拿回所需物件,“喏,给。”
沈青接过,扯下几根鸡毛,沾取淘米水,涂抹在合同上。
倾刻间!
微湿的白纸上,浮现出一些文字。
颜色虽浅、边缘也模糊,但每个字都仍能被辨别出来。
【土地租赁协议书
甲方:安桃,乙方:安大左
经甲、乙双方协商,甲方将西塞南头的五亩地,以每年60块的价格,租赁给乙方,租期为五年。
公粮,由乙方负责缴纳,租金一年两付,每一季庄稼收割完毕后的十四天内,乙方需向甲方支付一半租金。
注:租金,可用同等价值的粮食来支付。
签名,甲方:安桃,乙方:安大左,公证人:郝快,日期:1982年5月28日。】
“消失的字,真又显现了。”小桃粲然一笑。
沈青把纸上内容念了一遍后,看向表情惊慌、恐惧的四人。
“合同,一式三份,把你家那份拿出来,与桌上这份比对一下,看看是否有不一样的地方。”
水、鸡毛、大米、白纸,皆是寻常可见之物,凑在一块,却迸发出奇迹了。
这...一定是有鬼神在作怪。
虎子把脸埋在亲奶怀里,他胸口发闷、呼吸困难,但吓得不敢大喘气。
李大瑞夹紧双腿,心脏突突跳,特想去上厕所。
小囡瘫坐着往后退,掌心触碰到软韧物体后,大叫一声,猛然弹起身子,缩进角落里。
“不...不用比了,桌上那份内容,和我的一模一样。”
安大左退至侧墙。
他那份合同,早扔进灶膛烧成灰了,想拿也拿不出来。
“承认便好,快点交租金,往后我家那五亩地,不租给你了。”
“租金,得按市场价来算,五亩地,种一季庄稼,需付40块,刚播种完的小麦,就作为逾期赔偿,免费归为小桃所有。安大左,你认可这个方案吗?”
说完,沈青转动信鸽,使其眼睛对准安大左。
认可吗?
安大左当然不认可!
五亩地,播了百来斤小麦,光成本就十七八块呢。
安大左抬起头,还没说话呢,就和‘信鸽’对视上了。
他顿感自己像卷进水漩涡的鱼,天地翻转,头晕得不行。
“我认,我这就取钱去。”
安大左爬起来,颤颤巍巍走进东厢房。
沈青为防他使诈,撩起西厢房门帘,高抬脚抵住侧墙。
簌---
侧墙,由竹框+织壳子+报纸组成。
年久失修,一点都不牢稳。
沈青脚一蹬,侧墙就轻微晃动,上面的积灰,也扑簌簌的往下落。
一时间,李大瑞和小囡,感觉有一股无形力量,在抚摸她俩的额头、鼻尖、脸颊。
小囡吓得蜷缩身子,李大瑞则秃噜个不停。
“安磊、宁茹,冤有头,债有主,你俩要报仇,甭找我,我只是个打杂的,倒壶水、烧桌菜而已。是大左,是他馋你家地,特意找人一起骗小桃,要报仇...找他去。”
走至门帘旁的安大左,正巧听到媳妇的话,忙叫屈道:
“安磊、宁茹,甭听她瞎胡扯,我一大男人,再怎么贪财,也不会瞄上同姓侄女。全赖那泼妇,她整日吹枕边风。说...你家没男丁,安桃一旦出嫁,地,就归外姓人了,喊我想法把地搞到手,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李大瑞反驳,“不是这样的,他放屁---”
“够了!”沈青大声呵斥,“都闭嘴,我们不是来看‘狗咬狗’的。”
李大瑞闭紧嘴巴。
安大左走回堂屋,捏着四张10块钱的票子,向前一递。
那些钱,油亮、无褶,很新,一看就知是从银行取的连票钱。
果然,被堂哥拿走,开饺子馆了,都是糊弄人的话。
小桃接过钱,查验无误后,将其收进兜里。
“小桃,地里的麦子,我不要了,全归你。”
沈青走上前,“口说无凭,立字为证。你俩签个合同解除书,你再写份认罪书。解除书留着,认罪书...烧于坟前,同‘信鸽’去往下面,以浇灭其主人火气,此事才算了了。”
安大左前面听得直皱眉,听到后面,他眼睛一亮,了了,就不用担心鬼魂来索命了。
“行,按你说的办。”
沈青掏出纸、笔、印泥,唰唰写了两份解除书。
【土地租赁协议书
甲方:安桃,乙方:安大左
由于乙方违约,未在约定期间内,向甲方支付租金,经甲、乙双方协商,解除西塞南头五亩地的租赁关系。
今日,乙方依照市场价,向甲方支付40块,地里已播种的小麦,作为逾期补偿,归甲方所有。
签名,甲方:___,乙方:___日期:1982年10月11日】
小桃和安大左,签名、按指印,收好各自协议书后,沈青将笔塞给安大左。
“认罪书,小桃念一句,你写一句。”
这事,是来之前,就商量好的。
“啊?”
沈青挑了挑眉,“那你自己写?如果你有把握,把认罪书写得很诚恳,人家读个一遍,就能原谅你的话。”
“那...还是让小桃念吧。”
小桃抚摸着衣兜,念道:
“我,杏香镇安宁村,安大左,因对安桃田地起了贪心,寻一江湖骗子,伙同家人,利用能自动消除的墨水,来诓骗安桃。
阴谋被揭穿后,深感惭愧,并保证不会再犯,如有违反,此认罪书立刻贴于公告栏。”
安大左签字画押后,沈青拿着认罪书,来到侧墙旁,“虎子,会写自己名字不?”
虎子一脸懵,“会,怎么了?”
“会就好。”沈青笑容灿烂,“来,在纸上签下名,再按个指印。”
李大瑞护犊子道:“认罪书,是孩他爸的,干虎子何事?”
“这认罪书,你们一家都得签字画押。
安大左行骗时,你们是否知情?是否和他打过配合?小桃讨要租金时,你们有没有搪塞、甩脸子、关门不见客?
干过以上破事的,就签字画押,没干过...认罪书烧了后,人家不原谅你们,可不能赖我。”
沈青作势要走,李大瑞焦急道:“签,我们签。”
随即,李大瑞、虎子、小囡,三人依次签名画押。
哗---
沈青把认罪书递给小桃,抓起散落在桌上、泡在罐中的大米,向空中一撒。
安大左惊得向后退,哐,大腿撞上了矮桌,桌上的‘信鸽’颤个不停。
“啊~~~”
霎时!
一股骚臭味,随着尖锐的爆鸣声,弥漫至整间屋子。
“咦!”虎子嫌弃爬远,“奶,你好臭。”
李大瑞羞愧钻进厢房,留下一滩水渍。
媳妇当众出糗,安大左顿感自己那仅存的一点面子,也全被丢光了。
“你干嘛撒大米?”
沈青面露无辜,“喂信鸽啊,它不吃饱,哪有力气飞。”
这理由,真真挑不出一点错处。
安大左只好躲在一旁生闷气,不过,三人收拾东西离开时,他还是出门送送了。
送客,不是出于礼貌,而是想确定...信鸽真的走了。
……
昏暗的夜幕下,安大左家旁的土路上,老蛤背手仰头,假装在散步。
老蛤八卦之心有多强,全村人都知道。
“老蛤,你又偷听?”安大左问道。
老蛤诧异扭头,“空口白牙,张嘴就污人清白,谁偷听了?路,又不是你家的,我吃撑了,出来散步消消食,不行啊?”
“甭唬我,快说,你都听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