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正闲聊着,远处忽然冒出一个倩影。
腰细腿长,身形纤弱,还有点跛脚。
是安桃!
须臾,小桃走至几人身旁。
“咦~”豆子疑惑,“小桃,你家公粮不是由安大左交嘛,你来粮站干嘛?”
小桃呼吸微蹙。
她脸颊粉扑扑的,活似一朵木芙蓉,虽绽放于灌木丛中,却难掩清艳之美。
小桃脸颊发红,不是因为太累了,而是...穿得太厚,走一路走热了。
“安大左这个人小九九贼多,我怕他在交公粮时,搞小聪明,给我惹麻烦。”
豆子爷:“小桃,路边有个石墩子,你坐上去歇一会吧。”
“我不累,我到前面看看。我刚去村西头,安大左家的门锁着,不知是来粮站了,还是走亲戚了。”
小桃往前挪,边走边打量路两旁的村户。
不一会儿,她返回石墩旁,冲几人摇了摇头,表示没找见安大左。
从安宁村到粮站,有两条路径可以走。
一,走大路
沿煤渣路向西走,略过供电局后,往北拐上一段距离即可。
二,走小路
像沈青那样,横穿煤渣路,在栽有杨树的田间小路上,七拐八拐,抵达目的地。
沈青:“小桃,你是走小路来的。也许...安大左已经交完公粮,走大路回家了。因此,你往粮站走的路上,没有碰到他。”
“不会。”
小桃摇了摇头。
“我进粮仓问过了,管事没在已交名单里,找见‘安大左’三字。
只剩两种可能性了。
一种,安大左离家后,没往粮站走。
一种,往粮站走了,但...中途,被某件事绊住了。
无论哪一种,我在这儿守着就行。”
“也对!”
队伍缓慢向前挪动着,几人边排队边聊天,倒也不觉得无聊。
半小时后,沈青穿过院门,进入粮仓地界。
院内的地,被夯得很瓷实。
前方20米远处,有一青砖灰瓦大仓库,队伍的起点,正是仓库大门。
想进入仓库,估计还得排上一小会。
沈青扫视一圈,于院墙旁,发现一只大猫。
那只猫,全身雪白,眼睛是湖蓝色的,蹲在地上,像一只超大号的蜗牛。
是买麦种那日,遇见的大白猫。
“咪咪~”沈青轻唤。
大白猫站起身,后爪落到前爪的印子上,姿态优雅走上前。
喵---
叫声温柔,仿佛在问:找我有什么事?
“喂你点吃的。”
沈青伸出手,让大白猫嗅了嗅。
见它嗅完没露出敌意,便从藤篮内掏出三只大虾,剥掉虾壳,把虾仁喂给它。
鲜甜的虾仁,令大白猫吃美了,它主动卧人脚边求抚摸。
沈青也不客气,直接rua了一通。
不同的猫,rua时手感是不一样的。
比如!
小狸,皮毛蓬松柔软,有一股热乎劲。
大白猫,皮毛油滑扎实,凉丝丝的。
十分钟后,沈青穿过大门,走进了粮仓。
粮仓,是长条形的,长200米、宽6米。
地上没摆放谷仓,却铺了三层防水布,布上堆满一个个山丘样的大豆堆。
大门两侧,各摆一张桌子。
桌上放有钢笔、花名册、账本、收据等物件。
桌旁坐着戴红袖章的管事。
再往后,是磅秤,和一群小伙子。
沈青走向西边桌子,“您好,交公粮。”
管事抬起头,黢黑的面旁上,扯出一抹和善笑容。
“哪个村?哪一户?”
“许家寨,安宁村,71户,沈青。”
哗---
管事打开花名册,一边翻页,一边转眼珠扫瞄纸上的内容。
末了,他不再翻页,视线也定格在一行小字上。
“‘沈’是三点水的‘沈’,‘青’是青草的‘青’,分到...淘洼正中央五亩地,对吧?”
“对,没错。”
“应交500斤公粮。”管事扭过头,喊来一寸头小伙,“先验粮,再称重,500斤。”
“行!”
小伙弯腰拿起一铁家伙。
那家伙,整体呈圆柱状,一端像针尖一样尖,中空,且中部铁柱被横着削去一半。
如此,它能轻松此入装有粮食的麻袋,抽出来后,可通过对铁柱内谷粒的捡侧,来判断整袋粮食的品质。
簌---
小伙走向板车,平举铁柱,刺入麻袋中,拔出来后,仔细检查铁管中的大豆。
个头偏大,饱鼓圆润,无杂质,嚼着有一缕豆腥味。
小伙抻开挂在腰侧的空布袋,手腕一翻,铁柱摆位由‘一’改为‘|’。
霎时!
管内豆粒通过顶端圆孔,滑落进布袋里。
接着,小伙重复之前操作,检查了另外几袋大豆的品质。
“刘管事,这一车大豆品质都达标了。”
刘管事:“称重吧,记住,要多退少补。”
“行!”
小伙喊来几个戴红袖章的青年,将板车内的大豆,全抬到磅秤上。
末了,他扯下腰间布袋,丢到大豆最上头,开始称重。
先往平盘上加砝码,再一点点拨动油标,直到杠杆达到平衡状态。
“531斤整,来,卸货。”
几人合力把绝大部分豆粒,倒进豆堆中,将空袋子和小半袋豆粒,放到磅秤上称重,反复抓取豆粒,直到秤上物件总重量达到31斤。
“喏,给。”小伙将空袋子和多余豆粒,递给了沈青,“去找刘管事拿收据。”
“行~”
沈青接过,放进车兜,走向门旁办公桌。
刘管事比着花名册,在账本上抄录‘沈青’信息,让沈青签完名后,又隔着拓蓝纸填写收据。
写完,撕下‘蓝版’收据,向前一递。
“保存好,可别弄丢了。”
“成~”
沈青接过票据,叠好收进衣兜。
倏地,身后传来沙哑的男声。
“许家寨,安宁村,5户,安大左。”
沈青转过身,视线越过装有鼓囊囊麻袋、粘草木灰藤篓的板车,看到了...安大左的背影。
沈青环顾四周。
小桃不在,跟随安大左拉板车的,也都是生面孔。
而且,安大左的裤腿上,粘有篓底同款草木灰。
莫非...安大左知道小桃在找他,使了一招躲藏计。
沈青走上前,“他念错了,户主是...安桃。”
女管事抬起头,凤眸里透着不悦,“这是交公粮,并非儿戏,到底是哪一户?”
“沈...沈青,你怎么在这?”安大左懵了。
花钱雇人拉粮食,捂鼻钻进藤篓,躲过安桃的眼睛,想只交自己家那份,让粮站去找漏交者安桃的麻烦。
尽管,安桃家的公粮,最终还得由他来交,但...能给对方添堵不是。
没成想,躲了一路,只差临门一脚时,被人当场抓住了。
沈青冲门口大喊,“小桃,快进来,安大左在粮仓呢,安桃~”
办事处旁,小桃听到喊声,快速跑向粮仓。
略过大门,看见安大左后,她问道:“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适才,她一直守在路口,没瞧见可疑人影呐。
沈青:“他呀,估计藏进藤篓,被人拉过来的。”
管事凝起眸子,“许家寨大队有大几百户人家呢,都搁这儿闹,工作还怎么展开?甭耽搁时间,说吧,到底是哪一户?”
小桃眼神坚毅,“许家寨,安宁村,18户,安桃。”
女管事看向安大左,用眼神寻问他的想法,毕竟,粮食...是他带来的。
“有些东西,一个人看很没意思,特想把它贴在公告栏上,让大家都乐一乐。”
沈青意味深长道。
瞬间!
安大左想起了认罪书,想起了闹着要带丈夫儿子回娘家定居的儿媳,想起了村长放出狠话,要用村里的大喇叭,把之前干的事公布出去。
安大左:“唉,算她的。”
哗---
女管事翻动花名册,找到写有‘安桃’的纸页。
“‘安’是安全的‘安’,‘桃’是桃子的‘桃’,分到西塞南头五亩地,对吧?”
“对!”
接下来的流程,和刚才差不多。
验货-称重-多退少补-抄录-签名-拿票据。
女管事瞥了一眼随安大左一同而来的板车。
“剩下的大豆,准备要交哪一户?”
来之前,安大左把大豆们过了一遍磅秤,总重量,恰巧等同于自家公粮份额。
如今,一下子去掉500斤,剩下的...哪够交啊。
“谁也不交。”
说完,他大力挥手,领着几人拉板车离开了。
小桃感激一笑,“谢啦,要不是你眼尖,安大左铁定要给我惹麻烦了。”
“藏藤篓,亏他想得出来。”
沈青握住车把,欲离开粮仓,西侧却传来争吵声。
扭头一看,一中年男子神情愤怒,一戴红袖章的小伙,平举铁柱。
“管子里的大豆,烂瓣不说,还发霉了,你从哪搞来的陈豆?”
男子:“新豆、陈豆,不都是大豆嘛,倒进粮堆一掺,谁能瞧出好坏?通融一下呗。”
“通融?”
刘管事凝起眸子。
“霉豆,上面长满有害菌。
把它放进粮堆里,有害菌繁殖,好豆整成了坏豆,你担得起这个责吗?
粮仓不是瞎胡闹的地方,回去整一车好豆再来。
不然,我依着花名册信息,找到瓦庄,让村长治治你。”
“别,走,我走。”
男子赔着笑脸,拉车离开了。
“哼~”
刘管事冷哼,他都数不清,这是交公粮以来,遇到第几个想耍小聪明的村户了。
小插曲散去,二人出了粮仓,和豆子寒暄几句后,来到粮站和土路形成的‘T’字路口。
沈青靠边停车,打算拾点白果,一妇人猛地冲上前。
“大青,你一帅小伙,咋跟一跛脚的混一块?”
霎时,小桃目露难堪,默默把有问题的脚,挪到了身后。
沈青则冷眼打量妇人。
约摸五十岁,个子不高,但很胖,胖到没有脖子。
花白的头发,盘成一个低髻。
长着一张圆盘脸,双颊油亮,眼神温柔中,透着一股说教、不悦意味。
沈青深思一番,从原身记忆里,检索出了胖妇人肖像,巧了,推树桩男子的信息,也捎带着被检索出来了。
男子,名叫郭兵,是妇人的大儿子。
妇人,名叫沈铁丽,是沈有根的大女儿。
沈铁丽,拢共生了两个儿子。
大儿子郭兵,高壮憨厚,从事跑船搬货行当。
小儿子郭军,由于是早产儿,身体瘦弱,倍受父母宠爱,不干活,也从不缺钱花。
起初!
郭兵迟钝,未察觉父母偏心,反认为当大哥的,理应照顾弟弟,甘愿将掏苦力挣工分得到的钱,分一大半给弟弟。
后来!
兄弟俩各自成家,郭兵在媳妇的点拨下,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
孝敬爸妈的东西,隔个三五天,便会出现在郭军家里。
郭军体弱多病没错,但他那人高马大的媳妇,竟也一点活都不干,缺钱花了,就找长辈或大哥要。
爸妈家里,凡是费时、费力、费钱的事儿,如劈柴、打井、待客、埋电线杆等,全甩给大儿子,关键...差别对待两个孙子。
儿子小奥,曾说爷奶偏心,只疼小元(郭军儿子)。
郭兵听了笑笑,只当孩子在说气话。
直到某一天,郭兵帮爸妈劈木柴,劈完,摞成垛,并将一部分木柴,抱进了厨房。
玩泥巴玩饿的小奥和小元,想吃醪糟荷包蛋。
沈铁丽笑着走入厨房,忙活一通,却只端出一个小碗。
【唉,找了半天只找到一颗鸡蛋。小奥,你是哥哥,要让着弟弟。下回,奶奶给你卧两个荷包蛋,好不好?小元,来,快吃。】
郭兵搬木柴时,曾瞧见案板下面有一整筐鸡蛋。
流了一上午汗,手都磨出血泡了,自己儿子却连口甜汤都喝不到。
郭兵寒心了,抱着小奥回了家。
自那日起,郭兵对父母、弟弟一家的态度,发生了转变。
逢年过节,礼物照送,上门求帮忙,也不推脱,聊天时,脸上总挂着憨笑,但钱...是真不给啊。
沈铁丽每次回娘家,都会给小一辈带点吃的,如梨子、焦米棍、麻花等。
尽管,原身和沈小花那一份,会被三叔一家抢走,但明面上是有兄妹俩一份的。
因而,原身格外尊敬大姑,也很听她的话。
沈铁丽嫁得好,丈夫郭大勇是煤矿的,不是劳力工,是...质检员,吃商品粮,工资是普通工人的1.5倍。
张铁丽自觉高人一等,与村户聊天时,语气很温和,架子却摆得老高,谈话内容也以说教为主。
村户碍于情面,不曾当面回怼,只...躲她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