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和李广田,站在屋檐旁边闲聊。
李广田:“今天会议上,拢共提个两个事。
第一件事,守夜。
咱村共有71户人家,从15号开始,每晚派四个人,在村子里巡逻。
守三个月就行,折合下来,一户只守5~6次。
守夜时,要带上木棍、手电筒和哨子。
一旦发现情况,木棍能防身,哨声能喊来同伴帮忙。
守夜,主要防那些偷鸡、偷鸭、偷狗的小偷。
去年冬天,辛庄的刘寡妇,养了六只大白鸭,毛顺体壮,都能下蛋了,全却被小偷偷走了。
据说,白鸭被偷那晚,刘寡妇听到了不寻常的鸭叫和扑腾声,她没敢出来阻拦,是怕对方手上有刀。
六只鸭子再重要,也没有人重要,更何况,她还有两个孩子要养。
第二件事,李坚来会议室,谈论小麦病害预防。
李老师在实验田,发现十几株矮小、梢头发黄的小麦,不是连成一小片那种,而是零散分布的。
他领着一帮学生,走遍许家寨附近的麦田,又发现七八株矮小黄梢小麦。
他说...有可能是传染病,提醒我们早点预防病害。”
沈青:“李坚有说要怎么预防吗?”
“没有,他昨天才发现这种情况,还没来得及想对策。
李坚走后,我们讨论了一下,大部分人都不认为那是啥传染病。
每年冬天,不知道要枯死多少株小麦。
来年春天,薅除死苗,再移栽青苗,不就行了嘛。”
可能是知青‘思想天马行空,农活一塌糊涂’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了,导致村户们不太信任李坚。
沈青:“李坚若没两把刷子,也当不成大学教师。
他那样说,必然有他的道理。
可以先等等,看他研究一番,能得出什么结果。
或者派人盯着麦田,观察黄苗是否往外蔓延。
蔓了,就想法防治,不蔓,那就是种庄稼的正常损耗,大家也能把心放在肚子里了。”
“大青,还是你考虑得周道,明天开会时,我提一下你说的这些。
李坚那帮人,很有毅力,大冷天跑实验田观小麦、记数据。
年,都不打算回家过了。
哦,对了。
厨柜里还有一大袋梅干菜,你要不要来一点,拿回家做扣肉?”
沈青听他这么一说,突然想起来,前两天买的五花肉,还搁酱油里泡着呢。
不过,泡的时间久点,肉也不会坏,顶多...变得更咸。
他还挺想尝尝拿酱油肉,做出来的梅干菜扣肉,是什么味道呢。
“行,装一点吧。”
李广田走进西屋,翻找一通,拿回一个抽拉绳小布包。
“喏,给。”
沈青接过,拉松袋口,露出棕黑色的梅干菜。
干瘪皱巴,又略带一丝韧劲。
气味很浓,像酱香+干草香的结合体,尝之不硌牙,艮艮的,还很香。
“蛮香的,不搭配五花肉,泡软切碎后,和鸭蛋一块炒,也挺不赖。”
“巧了,昨天晚上,吃的就是梅干菜炒鸭蛋。”
沈青抬眸望向枣树,没了叶子的遮挡,梢端圆润的小枣子,尽数暴露在了视野之中。
李广田:“那些枣子,是特意留给鸟儿吃的。
啧,喜鹊,一只没见到,麻雀,倒是见过不少。
麻雀,是害鸟,爱成群结队祸害庄稼。
我一瞧见麻雀啄树梢上的枣子,就拉长弹弓。
虽然准头不行,打不中它们,但泥弹冲撞出的声响,也能吓走它们呐。”
麻雀,和别的鸟儿一样,也是杂食性动物。
每年繁殖季节,麻雀会捕些蛾类、蝶类、螟类的幼虫,来投喂雏鸟。
不过,麻雀大部分时间,还是以小麦、水稻、高粱等禾本植物的种子为食。
它那三角形的喙,短小粗健,啄食谷物时特别的利索。
毫不夸张地说,抓一把带壳小麦,撒在地上。
一群麻雀落下后,不消两分钟,地上就会只剩下空壳了。
沈青摇头一笑,“麻雀,的确是害鸟,你不妨养只猫。猫,天生对鸟儿感兴趣,虽然难以爬上树梢捉鸟,但它的叫声和眼神,也足以吓飞麻雀了。”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明年开春,看谁家母猫下崽子,我去讨一只公的。母猫不行,春天时,母猫的叫声,跟杀猪一样,吵得人心烦。”
其实,冬末到夏初季节,公猫、母猫都会叫,能凄厉嚎叫一整夜的,基本都是母猫。
沈青走到案板旁,发现赵浩翻起面片来,比赵和灵活多了。
也对,他是学白案出身的,炸果子还不是手到擒来嘛。
赵浩放下一张卷好的面片后,拍了拍手上的糯米粉,“赵和,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许素芬放下小刀,“甭回了,中午留下来吃饭。家里还有几节腊肠,蒸熟切成薄片,就是一盘好菜。我磕几个皮蛋,拿蒜汁一拌,剁一半鸭肉,加土豆焖成鸭汤,再炒几个青菜,怎么样?”
赵浩:“这些菜...听着就让人直流口水,可惜,辛乡镇离安宁村太远了,我俩还有正事要干,不能在这逗留太久。赵和要去招工,还得想怎样培训工人,我要去塑料袋厂,定制新的包装袋。”
许素芬微微点头,摆个摊,都要提前打扫货架、准备零钱呢,办厂,指定有更多活要做。
于是,她不再开口挽留。
这时,赵和放下一张面片,不好意思一笑,别人卷一圈,他卷两圈,面片都被扯变形了。
许素芬没管他,卖相又不影响口感,甭管长的、短的,还是圆的、方的,经油锅一炸,保准酥脆清甜。
兄弟俩洗净手,寒暄几句后,随沈青一同离开了。
……
刚略过看桃树,大黄就在地上踩出一道泥爪印,亢奋的冲到主人跟前,抬起前爪,想扑人的大腿。
沈青连忙后退躲过,“不许扑,爪上都是湿泥,一扑一个泥爪印。”
大黄听懂指令,改用肋骨去撞主人小腿。
赵浩夸赞大黄有灵气,讨要几根细竹枝后,跟赵和推车离开了。
他怕自行车推到煤渣路上时,车轴又卡一堆泥巴,还要费劲去找细枝子。
沈青站在土路上,目送兄弟俩往北走,还瞧见有一波人,正在往南走,凝眸细瞅,发现是李乐他们。
李业,推着一辆二八大杠,豆子爷,驾着一辆骡车,豆子,背着大背篓,走在最后面。
须臾,李乐走到跟前,腼腆一笑,打个招呼,便拐进了院子。
豆子爷跳下骡车,“大青,出来送客啊?”
他刚才驾车时,看见那俩推车的人,是从沈青家走出来的。
“嗯。”
沈青扫了一眼车兜。
躺在厚被褥内的张建民,正张嘴打鼾。
他的枕旁放了一袋子的药,纸包、盒装、瓶装都有。
“辛乡的朋友,来找我谈点事。”
“李乐,你咋回来了?建民怎么样了?”
院内传出惊呼声。
豆子爷皱眉长叹一口气,豆子说过,他用‘崴脚红肿’的理由,稳住老伴不来医院。
谎言被拆穿,儿子伤到下不来床,有得闹了。
“我先进去了,有空再聊。”
“行。”
豆子爷往前走几步,攥住骡子的缰绳,拐进了院子。
很快,豆子踩着泥泞的土路,走到沈青跟前,其身后的藤篓里,还传出扑腾扑腾的声响。
豆子理了理背篓肩带,“这条路真难走,鞋子差点被泥巴洗掉。那两个人是谁啊,瞅着有点面生。”
沈青把这几天发生的、与辣条厂有关的事,全讲了一遍。
如赵浩登门谈合作、邀孩童试吃辣条、到村长家签合同。
“办厂...好事呐。”豆子咧嘴一笑,“我想进点辣条卖,大青,你是合伙人,给我个最低价呗。”
豆子看得很开。
卖辣条,并非他的专利,谁卖都行。
他对自家辣片口感有信心,好友也说了,现烤的辣片,要比袋装的好吃很多。
辣条厂建在辛乡,起初,大概只有在辛乡镇的小卖部里,才能看到‘笑笑辣条’。
后面,辣条销售范围八厂会扩大至周边乡镇。
这钱,与其让别人赚,不如落自己兜里。
从辣条厂进点货,把爱吃现做的和爱吃袋装的,全引到自己摊子前。
沈青:“行啊,辛乡离得太远,让张泽每次进辣椒油时,帮你捎上一批货吧。”
“成。”
扑腾---
背篓内再次传来异响。
沈青侧身看向背篓,藤条编得很密,瞧不见里头情况,但那臭烘烘的气味,让人很容易就猜到里头装了啥。
“你买鸡了?”
“嗯,回家取钱的那晚,我奶不是说,要每隔三天杀一只鸡,炖汤给我爸补身体嘛。
家里养的鸡,眼瞅着就要下蛋了,杀了多可惜呐。
临出院前,我拐了一趟菜市场,挑了8只老母鸡,1块钱一斤,啧,真贵。
我家养了10只鸡,怎么着,一天也能捡5~7颗蛋吧,算下来,一人一天能吃一个蛋。
前提是,我爸不偷摸捡蛋,拿去换酒喝。”
“你爸伤得重不重?问清楚那天发生了什么吗?”
豆子扶着杨树,来回抬脚,借住粗糙的树皮,刮掉鞋底的泥巴。
“被树桩扎出来的那个伤,没感染,也没有哪条血管,被扎出大窟窿,不要紧,最多留下大疤。
腿骨...腓骨没事,胫骨断了,断成了三段。
没开刀,院里老中医,徒手把骨头挤复位了。
腿肚子上有伤,打不了石膏,只好用铁圈+铁棍,固定住腿骨。
伤口,三天换一次药,直到结痂为止。
伤筋动骨一百天,大夫说了,四个月内,我爸不能乱动。
断骨一旦错位,就跟嫁接果树似的,连接部位会增生一些硬物。
要么,一辈子忍受小腿使不上来劲。
要么,去医院打断骨头,磨掉增生硬物,重新接上,再遭一回罪。
我爸失踪那天发生的事,跟你猜得差不多。
他出了个馊主意,联合李东,想坑走所有赌金。
拿着李东给的5块钱,在辛庄小卖部打了一葫芦酒,跑到西塞大塘去喝。
喝醉了,扶着石头呕吐。
没扶稳,摔倒滚下藤坡,停止翻滚时,腿肚抵在了树桩截面上,石头一碾,就腿骨断裂,腿肚也被扎穿了。
他喊了很久,都没人回应。
不知是疼晕了,还是酒劲上来了,反正是闭眼没意识了。
再睁眼,就是在医院了。”
人的小腿,有两根骨头。
隔着肌肤,能用手摸到的那根,是胫骨,主管支撑。
腓骨未于小腿外侧,比较细,起辅助、平衡、支撑作用。
“啊---”
院内传来凄厉的喊叫声。
“不是说崴脚嘛,咋又是骨折、又是扎穿腿肚?
合着...你仨合起伙来哄骗我。
李业,我亏待过你嘛?我怕你俩吃不饱,每回都往你俩碗里多盛一勺饭。
我苦命的儿啊,一个人进手术室,怕不怕?
当时,我要是知道你伤得这么重,哪怕拦不到车,也要拄着拐杖,一点点走到县医院。”
“甭怪李业,是我叮嘱他不要跟你透露建民受重伤的,省得建民还没治好,你却先倒下了。
我是师父,李业不敢不听我的话,你要怪,就怪我吧。”
啪---
豆子奶拍车框、摇被子,开始哭喊起来。
一哭儿子命苦,呕个吐,都能摔下藤坡,被石头碾压,二斥曾隐瞒病情、哄骗她不要去医院的人,沈青亦在其中。
“那个---”豆子尴尬的揉了揉鼻尖,“我奶一遇到和我爸有关的事,情绪就容易失控,你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豆子奶虽溺爱儿子,但不要求别人像她一样宠惯豆子爸。
家里的好东西,也不是只给张建民一个用。
不克扣李乐和李业的口粮,念及兄弟俩正在长身体,会多做一些饭,还会翻出箱柜里的旧衣服,改一改,分给他俩穿。
是以,哪怕豆子奶偶尔会偏激,为儿子攻击所有人,李乐等人,仍很尊重她。
沈青自然不会跟一个小脚老太婆置气,“没啥,我有一招,能让你奶消停下来。”
此刻,凄厉的哭喊声,仍回荡在小院及四周。
豆子眨巴眼。
取钱那晚,亲奶犟着要去医院,大青用‘徒步会崴脚,坐车耽搁时间’为由,成功把人劝回家。
这一回,对方想的招,应该也很好使。
“大青,你有啥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