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舍侧墙旁,有一压水井。
此刻,许玉娟正蹲在井旁,着手褪鸭毛。
沈青大步走上前。
一片阴影笼罩而来,许玉娟下意识抬起头。
“咦,沈青,你咋来了?我还想着---”
沈青上下打量对方。
瘦了点,脸不怎么圆了,眼睛发红,还泛着粼光,“你刚哭了?”
“哭?”许玉娟不屑撇嘴,“你从哪看出来我哭了?”
“眼睛又红又湿润,嗓子也哑了。”
“我那是辣的。”
许玉娟从地上抓起一个青梗子。
“喏,吃了一整个,上头还有牙印呢,搁鸭舍后墙旁摘的。”
沈青往东挪几步,看见后墙旁有一长椭圆形的竹片围栏。
栏内栽种着二荆条辣椒,茎杆下弯,硕果鲜红透亮,甚是喜人。
二荆条,辣度低于望天吼,但更香,适合炒菜、腌泡菜、晒干磨成面。
沈青折回井边,“你咋想起来干嚼二荆条了?”
噗---
许玉娟猛揪鸭子尾羽,“嗐,这只老鸭子,本就不咋下蛋了。今早,它在柴火垛旁瞎扑腾,被倒下来的木头,砸断了脖子,然后...就挨刀了。鸭毛一遇开水,臭死了,熏得我头晕,便摘一个辣椒提提神。你咋来了?”
“来送鸭绒。”
“鸭绒?”许玉娟双眸陡然睁大,她想起了那一大袋滂臭的鸭毛,“我妈收了?”
“收了,还夸鸭绒又蓬松又暖和。”
“嘁,我才不信。”
“到前院一问,就知真假的事情,我有必要撒谎骗你吗?”
许玉娟缄默了,这话说得没毛病。
沈青垂眸思索,想着怎么委婉地把话题引到‘干正事’上来,直接说...怕会遭受鸭毛攻击。
“过些天,我会去青山拾板栗。若运气好逮到了野兔,或者瞧见别人抓到了,就动手割下兔皮,鞣制好后,再给你送过来。怎么样?”
“好啊!”许玉娟眼睛一亮。
“江风双手的长度和宽度,你得找个由头量精准了,省得...缝出来的毛手套,不合他的尺寸。”
“才不给他缝呢。”
许玉娟抬起双手。
不知是泡肿了,还是本身就胖,她的手指...巨像一根根胡萝卜,粗胖粗胖的。
“我的手爱长冻疮,不是干巴裂口子,是长圆形紫斑。若真搞来了兔皮,我给自己也整一双毛手套。”
“啧~”沈青目露不信,“之前,也不知是谁,一得了好东西,就一股脑全往江风那儿送。”
“你---”
许玉娟羞愤。
“你也说那是之前了,现在,我可不会再给他送东西了。
村里人都说江风谈对象了,你知道吗?
就是那个...打省城来搞试验田,头发短短的,脖颈长长的,总昂着下巴,恨不得拿鼻孔看人的女学生。”
“柳苏?”
“欸,对,就是叫柳苏。怎么,你认识她?”
沈青嘴角微抽。
前面描述,倒还贴合柳苏形象,后面嘛,估计是柳苏太高,许玉娟太矮,造成的视觉差。
“前几天,我去大队雇机子时,和从省城来的人,聊了一会儿。
当时,江风也在。
我瞧着...江风是单相思,柳苏没那个意思,对他比对旁的学生还要冷淡。”
许玉娟唇角一勾,“巧了,我也是这样想的。”
曾经,在许玉娟心里,江风是个特完美的人。
读过很多书,会讲大道理;
温文尔雅,被追得再紧,也不会急眼;
善良,会买些铅笔、橡皮、作业本,送给班里的同学;
最最重要的是---长相没得挑。
一周前,她坐在树下,磕瓜子、听八卦。
忽然,一个没眼色的妇人,称江风和一女大学生好上了,二人正在大队后舍你情我浓呢。
许玉娟当即站起来反驳,称再胡咧咧,就撕烂她的嘴。
但是,在场人们或同情、或嘲笑、或埋怨的表情告诉她,那个妇人的话,并非是瞎胡编的。
她慌了,扔掉瓜子,跑大队后舍偷瞄。
柳苏坐在檐下看书,江风倒茶、递绿豆糕、找话题,神情、形为极具讨好之意。
柳苏却不领情,茶不喝,绿豆糕不吃,话题...她建议对方该干嘛干嘛去。
许玉娟扒着拱门呆愣了许久。
缓过神来后,她发现体内似乎有样东西不见了。
再看到江风,没了那种心跳加速、脸颊发烫的感觉。
人,还是那个人,就是不喜欢了。
“我现在见到江风,就像...见到一个嵌进淤泥里的碗,没半点拾起来的欲望,你懂吗?”
沈青眨巴眼,他不懂,但他记得张桂玲的叮嘱。
“不再围着江风转,那你空闲时间可太多了,若觉得无聊,不妨...找个正事做。”
“我也想找个正事干,可...我能干嘛呢。”
许玉娟瘪嘴,愁云满面。
“一,没学历、没技术。
供销社、电影院、卫生所等单位,不可能要我。
二,静不下来。
两只脚,在巴掌大地方困太久,就会心痒痒。
饭店、商场、小铺子,也不收我这样的。
喂鸭、种菜,我倒是在行,可...我不想干这个。
欸,你脑瓜子灵,帮我想想...我能干啥正事呗,不白想,我待会给你介绍一个活。”
沈青挑了挑眉,“什么活?”
“你先想,想完我再告诉你。”
活,是真有,还是诱饵,不得而知。
不过,沈青已决定帮忙想了。
江风下乡后,许玉娟刚接触了几天,就喜欢上了他,总是围着对方转。
当时,受公社管制,许玉娟仍定时定点出工,追人弊端不太明显。
分田到户后,取消了工分。
没了约束,追人弊端就显现了,好似许玉娟的世界里,只有‘江风’二字。
旁人,可以将其视为解闷的话题,家人,着急啊。
这不,半年不到,张桂玲就央沈青帮忙了。
许玉娟,活泼、好动、胆大、能说会道,蛮适合当---
“当货郎吧,整辆三轮车,走街串巷去卖货。
你体格好,骑几个小时三轮,也累不到你。
嘴巴利索,也不怯场,能把货物推销出去。
四处跑,也不存在心痒痒了。”
许玉娟拔毛动作一滞,“这倒有些意思,可是卖什么好呢?”
她眼转乱转几圈,视线落在了沈青身上。
“咦,你这一身衣服挺不错的嘛。黄褐色,锁边细致,宽松但有型,花多少钱买的?”
许玉娟伸出手,欲摸一摸布料,沈青连忙后退一步。
“干嘛?”
“我这身衣服,昨天才晒干,被你一摸。嘚,又得洗了。”
许玉娟望向自己的手,湿淋淋的,还泛着臭味,讪讪一笑,便继续拔鸭毛。
“我这一身十来块吧,怎么了?”
“十来块?”
许玉娟眯起眼睛。
“这身衣服...摆在大街上,太贵了,没人买,摆在百货商场,妥妥的紧俏货。
我打算搞点衣服买。
百货商场,我是进不去的,只好走街串巷喽。
欸,你买衣服的地,有没有和你这身同款、价格却很低廉的衣服,质量次点没问题。”
买下这身衣服的店,和林妍的店一样,低档、中档、高档,三档衣服都卖。
“有便宜的同款。”
许玉娟激动用肩膀撞人,“说说呗,在哪买的?”
“牛角园成衣批发市场。你进城次数,比我多多了,别跟我说,你不知道这个批发市场在哪。”
许玉娟眼神躲闪。
她进城,就卖卖菜、跳跳舞、看看电影、逛逛商场等,只在一个区域内转悠,鲜少往别处跑,衣服,也大都是在街上买的。
沈青:“批发市场,建在玉城的西北角,沿着人民路,向北走到头,再往西走一段距离,就能看见它了。不过,你...你有本钱吗?”
“没有,我钱包里没几个籽,但...”
许玉娟抬头一笑。
“但这个点子好啊。
衣服是刚需,没谁会光着身子四处跑吧。
也不像水果蔬菜那样,十天半个月不卖完,剩下的就烂在手里了。
还不占地方,把家里三轮车修一修,重新刷一遍漆,再托木匠做两个可折叠的陈架,挎包一背,就能骑车卖货了。
往车兜底部,铺上防水布。
天气骤变的话,就像包包子般,把布边向中央聚拢,系紧,再扣上竹笸箩,保准不会淋湿衣服。
衣服太次,我啊,剪掉多余线头,固定一下纽扣,跟我妈学习裁缝手艺,把锁边也改一改。
同等价格下,质量更高的摊,生意一准差不了。
我把卖衣服优点一说,爸妈八成会掏钱支持。
喂,你陪我一起去进货呗。
我一女的,对那边又不熟,怕被人坑喽,抬高价格,塞陈货啥的。
合作若是谈成了,往后我一个人去。”
“行,我陪着一起去,把把关。”
许玉娟探过头来,眼睛出奇的亮,“下午就去呗。”
呃,真是个行动派,刚做完决定,几小时候,就要去执行。
“明天吧,我下午还有事要干。”
下午,沈青打算去一趟水洼地,驱动异能,缩短菱角成熟时间。
“成,明早7点半,你来找我,咱俩再一起出发,合作一旦谈成,我直接进一批货,拉回家试着卖。”
“行。活呢?你刚说要给我介绍一个活来着。”
“嘿嘿~”
许玉娟不好意思的一笑。
“正...正准备说呢。昨天我进城了,卖完菜,和之前约好一起看电影的小姐妹李蔷,在影院门口汇合。
看的是喜剧片,她却...全程都不带笑一个的。
去饺子馆吃饭,她也蔫蔫的,才吃了五六个,就说自己饱了。
放以前,吃完一碗饺子,她还能再旋两个烧饼。
追问一番,她才肯透露实情。
原来,她家果林遭了灾,发腐...还是冒水来着,我记不太清了,反正是枝子问题,连累果子也不咋好。
李蔷爸几经打听,找到了一能人。
能人到果林走了一遭,表示小问题,购买他独自研配的药粉,撒在病枝上,再裹上茅草排,一个月就能见好。
结果...钱花了,到点解开草排,树病得更严重了。
原本,能带病活个两三年。
现在,哼,叶子一落净,就得派油锯出场了。
嘿,你治好发疯枣树的事,早就在村里传开了。
我跟李蔷说了你的情况,她不信,说我吹牛,但是,她也想抓住救命稻草。
毕竟,树都快病死了,附近的植物医生,都不接他家的单。”
植物医生,这称呼但是稀奇。
沈青嘴角一勾,“啧,你这哪里是给我介绍活,分明是想帮小姐妹解忧。”
“哪有?”许玉娟不服气噘嘴,“她解忧,你赚钱,这不是双赢嘛。李蔷家果林,占地10亩呢,真治好了,能拿不少钱呢。”
这话说得不假。
洼水里,栽了900多株菱角,催发一轮,是达不到异能使用峰值的。
下午,整完菱角田,估算一下异能消耗量。
明天,治果树时,不使全力,预留好‘菱角田’的量。
如此,两头都能顾得住。
“行吧,李蔷家种的什么果树?”
“山楂。”
沈青皱眉疑惑,“杏香镇能种山楂?也没见谁家院子里,栽有山楂树啊。”
“嗐,李蔷家住周洪镇,那儿的土,跟咱这不一样,特适合种山楂。”
土,不一样?
沈青恍然大悟。
山楂适应性强,耐寒又耐高温,荒山、秃岭、河谷、平原等,均能生长。
但是,它对土壤酸碱度要求高,微酸性的砂壤土,才能令它结出又大又红的果子。
杏香镇四季分明,气候蛮适合山楂的,可这儿的土酸度不高,因而没人栽中山楂。
“你知道李蔷家具体住址吗?”
“嗯。”许玉娟点了点头。
“她给我写了一张纸条,她家,在李庙。
也是沿着人民路,向北骑到头,再往西...骑到大坝。
缘着大坝旁的土路,一直往西北方骑,瞧见烧香桥和窑厂,往北拐个一里多地,就是李庙了。
到时候,随便拉一村户,问‘李蔷家在哪’就行。”
沈青:“明天,先去批发市场进货,再到李庙看看。”
“行~”
两桩心事,皆被解决了一半,许玉娟咧嘴大笑,神似裂开口子的水蜜桃。
她利索地拔净鸭毛,持剪刀破开肚子。
伸手挖出内脏,去掉鸭肠,将心、肺、肝等,用流水冲净污血,丢进空盆内。
至于鸭胗,剪开一条长口子,弄掉屎黄色腌臜物,撕掉厚膜,涮净后,和内脏丢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