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店。”许玉娟愠怒不已,“借一下厕所,竟然要我2毛钱,拿几张刀纸,还要再加1毛钱。1毛钱,都能买10厘米厚的刀纸呢。”
刀纸,由原生木浆制成。
厚且粗糙,摸着涩涩的,肉眼能瞧见树皮碎屑,吸水性强,还很透气。
一般来说,刀纸有黄、粉、白三种颜色。
黄色的,多用于上坟烧香。
烧之前,要取一张崭新的纸币,在第一张纸上,按出看不见的钱印子,再双手合力揉捏,将一摞纸揉成扇子状。
白色的,作为日常使用。
粉色的,用途和粉色一样,就是价格高点。
刀纸是日用品,不过,其平替产品太多了,比如,玉米叶、玉米芯、报纸、土坷垃等。
人有三急,人家挣的就是这份钱。
前世!
免费公厕未普及前,写有‘公厕’、‘男’、‘女’大红字的地方,按次收费。
一次收0.5-1.5块不等,也有不收费的,但...需跟管理员买一包抽纸,才能够进入。
呼---
许玉娟连做几组深呼吸,将破财一事抛出脑海。
“走吧!”
二人跨上车,骑了不到三分钟,就瞧见了批发市场。
出入口聚了一堆人,人圈中央还传出了争吵声。
许玉娟探头,“咦,出啥事了?”
沈青凝着眸子,“不清楚,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二人锁好车,奋力挤到人群最前方。
人圈中央,拢共站了四个人。
一头发三七分的青年,阴沉着脸,眼里满是失落。
拾破烂的葛老头,弯着腰,垂头叹气。
袁霞不再板着脸了,眸中跳动两簇怒火。
一红鼻头的瘦高小伙,神情痛苦地握着左手掌。
他左手的小拇指,以怪异的角度,向外掰折着,其脚旁还有一倾倒的凳子。
围观群众里,有商家也有顾客,林妍亦在其中。
“小伙,发生啥事了,大家都围在这?”
沈青问向站在身旁的光头小伙。
“问我,你可算问对人了。”
小伙歪头一笑。
“女的,叫袁霞,是看大门的。
耷拉脸的,叫王强,是袁霞的儿子,生意做得不小。
长白头发的,是袁霞朋友葛老头。
握手掌的,叫李爽,是个衣服贩子,从南边进货,拉到玉城搞批发。
李爽曾运来一船衣服,啧,全是泡水货,根本没法穿。
不过,李爽没啥损失,仍赚得盆满钵满,因为,轮船未停渡口前,他就把货卖出去了,收的还都是全款。
跟李爽合作的小商贩,可就倒大霉了,掏出一大笔钱,却只换来一堆泡水货。
而且,合同内容刁钻,说什么...非人为造成的损失,全由甲方(买方)承担,小商贩告不赢李爽,只能自认倒霉了。
袁霞,就是倒霉鬼中的一个。
刚才,二人在出入口碰了面,袁霞上前理论,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
袁霞举起凳子砸人,李爽抬手去挡。
‘梆’的一声,小拇指被砸骨折了。
李爽痛得大叫,大家听到动静,自然出来围观了。
李爽索要200块赔偿,袁霞不肯给,还遣人喊来了儿子。
王强倒是愿意给,可又说服不了亲妈,葛老头说的话,袁霞也听不进去。
如此,局面就僵在了这里。”
沈青瞥了一眼李爽。
破洞的布鞋,泛白、粘草针的黑裤,薄款外套,嘴唇干巴、眼窝凹陷,咋看...都不像是有钱人。
“不对啊,泡水货事件,李爽完美脱身,并发了一笔大财,咋会落魄成这样?”
“嗐~”
小伙咂了咂舌。
“要不咋说你问对人了呢,李爽的发小何明,称有渠道买到低价野人参,问他要不要一起干?
李爽投了两千块,人参到货后,一倒手卖了三千块。
躺着就能赚钱,多舒坦呐。
李爽继续投资,如此反复几下,他上头了。
信了何明‘有大货’的鬼话,直接投出全部身价,并把亲戚朋友借了个遍。
喏,何明卷款跑路,债主天天逼上门,李爽能不落魄吗?
他来批发市场,八成想重操旧业,搞点衣服卖。”
“这样啊!”沈青了然点头。
这时,李爽举起左手,向众人展示掰折的小拇指。
“小拇指有多重要,大家知道吗?
人手一半的力量,都来自于小拇指。
不信的话,把小拇指伸直,看能握紧拳头吗?
或者弯曲小拇指,看其余四指拎起东西时,费不费力?”
些许好事者,还真按他说的去做了,得出结论:无小拇指参与话,拳头握不紧,拎东西特费劲,还总是歪斜。
李双目光凌厉的看向妇人。
“我的小拇指,哪怕去医院接上了,灵活性也大打折扣。
袁霞,我因为你落得终身残疾,索要200块赔偿,不过分吧?
你要不赔,那我只能...找批发市场所有人赔,谁叫你是看大门的呢。”
来看热闹的,见自己有可能要担责任,纷纷劝起袁霞来。
“砸伤人赔钱,是天经地义的事,咋能耍赖呢?”
“赔吧,你没钱,你儿子有呐。”
“皮刮掉一块,伤口还在流血,掰扯好一会了,一句道歉都没有,素质真差。”
葛老头:“袁霞,别再犟了,赔钱了事吧,省得被人看笑话。”
王强:“妈,别人家的妈,处处为儿女着想,你呢,尽给我惹麻烦。200块,多是多了点,但这事你不站理。”
王强拉开上衣拉链,想掏出里兜内的钱包,袁霞却拦住了他。
“不能给。
李爽把我坑那么惨,恰巧碰见,可不得上前理论一下嘛,我拦着不让他进,是防止他再坑害商贩。
李爽嘻皮笑脸,称自己没错,还想硬闯,骂我是绣花枕头,空有‘门卫’头衔,实际上,一点真本事都没有。
要有本事,那就抄凳子砸他。
我火气上头了,竟然真的举起了凳子。
椅腿离他脑壳还有30厘米时,我后悔了,把凳子往回收。
忽的,李爽猛挥手,磕伤了小拇指。
那伤是他自己不小心弄的,与我无关,干嘛给他钱。”
“呵呵~”
李爽冷笑。
“椅子腿,奔我的太阳穴砸来,我不抬手去挡,早就交代在这里了。
袁霞,我若真倒下了,你会不会说:后悔了,撤凳子了,他自己跳起来,拿头去顶椅子腿,撞死活该,赖不着别人。”
李爽嘴角下撇,眯眼晃头。
搞怪的表情,引众人大笑的同时,也令部分人声讨起袁霞来。
泼妇、没教养、不配为人母、滚出批发城等词汇,不停从人群中冒出来。
袁霞浑身发颤,内心几乎崩溃。
被李爽坑,有合同在,又拿他没办法。
众人甭管背后怎么议论,面对面谈话时,都会站在袁霞这边,与她一同斥骂乙方,这给她的内心带来一丝慰藉。
这会子,众人和乙方统一战线了,一同斥骂她,袁霞受不了这种‘汪洋大海,一座孤岛’般的痛苦。
“都聋了吗?我说了我没砸他,是他自己往上撞的,不信,我---”
袁霞环顾四周,视线落在一旁的石墩子上。
她抿紧嘴巴,眼神逐渐发狠。
沈青察觉到她的意图,掏出一颗糖,塞进袖口中,大步走到人圈中央。
“是你,你来做什么?”计划被打乱的袁霞,眯起了眼睛。
“你们把这儿堵得水泄不通,害我进不去,我自然是来疏通出入口的。”
说完,沈青举起左手。
“来,大家看看我的手。”
待众人循声凝视几秒。
沈青手臂下垂,左手握成了拳头,“我手心里有一颗糖,橘子味的,大家信不信我说的话?”
“胡咧咧,你手心分明是空的。”
“我视力好着呢,你左手握成拳头前,手掌两面都没粘糖,我打赌手心绝对是空的。”
“小伙子,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就是,正讨论赔偿呢,你横插一杠作甚?”
沈青摊开左手,掌心赫然躺着一颗水果糖,包装纸上还印有‘橘瓣’图案。
众人懵了:他...啥时候把糖塞进手心的?
自然是手臂下垂的一瞬间,糖,掉出袖口,落到半握的掌心中。
“嘲笑、打赌也好,讽刺、质疑也罢,都改变不了‘手心有糖’这个事实,想说服他们,无需动嘴,摊开手掌就行。”
说到这,沈青看向袁霞。
“同理,不管周围人怎么说,都改变不了真相。你要做的不是争辩,而是摆出证据,证明你说得是真的,或者李爽在撒谎。”
“这话说得在理。”
李爽举手昂下巴,神情骄傲,仿佛小拇指的伤不是伤,而是一枚嘉奖勋章。
“小伙,我的伤就是最好的证据,它能证明我说的都是真话。”
沈青瞅向伤口。
小拇指掰折着,指间关节处,没了黄豆大的一层表皮,红血之间掺杂一些黑颗粒,似乎是...铁锈?
椅子腿上,也没包铁皮呐。
视线下移,袖口、裤腿粘有鬼针,鞋梆泛着几抹绿晕。
袁霞凑上前,“小伙,我看得出来,你是个聪明人,你若帮我洗刷了冤屈,以后遇到什么困难,知会一声,我绝对不会不管。”
沈青挑了挑眉。
遇困难,找你帮忙?
算了吧,找你,还不如找一只蚂蚁可靠,起码...拖不动后腿。
“小拇指被刮掉一块皮,你去瞧瞧椅腿上,有没有粘肉皮。”
袁霞捡起凳子,仔细察看椅腿。
没找到肉皮,只在右前腿的底部一角,发现一丢丢红血。
“没有,只有一丁点血渍。”
“说不定掉地上了。”许玉娟冲到人圈中央,蹲下来搜寻地面。
葛老头也加入进来,不过他腰僵眼花,看不清地上的东西。
许玉娟掏出一袋水果糖,望着人群中的小孩。
“来,进来帮忙,捡到了,一人得两颗糖,捡不到...一人得一颗。”
糖,对孩童有极强吸引力。
霎时!
六七名孩童挤到中央,蹲地行走搜寻着。
然而,他们把场地绕了几遍,都没找见肉皮。
一扎着冲天辫的小姑娘,泄气不干了,咬着手指头,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朝许玉娟讨糖吃。
许玉娟心软了,给了她一颗。
这一给不得了,其余孩童纷纷围上来讨糖吃,得不到两颗,得一颗也行呐。
孩童散去,许玉娟收起了糖袋。
沈青:“没找见皮呐。”
李爽不屑,“这里人来人往的,皮掉在地上,被谁踩中粘在鞋底,带进市场、带出槐树,都有可能的。”
袁霞冷哼,“你嗷一嗓子后,大家都往这儿聚,没人离开出入口。”
沈青:“如此,麻烦大家抬抬脚,看看自己的鞋底,脚旁...也顺带看一下。”
有几人照做了,低头抬脚,称没发现皮。
其余人见状,也纷纷抬脚了,看完,皆摇了摇头。
李爽瞪视着,神情愤怒,“我手伤成这样,拿钱上医院,才是正经的事,你揪着一块肉皮不放,打的是什么主意?”
沈青:“找到皮,且它的形状,和伤口吻合,就表明这儿是第一事故现场,找不到皮,这儿是不是第一现场,可就要打个问号喽。”
李爽上前几步,想揪沈青的领口。
沈青侧移一步躲过。
李爽:“你什么意思?难不成弄伤手指,跑这来讹袁霞的吗?”
“嗯!”沈青一脸认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你---”
“说说吧,你怎么来的批发市场?路上见过谁?做过什么?”
“嘁~”李爽撇嘴不屑,“你谁啊?没戴红袖章,也没亮工作本,老子凭啥回---”
李爽话还没有说完,对方已转过身去,拿后背对着他,令他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憋屈感。
沈青:“袁霞,你怎么来的市场?路上见过谁?做过什么?”
好不容易来了个帮忙的,袁霞一改往日‘冷脸不搭理’做派,如实答道:
“骑车来的,先搁阿汤粥铺吃了两根油条,再把车停进院子里,停车时,碰见了葛老头,怼了他几句。
接着,倒一杯开水,泡点菊花,搬张凳子坐在出入口处。
我目视前方,谁凑过来问话,我都不搭理,直到...李爽出现了。
后面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不用我再细说了吧。”
“不用。”沈青扭来身来,“李爽,我就一路人,没红袖章也没工作证,那三个问题答不答,随你的意。”
李爽咬紧后槽牙。
随意?
别人说,你不说,那不妥妥的心虚嘛,幸而,来时早有准备。
“行,我说。”李爽冷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