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王杰睁开眼睛。
“这姑娘脉搏...往来流利,像一颗在瓷盘里滚来滚去的珍珠,滑而不涩,还很有力道,是喜脉呐。月份...不足四个月,三个多月吧。”
今天是11月8号,往前推三个多月,便是七月份喽。
朱大阳愁云攀上眉梢,七月份时,他的确在和胡丽娜谈对象来着。
二老见儿子不说话,便知时间对得上。
啪---
朱大阳妈猛拍大腿,“造孽啊,这可怎么...”
“大嫂~”朱燕宽慰道:“今天是大喜的日子,甭说丧气话,咱先问问那姑娘有啥想法。”
哼---
胡丽娜冷哼一声。
“我被踹了之后,暴饮暴食,身材走样,月经也不来了。
原以为是太过伤心造成的,直到一周前,我吹冷风感冒了,跑中药铺看病。
大夫给我把了脉,说我怀孕了,我这才明白...我身体的异常变化,全是因为怀孕了。
我带着孩子,怎么嫁人呐?
朱大阳,你给我三千块,我去趟县医院,咱俩就两清了,往后,我绝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嘶---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这年头,一个人不吃不喝干十年活,都不一定能赚到三千块。
李素娥爸妈对视一眼后,上前围住朱大阳,怒斥他办事不厚道,央其给个说法,话里话外,都暗示这个‘说法’和钱有关。
朱燕也去凑热闹,称孩子是无辜的,好歹是朱家的种,建议把孩子生下来,留在朱家养。
二老离开座位,向亲家赔罪,斥责儿子不靠谱,关于胡丽娜,他俩并未说要怎么办。
李素娥抓住丈夫的胳膊,虽没有说话,却眼眶湿润,透露着害怕。
朱大阳眉头皱成川字,他试图动脑筋想对策。
奈何,近处嘶吼,远处叽喳,吵得他脑瓜嗡嗡的,快要爆炸了。
“大阳控不住场子,我过去帮忙。”
季雪说完,就要往院中央走去。
干哥干妹,虽是打趣时的玩笑话,但朱大阳人品不赖,帮过季雪很多忙。
如今,朱大阳碰到难关了,她怎能在一旁干看着。
“等一下。”
沈青抓住季雪的手,触感柔软细滑,为防止她挣脱,他加大了攥握力道。
季雪甩动胳膊,发现使再大的劲,也挣不开对方的手。
“松开,几个中年人火力太猛了,大阳和素娥招架不住,我要把他俩拉出去。”
“你想好解决这事的法子了吗?没想好,就往前冲,非但拉不出他俩,反而会令自己陷进去。给我几分钟,我来想个对策。”
这话说得在理,季雪回到原位,低头看相连的两只手。
对方攥得很紧,自己却没感觉到疼,力道把控得很精准嘛。
沈青驱动异能,提高视力,挨个扫视在场的人,连小动作和微表情,都不放过。
扫视三圈后,他发现了猫腻。
胡丽娜和王杰,总会在不经意间对视,对视的那一刻,一个神情得意,一个嘴角上扬。
曾经叙述看病经历,夸赞王杰医术不错的二人,望向红毯中央时,脸上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偶尔,还会挑眉进行眼神交流。
嘚,组团做局没跑了。
忽的,沈青灵光乍现,他想出一个计策,尽管没有十成把握能解决此事,但眼下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沈青朝季雪侧身子,小声说道:“我想到一个招,你的包借我使使。待会,你冲进红毯中央,替素娥讨说法,我跟上去劝你,顺带把招使出来。”
说完,他松开了手。
热意离开,寒意袭来,令季雪稍微不大适应,她活动一下右手后,卸下肩上的绒布包。
“喏,给。”
季雪的包比较小,约有两个巴掌大,里头装着钥匙、木梳、小镜子等物件。
沈青接过绒布包,将其塞进自己的挎包中。
季雪挽起袖口往前冲,“好你个朱大阳,素娥善良贤惠,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姑娘,你不珍惜,还让她受委屈,看我怎么收拾你。”
朱大阳懵了:什么情况,干妹子不帮干哥?
季雪伸出手,欲揪朱大阳的衣领,沈青冲上前拦住了她。
“胡丽娜是否怀孕,还没有定性呢。你...你们不去想解决办法,咋还起内讧呢。”
朱燕猛地扭头,“定性了啊,王杰把过脉了,就是怀孕了。”
“你们有啥亲身经历,能作证王杰医术很好吗?”
沈青语气淡淡,但声音飘入耳中后,下意识想回答他的问题。
李素娥爸:“我头一回来小朱庄,压根不认识王杰。”
朱大阳:“小时候生病,都是去卫生院,近几年,一直在外头跑,不晓得村里情况。”
朱安:“我没找过王杰看病,但看见过他采草药,晒干后拿到镇上卖。当然,村里挖草药卖钱的,不止他一个。村西头的囡囡,时常拎着麻袋和小铲,四处挖小蓟、地丁啥的,晒干后卖钱补贴家用。”
朱燕:“我...我能作证,半年前,我胳膊上起了个火疖子,肿成鸽子蛋大,一戳老疼了,找到王杰,他开---”
沈青抬手截断朱燕的话。
“你这人满嘴跑火车。
新郎接新娘还没回,大家坐着打牌、闲聊时,你在各个八仙桌间转悠,宣传...大阳家里里外外,全是你在操劳,称大阳曾放话要给你养老,生病、住房,都由他包了。
刚才,你横插一脚,说着‘孩子是无辜的,那是朱家的种’车轱辘话。
不帮忙,反倒添乱,你真有能力...操劳两个家?
你的话,可信度太低,不能给王杰作证。”
朱大阳妈皱眉不解,“朱燕,你的确帮过我家的忙,但都是...我忙完四分之三,你跑过来和我一同收尾,顺带拿走一些鸡蛋、红薯、茄子而已。从你口中说出来,咋就变成...我家的活,全是你干的?”
朱大阳凝着眸子,“三姑,你有一儿一女,还轮得着我来给你养老?”
朱燕讪笑,“那些都是话赶话,我纯粹想..给大家留个好印象,好给葛涛说媳妇,做不得数的。”
这时,王杰走了过来。
“小伙子,大宁和大北说的看病经历,足以证明我医术不赖,还是说...你刚才思绪乱飘,没认真听他俩讲了什么?”
“听了,一个起红疹,一个发烧嘛。”
沈青挑了挑眉。
“我头一回来城东,小朱庄的人,除朱大阳外,我谁也不认识,也不信他们说的话。因此,我对你的医术,持怀疑态度,除非---”
“除非什么?”
王杰算是看出来了,眼前小伙是个刺头,不把他说服了,压根不行。
“我刚才在屋后,碰到一脸色苍白的少女,她含胸捂肚,步子虚浮,拐进了一户人家。
除了我说的这些,她指定还有别的病症。
我把人拉过来,你给她把把脉,若能精准诊断出别的病症,我就相信你的医术。
我不是医生,无法判断你说的对不对,但...病人可以当裁判呐,毕竟,病人最清楚自己哪不舒服了。”
“行,你把人拉来吧。”王杰爽快答应。
小伙说的病症,他可太熟了,跟女儿振瑛的病症一模一样,媳妇领着女儿去了中药铺,大夫说是气血亏虚,开了张对症的方子。
每回卖草药时,都会顺带抓几副药,方子上的内容,他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
沈青凑近季雪,小声道:“你扯下院门口长桌上的绒布,待会儿,我进院前会学一声狗叫,你举起绒布,挡住所有人的视线,我再把人拉进杂物间。”
“成。”
随即,沈青走出院子。
季雪来到门口,将长桌上的物品,塞进眼镜男(记账的)怀里,双手抓住布沿,用力抖动几下,抖掉浮灰的同时,还令绒布脱离了长桌。
眼镜男皱眉不解,“你这是要干嘛?”
“借绒布一用。”
不一会儿,汪,院外传来一声犬吠。
季雪忙高举绒布,令绒布一侧抵住门框,一侧伸出院外。
沈青领着一人走到步旁,“季雪,斜着往杂物间挪。”
“好。”
季雪大张着胳膊,迈着小碎步,朝小平房走去,沈青亦是如此。
须臾,绒布与平房门帘接轨。
沈青领人走进屋内,墙角堆着砖头、农具、藤篓,和...一条腿断了半截的凳子。
沈青擦了擦凳面,搬几块砖头,充当椅腿,让人坐在门口。
沈青掀帘走出平房,让季雪收起了绒布。
王杰:“什么情况?”
“一个村住着,彼此都认识,面对面把脉,怕你俩用眼神作弊,还是隔着门帘把脉为好。”
簌---
门帘晃动间,打屋内伸出一只胳膊。
小臂纤细,手指袖长,浅藕粉色的指甲油,给手添了一抹亮色。
冷白的肌肤,一点也不油润,瘦到...似乎没有肉,只有骨头和皮。
啧,虚得厉害呐。
王杰自信满满,“小子,你把把脉难度加大,我精准诊断出病症,只换来你一句“信了’,岂不是很吃亏?”
沈青挑了挑眉,呦,这是要打赌的节奏呐。
“你若精准诊断出病症,我给你40块,反之,你给我40块,怎么样?”
“行啊!”
王杰指腹搭在纤细的手腕上,闭上眼睛,表情格外认真,末了,睁眼露出得意笑容。
沈青:“这姑娘脉象如何?”
王杰:“也是滑脉。”
“怀...怀孕了?”人群中传出一声惊呼。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滑脉分为好几种。滑而有力,如珠滚瓷盘,是怀孕之兆,门帘后面的...又弱又涩,是气血亏虚之兆。喂,门帘后面那位,你白天气短懒言,夜里失眠爱胡思乱想,对不对?”
瞬间,纤细手腕向下一翻,指甲哒哒敲击桌面。
王杰看向沈青:“她这是怎么了?”
沈青佯装愠怒,“说几句话,就喘粗气,用敲桌子代替说话呗。”
一猜就中,令王杰心里乐开了花,他稍微调整下坐姿后,提出一个个疑问句。
如,是否走点路,背就直不起来,是否干点活,就心慌得不行,是否耳鸣、痛经、头晕等。
门帘后头的人很给面,王杰每问一句,其就敲敲桌面。
问完,王杰要来纸和笔,唰唰写下了方子,还捏着纸张,大声读上面的内容。
【当归,川芎,白芍,熟地黄,茯苓,炙甘草,白术】
这时,人群响起一波波夸赞声。
“真神呐,把把脉,就能诊出所有病情。”
“是啊,下回生病,不用去卫生院了,找王杰就行。”
“小伙,王...大夫精准诊断出病症了,这回你说不出反驳的话了吧?”
王杰神气活现道:“小子,愿赌服输,给我40块钱吧。”
有了这40块,保准能过个好年。
沈青不掏钱,反而皱眉撇嘴。
“怎么---”
王杰故意拔高嗓门。
“你想耍赖?若赌约只有咱俩知道,你输了不愿掏钱,我也不能把你怎么着。但...在场的人,皆目赌了赌约的全过程,你敢耍赖皮,他们就敢把这件事当成笑话往外传,一传十,十传百,早晚会传到你住的村子里。届时,你一出门,就会有人戳你脊梁骨,斥责你不讲信用,甚至给你起个‘老赖’的外号。”
“唉~”沈青咂舌叹气,“这么说...输掉的那个人,不掏钱...就是小人一个喽?”
“嗯!”
在40块的诱惑下,王杰下意识点了点头。
沈青神秘一笑,掀起了门帘,“出来吧。”
簌---
门帘晃动间,走出一个人。
那人拘谨地抠着手指头,双手一只白一只脏,娇小瘦弱,但那微凸的喉结、胯骨窄直,皆表示他是个男的。(女性胯骨宽圆)
“啧啧!”沈青摇头轻啧,意味深长道:“是男是女,都诊断不出来,哪来的胆量,说诊断出了喜脉?”
众人乐呵大笑。
“李景是瘦,性子也温吞,但他的确是个男的啊。”
“就是,别看李景现在性子绵得很,李昌在世时,他可调皮了。穿着开裆裤、握着树枝,撅着大腚四处跑,他是男是女,大家可太清楚了。”
“唉,当年,李昌在矿上干活,他点炮,炮没响,炮没响,他跑回去查看,结果...炮响山崩,要了他的命。补偿款,李昌媳妇卷走它跑路了,兄妹俩相依为命,李景性格也越来越沉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