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户川乱步跟着那只三花猫。
风忽地变大了。
树叶被吹得簌簌噪响,叶子被风卷到乱步头上,仰头一看,他才发现阴云已经在头顶堆积出了深厚的色泽,几乎下一刻暴雨就会倾盆而至。
他刚想问三花猫什么时候到,就见前面那只三花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一个穿着深色西装,带着圆毡帽的中年男人。
男人拄着拐杖走在前面,后颈的三色头发鲜明的向江户川乱步表达了他的身份——
那只三花猫。
异能者?
少年皱起眉心,还没习惯‘异能者’这样的特殊概念,但这不妨碍他推理对方的来意。
片刻之后,江户川乱步睁大双眼,惊讶地看向他:“大叔,你是……”
男人笑呵呵地侧头,“和你父亲算是旧友,之前欠过你父亲一点人情。”
他说,绕出这个巷子之后,脚步停了下来。男人把拐杖顿在地上,支撑手掌,回头沉沉地看着江户川乱步,那双金色的瞳仁里闪过一丝叹息和于心不忍。
“本来我不应该让你涉险的,孩子。”夏目漱石歉意地说道,“但是接下来能影响到她的人屈指可数,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少年天才江户川乱步。
他本来应该将这个孩子引导向更合适的监护人,用更好的方式保护旧友的遗子。但等他找到江户川乱步的下落时,却发现他已经处于赈早见宁宁的庇护下。
他曾经的学生看上了少年还未成型的才华,精心饲养了起来,就像中原中也那样,作为另一项权重的培养候选。
好在,擅权的野心家留有一份真心,让一切有了挽回的机会。
江户川乱步没有去听他的话,他推了推脸上大得可以遮住他半张脸的太阳镜,透过虹色的镜片环视周围,少年点点头,确认道:“这不是回去的路,你找我有事。”
这条路不可能通往人少安静的海岸别墅区。巷口的喧嚣和不断掠过的人影,这些人身上的装束、神态无一不反馈了这条道路通往的方向——
港未来。
港口Mafia总部所在地。
江户川乱步仰头看向夏目漱石,冷静地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夏目漱石反而笑了,问道:“你知道宁宁接下来要去做什么吗?”
江户川乱步一怔。
是枝千绘要去做什么他当然知道,这么简单的事情一眼就能看出来。
无非是以身做诱饵杀死几个暗杀者,再借他们的出现顺藤摸瓜找出背后的势力,宁宁向他保证过会解决这些问题的。
而且宁宁的武力……
应该能打赢跟踪的刺客吧?
乱步拧着眉头,越想越不对劲,但是始终没抓住核心部分,找不到答案。
夏目漱石反而叹了口气。
“……那孩子比我想象中要珍惜你,连这些事都没让你听见。要是早几年恐怕就不是这样了。”
回想起久远的记忆,男人言语之中不免有些欣慰。
夏目漱石问:“她的计划你知道多少?”
“那套开源节流的方法吗?我猜出来了,满分通过,但是宁宁还是不让我给她帮忙。”
说起这个江户川乱步就格外不满,少年鼓起腮帮子,有些掩藏不住的愤愤显露出来,被夏目漱石尽收眼底。
夏目漱石一时语塞。
早听闻少年万中无一的推理能力,但没想到比想象中更恐怖。
“喂,大叔。”
“你是宁宁的老师吧?”
忽然,江户川乱步抓住了一个新想法,瞬间就抛却之前的思虑和不安,朝着夏目漱石露出灿烂自信的笑容。
“如果我帮你解决了你的问题,你能不能跟宁宁说,让我加入她的组织?”
少年站在光下,短发张扬地翘起稍尾,眼里的翠色掠过世间世人,骄傲得是已经认清自己特别之处的模样。
但他那身不符合年纪的黑色西装仿佛就已经在宣示着,他会义无反顾地成为赈早见宁宁野心的一部分。而他的能力势必会助长港口Mafia的气焰。
但赈早见宁宁没有这样做。
她选择把少年保护起来。
夏目漱石没由来地想叹气。
他这个学生真的是野心勃勃到了极致。偏偏又像张牙舞爪的凶兽,在撕咬敌人的同时还会细细地护着腹部最柔软的逆鳞。
夏目漱石顿顿拐杖,回答江户川乱步:“这件事我最多提一句,她会不会真的答应我也不能保证。”
“不过关于我要委托你的这件事,乱步。还记得她和你说过的话吗?”
聪明人之间不需要过多提点,一瞬间,乱步脑海中浮现了第一次见面的茶室。
【我明白了。】
【让乱步不安的夜晚很快就会消失。】
【我会用最快的速度解决问题。】
用什么方法最快?
——杀戮。
那么刚刚停战的港口Mafia又要从哪里获得开战借口?
——刺客?
——差点被刺杀成功,身受重伤的首领?
江户川乱步悚然一惊。
夏目漱石看着少年逐渐意识到危机而缩紧的瞳孔,轻声一叹,转身迈出巷口,对乱步说道:“走吧,孩子。你一个人劝不住她,我带你去找能帮你的人。”
乱步烦躁地跟上去,走出巷口,懊恼于自己居然没有看出来是枝千绘的想法,听见夏目漱石的话也只是抿着唇问了一句:“谁?”
夏目漱石微微扬起手里的拐杖,指了一个方向。
江户川乱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港口Mafia总部大楼屹立于城市之上,威风凛凛,镇守四方。
“你拿着这个去找一个叫中原中也的孩子,告诉他发生的事情,加上他,你们两个劝住宁宁应该是够的。”
夏目漱石递给江户川乱步一张东西,乱步接过来,念着纸张上的一行小字:“银之神谕……?”
乱步愕然看向夏目漱石。
他记得这个东西,是枝千绘对他说过,银之神谕在港口Mafia内部与‘圣旨’无异。
有这个的人很少。
少到几乎是特殊中的个例。
夏目漱石报以微笑,没有解释半句,只是说道:“这只是你进门的通行证,凭这个你带不走宁宁饲养的荒兽。该如何让他帮你就要靠你自己想办法了。”
江户川乱步把那份纸张小心地叠起来放进口袋里,他刚要走,已经迈开了好几步,赫然想起一件事,被是枝千绘喜爱的绿眼睛里一片破碎的微光。他按不下心里的慌乱,匆匆转身看向夏目漱石。
夏目漱石疑惑地扬眉看向他。
“我……”
江户川乱步深呼吸一口气。
“大叔,你能不能明确告诉我,宁宁会做什么?”
他不想猜。
他怕他猜出来的是最坏的结果。
夏目漱石温和地笑了,眼里带着欣慰和期望。
他告诉乱步——
+
当然是两个都选了!
是枝千绘如是说。
当然她不是心有灵犀感知到了乱步的疑惑,作为一款高效战神,该如何在最快速度里拿到对敌宣称,那当然是两个都选了!
那是被江户川乱步天才般的头脑堪破的那个计划之外,是枝千的一个相当有风险的方案:
即,以她自己为诱饵,探查组织、以及组织内外的情况,进行最精准的铲除异己,为将来的美好横滨打下夯实基础。
这里就不得不提一手森鸥外了。
多亏森鸥外最开始的行为,她才能传达出‘港口Mafia首领病重’的谣言,旁敲侧击地一步步激化蠢蠢欲动的敌人们动手的欲.望。
再以森鸥外的存在为中点,和她有密切合作的异能特务课进一步合作,传达虚假信息,瞒天过海。
这批刺客的战斗力远超其他,是因为他们背后的势力更为深邃,哪怕是留下尸体,是枝千绘也能有证据进行下一步。
再然后就是另一条选择。
这场刺杀之后是枝千绘会借助之前一直向外散布的‘首领孱弱’谣言更深一步化为‘首领病重将死’,勾引潜藏的一切敌人。
不枉她之前派干部中也出去转一圈暗访探查那些门阀的盟友,发现了一直给她添堵的大鱼一条。现在既然收到了纸片人的催催,这次她要狠狠高效一把——
比如,赶尽杀绝。
哈哈!
星辰大海近在眼前!
送给纸片人的美好未来也触手可及!
少女缜密的计划着每一个环节。
以小鱼钓大鱼,以鲜肉套野狗,如此层层递进,环环相扣,一步步将阻碍斩杀殆尽,一点点堆砌起守护珍宝的理想之城。
但千绘似乎没想过一件事。
她自己是不在乎受伤,可其他人呢?
时常会想起自己亲手下毒而沉默的森鸥外、愧疚于因为自己而使是枝千绘受伤身体健康直线下降的中原中也、以及——江户川乱步。
重度依赖她的少年天才最怕的就是再一次失去重要的人,更何况是眼睁睁地看着她受伤。
丝毫不知道自己在火葬场边缘反复横跳呢,千绘酱。
…
但是千绘酱她一点都不知道。
她已经领着跟踪的暗杀者绕进了一个远离繁华街道的巷子深处,左右看看,确定没有其他后援,才迤迤然转身。
“哇唔。”
暗杀者们猛然发现,他们的目标,那个少女见到他们的时候忽然地却是笑了。
少女眸色清浅,一一扫过每一个人,巧笑嫣然地看着他们,说道:“原先有特一级危险度的异能者,居然一共三名。”
嘴上说着惊讶,但语气平静得好像早就知道一样。
“真看得起我。”
少女忧愁地叹息一声,微微抬眸看过来,仅仅一眼,就惊得暗杀者们不自觉后退一步。
那不是被围困者的眼神。
反而像是他们才是猎物,才是用来悬首祭旗的祭品。
“……不,别被她吓到了!”
其中一人低吼道:“这里就她一个人,这就只是个黄毛丫头而已!怕什么?!”
“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这座城市就是砧板上的鱼肉,杀了她整片关东就可以分崩离析——”
少女沉静地听着暗杀者的怒喝,静静地看着他们成包围式堵住巷子唯一的出口,忽然问道:“还有一个人呢?”
暗杀者们悚然一惊。
“我记得情报上写的是四个人才对,三名特一级危险异能者,再加上一名……”
是枝千绘勾起嘴角,微微后仰。
破空声犹如离弦利箭从后方飞掠,那声音静得如同蚊子呐呐自语,恐怕是专业的杀手。
少女抬手,死死扣住从后方来握着匕首的那只手腕,硬生生在匕首刺入自己的最后一刻扼制住了他,泛着寒光的刀尖距离她的心脏仅差一点。
清脆的骨裂声骤然响起,紧接着就是尖锐的惨痛尖叫。
毫不犹豫地旋身扣腕,狠狠地一个过肩摔把暗杀者掷出去,肉.体砸向地面的沉闷声过后再看眼前。
是枝千绘笑了。
“很好,四个到齐了。”
樱发少女向前一步,瞳中亮起异样的十字炫光,头顶侧位倏忽间有无数虚晃丝线构筑出几何图案的光轮,发出让人颤抖的亮光。
精灵回廊联通天地之间,人们突然发现,天色暗了。
那是一种灰暗的颜色,就好像暴风雨来临之前,冷风卷过沙滩涌向沿岸的房屋,浪花猛击礁石,远处,升腾的巨浪正在汹涌奔来。
压倒性的威压如同万丈海水从头顶扑下,压得暗杀者们浑身上下骨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完全动弹不得。
“这样就好很多了,不然我还要一个一个去给你们收尸呢,多麻烦。”
轻慢、蔑视。
宛如高高在上的上位种俯视蝼蚁杂鱼,嘲弄着他们的不自量力,还有一股不可忽视的嗜杀之意。
暗杀者们惊觉,自己可能才是落入圈套了。
对面,少女一展异能,犹如天使宣告死亡一般,肃杀之意扑面而来。
“在?死个宣称?”
+
风下,繁华的街道已经一片死寂,乌云压过,暗色笼罩城市。
夏目漱石拄着拐杖站在大街正中央,安若磐石地站在这里,任由狂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眼中墨色凛然,眺望不远处的天空。
头顶的云层都被搅成漩涡状,那些被天光透过的云层仿佛,一闪一闪映亮的仿佛是死神的虚影,云层里闪过暴怒的雷电。
犹如天灾。
两年前夏目漱石见过这一幕,不过他见到的那一次比今天还要盛大,整个租界都在那场战斗里化为乌有,海水倒灌之后,一块陆地就此消失。
这就是赈早见宁宁的力量。
她能拿得下关东不只是因为她的谋算,还有这份无可匹敌的武力。
“夏目先生,这……”
穿着和服的年轻人从夏目漱石身后走来,他迟疑地看了看天上那道旋涡,说道:“刚才控制室来报,那边的异能数值已经突破临界值,夏目先生,这是否要出面干涉?”
夏目漱石没有看他,那双金色的眼里倒映天空,头也不转地问道:“你认为呢?”
和服青年顿了顿,似有犹豫,没有直接回答。
他不出声,夏目漱石也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事发地。良久的沉默之下,反倒是年轻的那个按捺不住了。
“……”
种田山头火叹了口气,扬眉笑了一下,摸摸自己锃光瓦亮的脑袋,道了句:“不愧是夏目先生,您什么时候发现的?”
夏目漱石哼笑道:“不做好准备那孩子不会动手的。早在她让中原中也出海的时候我就怀疑了,港口Mafia确实已经不下于历史悠久的Mafia组织,可就算如此,宁宁也不会放心把她手里珍视的东西放到视线以外的地方去。”
“要么,是还有另一道防护层,是么?”
夏目漱石平静地说道。
他也没有质问,语气平淡得像是喝水一样,揭开了上一场里世界战争结束的内幕。
只要他想,这位被是枝千绘视为顶级剧本组的真·大佬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揭开幕布下所有戏码,揭穿一切谎言。
那名年轻的异能特务课长官却没有一点慌乱,笑呵呵的应下了刚才那几句问的话有作假成分:“是,我和那位赈早见首领签下过不少合作协议,刚刚结束的那场战争,还有即将发生的一些事情,我不否认和赈早见宁宁交易过一些事情。”
他说,直截了当地承认了在中原中也出海之后的安全保障上,异能特务课和是枝千绘之间确实有不见光的交易。
种田山头火恭敬地回答着老前辈,姿态上却更有年轻人的傲气,他跨一步走到夏目漱石身后,仅落半步。
种田山头火抖开折扇,在大风天气里摇摇扇子,笑着继续说道:“您知道,她要的不是这场战斗的输赢,对于赈早见宁宁来说一场战争的输赢没有意义。”
“她要的是战斗结束之后其他人的反应,以此来判断她该从谁开始下手。就像设下陷阱的猎人想抓捕大型猎物,苦于时间紧迫没有足够的诱饵,便在自己身上划开一刀,走进陷阱当中,成为猎物的‘猎物’。”
“但是说实话,夏目先生。”
种田山头火眺望远方风云变幻,忽地一下攥紧了手里的折扇,眼底闪过一丝凛然。
“如果赈早见宁宁的虚弱程度与两年前无异……就算是特务课,也想试一试能不能铲除她这个扎根在城市暗面的危险人物啊。”
这个诱饵的诱惑力很大。
但凡有点野心的人都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更何况港口Mafia盘踞横滨多年,严重影响了异能特务课的威信。
只要赈早见宁宁死亡,整个关东乃至里世界都会经历一次大洗牌这句话绝不是说说而已。
夏目漱石不置可否地笑笑,扭头看了一眼这个刚就任没两年,还格外年轻气盛的后辈。
他只指出一点:“那么不出一个月,你就该从这个位置下去,然后死在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就像上一任那样。”
闻言,种田山头火叹了口气,无奈地附和一声‘您说得没错’,他将扇子收拢敲在掌心,无可奈何地认下了这句话。
他忌惮那名少女首领又何尝不是因为这一点。
“我知道,夏目先生。让英雄对付英雄,好汉搜查好汉不失为一种抑制Mafia组织生长的方法,但同时我也知道,这是赈早见宁宁,她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人。”
“所以。”种田山头火顿了顿,年轻的长官讪讪,自叹,“这不是向您求助来了吗?”
夏目漱石莞尔:“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一个个的,心思都沉得快把我们这些老家伙比下去了。”
男人说着,摇了摇头,愈发无奈。
他眼里也多了一份年长的叹息:“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种田山头火呵呵一笑,也不遮遮掩掩了,恭敬地弯了弯腰,说道:“是。据我所知,赈早见宁宁从来不是冒进的性格,她之前的手段虽然激进,但绝对不可能用这种方法去处理剩余的敌人。”
“我想知道,她为什么……”
种田山头火停顿数秒,再看一眼远方狰狞的乌云,还是放弃委婉,说出了他真正要问的问题:“赈早见宁宁为什么有意挑起第二次战争?”
夏目漱石眯起眼睛打量着他,惊叹于年轻的后辈的敏锐侦查力,心里笑着感慨横滨后继有人。
“她不是要挑起战争,种田。”夏目漱石说:“她只是想清理战后余波,用最快的速度保证横滨内外稳固如山,这样她就可以保证一些人的安全。”
尽管这样在外人看来与挑起战争无异。但夏目漱石知道,是枝千绘只是不想错过战争末期这个肃清机会。
“……什么?”
种田山头火脸上的表情一刹那变得尤为古怪,连本来到嘴边的话也没有说出口。
这幅模样反而是让夏目漱石笑了:“觉得很意外?”
“不……”
种田山头火一只手撑着额头,面露难色,听见夏目漱石的话,他缓缓摇了摇头:“我只是,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该意外赈早见宁宁居然有想保护的人,还是该意外她的手段激进到了这种地步……”
他们都明白,一旦赈早见宁宁查获将要对付的势力名单,无论这些势力的大小,她都会一个一个铲除。
同样的事她在两年前就做过。
如果说那位首领是为了她的组织还能理解,但是说那个从战争时期就极度嗜血的‘怪物’居然是因为想要保护谁而这样做……
“哈,夏目先生。”种田山头火仓促地低笑一声,将不可置信压在喉咙深处,又换上从容的长官一面来:“您的消息实在是惊到我了。”
夏目漱石瞧见了他眼底深藏不住的担忧,这位早已预料到今日的男人深深地、成胸腔吐出一口浊气。
他像是在对后辈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不用太过担心,种田。”
“宁宁也许永远无法意识到自己恐虐的一面,但是好在她已经有了束缚的枷锁。”
“有那些孩子在,生而为怪物的赈早见宁宁就算内心深藏的爪牙已经尖锐到能撕碎一切,也会努力的伪装下来,去守护她的「心」。”
+
与此同时。
中原中也穿梭在城市的街道里,浑身上下附着浓厚的暗红色,这一刻他将重力发挥到了极致,浮空加速,在高楼大厦之间飞速行驶。
再快一点。
再快一点!
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精确到极致的重力控制和高速移动超过了生理极限,中也呛了一口气,差点因为没控制住自己而跌倒。
嘴里渗出一丝铁锈味的腥甜。
但中原中也没有停下。
一道流光在城市间穿梭。
暗红色如同涌动的烈火包裹全身,中原中也就是火芯,燃烧理智也要更快一点。
他的脑海里闪过走马灯似的记忆闯开一扇扇记忆的大门之后,最后那道巨大的恐慌犹如倾盆大雨临头而下。
中也一直都无条件信任是枝千绘。
对他来说,是枝千绘的重要性可以优先过生命,无论少女下达什么命令,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执行。
他不是不知道是枝千绘在万众瞩目下强抢他的理由,是枝千绘也亲口告诉过他,当时还是幼崽的荒霸吐实验体在港口Mafia眼里只有两种下场。
要么彻底销毁,避免被作为对付组织的武器。
要么夺走驯化,成为组织手里的活体巨像。
是枝千绘选择了后者。
后者是最优解,只要拿到了中原中也这个人造异能安全装置,港口Mafia的武力权重会再上一层楼,这对于当时打响的里世界战争来说是绝对优势,所以是枝千绘选择了后者。
少女告诉他这一点的时候没有丝毫遮掩,语气也是一如既往地温柔,但她脸上的那种表情中原中也太熟悉了。
中原中也是是枝千绘的野心。
他的存在,就是是枝千绘征服世界野心的起点。
中也知道这一点。他从不会对是枝千绘的任何谋划做出阻拦,他只会服从,因为他是首领的武器。
但是擅自闯入港口Mafia来找他的那个少年在看见他之后,沉默着告诉他,他也是是枝千绘发生改变的原因。
江户川乱步说。
是枝千绘视他为心中重要的珍宝,想给予他最好的成长空间。而非一个武器。
那一刻,是枝千绘说过的话如同顽石,击中了中原中也内心名为‘忠诚’与‘服从’的大门,让他头破血流,振聋发聩。
【这是让你稳定名属赈早见的必要条件。】
【无论如何我也不希望中也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被人带走。】
【所以只好努力一下啦。】
为此少女一改作风,回到了之前擅长的杀戮领域。
为此少女手段激进,不惜用最暴虐的手段也要清扫战后潜藏的敌人。
为此是枝千绘……
‘——飒飒!’
一阵冷风掠过耳边的橘发,没有扎起来的橘发头发被吹得飞舞,中也愣了一下,下意识仰头看去,瞬间,瞳孔收缩如针!
记忆里的画面轰然苏醒!
好像时间回到了两年前一样,与刚刚诞生的荒霸吐幼体看见的爆裂色彩一样的,此时中也的瞳孔里也轰然倒映出同样的凝聚能量。
那团给予人极大恐惧、旋涡般卷动一切的能量犹如天坠陨石,悬挂于天幕之上,在构筑的巨大光圈中压缩浓缩凝缩——
“那一招……”
中也喃喃自语,忽地瞳孔震颤,猛地抬头看向天击之下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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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的风声彻响耳膜,办公室的窗户开着,桌上的文件被涌入的风卷了一地。
坐在桌前的青年看着,额前垂下的两缕头发被风吹起,拂过看似无动于衷的紫红色眼瞳。
他的目光像是呆滞,但又紧紧地盯着落地窗外的那一幕,一双眼睛里倒映出窗外刺眼的能量光,其他一切都在黯然失色。
你在犹豫什么。
森鸥外一片空白的脑海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是自己的心音。
你在担心她吗?
又是一句。
森鸥外机械地转动眼珠,强迫自己把注意力移开,但他发现窗外的光实在太亮,让他移不开眼睛。
她在利用你。
内心名为理性的声音在说。
你知道首领要做什么,首领的态度从一开始就很明显:她知道你背后主使是谁,却明知故问地向夏目漱石介绍你;港口Mafia战后权力滔天万众瞩目,却将你安排在了风口浪尖。
就连她因你而杀死的那名干部——
你知道的,她在试探组织内部的人心,试探异能特务课对她的评价,她要清洗一切不服从她权力的人。死去的只是其中之一。
你见识过的,不是吗?
赈早见宁宁的野心和手段,连夏目漱石都要略输一筹。
她在利用你。
你只是机械上的一枚齿轮,随时可以替换,对于赈早见宁宁来说你存在最大的作用就是她与夏目漱石的对峙。
理性的声音孜孜不倦。
仿佛是森鸥外在告诫自己。
她才是你们之间的主导者,一切主权都在她手上,你所拥有的一切机遇都是来自她。
而等她赢下这一筹,你不会活着。
赈早见宁宁不会容忍背叛者。
名为理智与最优解的声音一遍一遍的在脑海中肆虐,刚刚萌芽的感情无法占领上风。森鸥外放在桌面上的手五指蜷曲,收紧,扣入掌心。
森鸥外再次看向了窗外。
落地窗玻璃上挂着大颗大颗透明的水珠,眨眨眼的时间,那些水珠多了起来,很快汇聚到一起,顺着玻璃滑落。
下雨了,磅礴大雨。
密集的雨水敲打在玻璃上,模糊了外面的景色,只有冷风裹挟进来的雨水打湿了一地纸张。
一道白光骤然映亮森鸥外的脸。
‘——隆隆’
雷声接踵而至,天空上,乌云云层中雷电翻滚,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一道接一道的雷声沉进了森鸥外心里,本来安定的心跳不知道为什么突兀地加速起来。
那些暗杀者他知道。
早在暗杀者进入横滨之前,港口Mafia的情报网就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不出三个小时,四名外来者的资料就摆在了是枝千绘案桌上。
森鸥外去汇报的时候看了一眼,但他没有多问,只是留了个心眼记下来了。
三名原特一级危险异能者,被收编成为了如今是枝千绘敌对组织的家臣,还有一个是外籍杀手,大概是用来在暗杀成功后顶替身份,不让最后的案件落到本家身上。
当时森鸥外没有在意这个。
他想着是枝千绘那么精明的人绝不可能放过这些外来者。
不提是枝千绘自己就是个强大的异能者,更何况她手里还有中原中也这张牌,又怎么可能在自己的地盘上被刺杀。
……那么。
如果是首领故意的呢?
又一道闪电劈下。
亮光映在青年脸上,照亮了那双缩小的紫红色眼瞳。
森鸥外恍然惊觉,眼里是自己都没察觉的担忧。
首领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太好,这一点是从两年前开始的。具体来说,大概是在她夺取荒霸吐前后,那个时候开始就有流传港口Mafia首领病入膏肓的传言了。
但当他接触到少女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是枝千绘的身体状态确实很差,各项指标都远低于正常人,但如果是作为一名异能者,她又有着无可匹敌的力量。
就好像她状态差不是因为病重,而是因为什么事情付出的代价。
——什么代价?
森鸥外突然猛地站起来,两步并三步走到窗户边上,五指紧紧钳住窗沿,顶着卷进来的大雨看向外面。
冰冷的雨水拍打在他脸上,森鸥外清醒地明白了一件事。
是枝千绘的身体状况大约是出自两年前和超越者搏斗时留下的旧疾,随着里世界战争开打,她越是使用异能,这份旧疾愈发病根深种。
今天单独面对三名暗杀者她肯定需要用到异能,而这样绝对会加重病况,身体状况直线下降。
那么,这样做是为了拿自己作诱饵?
森鸥外觉得自己应该是猜对了是枝千绘的想法。
这不是最合适的手段,但这个方法确实最有效,也最迅速。
——但是,为什么?
——这个诱饵又是在钓谁?
谎言或者其他手段也不是做不到瞒天过海,而且这个方法太不稳定了,稍有不慎是枝千绘就可能会死。
森鸥外却笑了。
代价。
使用异能带来的代价,也就是肉眼可见的身体状况变差这件事是一件切实的、极度具有真实性的谎言。无论用医疗器械还是异能探查都只能得到是枝千绘给予的那个答案。
港口Mafia首领重伤虚弱,多么诱人的事情。屈辱签下投降书的门阀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只要他们敢动手,那就是上钩了。
手段激进、直白、但是相当有效。
大概不仅于此吧。
森鸥外想。
他顶着雨,目光紧紧锁定远方那片波动着巨幅能量光的方向,发丝间流过冷凝的光。
前不久首领还让他安排和异能特务课的交涉行程,这个环节里说不定还有其他含义。
那位首领……
赈早见宁宁……
森鸥外低敛眼眸,睫羽上的雨珠颤颤,掩盖下眼底翻涌的情绪。
‘——呼啦啦!’
一阵狂风迎面吹来,裹挟的雨水挂满森鸥外的黑发。
汹涌入室内的冷风卷起地上的文件,把它们吹起来了。森鸥外像是深夜被困在暴风雪时的深山里,望着雪花呼啸,守在理性的洞口张望外面一片灰蒙。
忽然,一张纸被卷出窗外,森鸥外下意识伸手去抓,伸长手后,露出了袖口的一截白色。
森鸥外愣了一下。
他看见了手腕上的绷带,已经被雨水打湿了。
轻巧的笑音犹在耳边,还能记起那份低温的触感,指尖滑过时留下轻微的酥麻刺痛感犹如缠绵大脑的怪核之梦,时隔多天依旧清晰可闻。
【这里绑上绷带我也是能看见的。医生。】
洞察、体贴、纵容般的。
少女没有戳穿他故意展示出来伤痕是怎样一种小心思,反而报复性地,在他与干部结仇的第一时间替他报仇。
就像那句流言。
首领青睐森秘书。
他打上了绷带。
似乎是知道这样也会被看见,所以顺着少女的话去做了。
森鸥外握着那张纸,看着手腕上的绷带,垂下头佝偻着上半身,声音干涸嘶哑,近乎仓惶地笑了。
【取得信任之前要学会收敛野心。】
【不会有人因此杀你,也没有人敢杀你。】
【我呀,想培养一个完全属于我的干部。】
那名少女首领精确到像是知道他的全部野心和贪婪一样,以共犯般的态度,邀请他成为野心家的一环。
——他究竟应该视那名少女为什么?
森鸥外问自己,向来以虚伪到无可挑剔的完美伪装示人的青年此刻狼狈的、像是刚刚被从深海里拉起来一样,在窒息的情感涌入时大口大口呼吸。
以野心加冕为王拿下里世界战争胜利,在港口Mafia中一言堂的首领?
不惜拖整个横滨下水也要夺取权力,彰显着武力与阴谋的暴君?
还是——
单纯的、只是赈早见宁宁?请牢记收藏:,网址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