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户川乱步是个聪明孩子。
他的聪慧和远见让他总跟上赈早见宁宁的思路。
但此时此刻,得到了最关键线索的天才少年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乱步知道宁宁会把他保护起来,不让他接触到那些危险。所以他就干脆绕过请求,自己去挑战风暴。
因为他不想看见她生命垂危。
因为他知道她志在四海。
因为——
那是他的宁宁。
可是他现在得出的结论是什么?
什么叫,在死去?
少年垂着头,直愣愣地看着地面,眼神涣散,眼睛酸涩肿胀得发痛,泪水蓄满眼底,眼里的翠色破碎得像溅落一地的玻璃,可泪水就是不落下来。
江户川乱步大脑一片空白。
这一刻他真希望自己其实是因为听不懂才这样,但是,无数回流的信息拧结的答案明摆着告诉他,江户川乱步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他找不到解决办法。
他没有办法挽回这个结局。
无助的仓惶孤寂一下子裹住了乱步,让他茫然了起来。
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
让他不安的暴风和混乱早就消弭了,哪怕少年一个人也能很好的独立生活下去,可他就想待在避风港里,现在却得知,避风港要倒塌了。
因为暴风已经消失。
猫猫不会再遭受风吹雨打。
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
江户川乱步想转身回去,抬脚,却发现挪不动步子,踉跄着向前扑去,一时之间门感觉天旋地转,眼前的世界在发黑。
摔倒的疼痛没有出现。
福泽接住了江户川乱步。
被翻出了心底最虚伪的愧疚,他心里也不好受,但他总归比江户川乱步大,阅历带来的麻木和沉稳让福泽勉强能及时反应过来,接住了年纪太轻、又突发巨变的少年人。
“江户川……”
福泽无措地缓和下语气,喊道:“乱步。”
少年垂下的额发遮住眼睛,黑发耷拉着,拽着福泽的袖子。听见他的声音,江户川乱步猛然抬起头,像走丢后手足无措的猫猫找到了归家的希望,绿眸里还是黯淡的,眼眶红得仿佛在出血。
“之前那件事你还没回答我。”
江户川乱步的声音已经哑到刺耳,他固执地问道:“宁宁让你去找夏目漱石做什么?”
福泽怔了怔,还是回答:“赈早见让我给他带一句话。她说:‘把「书」带来横滨,到它出现的时候了。’”
江户川乱步听着,注意到了福泽口中的一个词:“「书」?”
福泽不知道他在念叨什么,但还是肯定的点点头:“是,赈早见说的是这个词。”
“书、书、书……”
江户川乱步低下头,口中不断重复这段词句,忽地,他发现了什么,眸中终于有了点亮色,高声喊道:“大叔!”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他用力抓着银发武士的袖子,攥出长长的褶皱,指尖泛白,布料被他抻长到几乎撕裂。
福泽闻言看向他,刚想答应,看见少年的模样时却忽然怔住了。
少年眼中的疯狂犹如碧海怒涛,盛怒的雷声阵阵低吼。
江户川乱步松开手。
他像是找回了理智,面上表情淡漠平静,绿眸无波,却能让人感觉到他心里有一股酝酿在内心深处的狰狞和疯狂。
江户川乱步冷静了下来。
“港口Mafia今天的动作肯定已经引起了异能特务课的注意,这个时候再调动组织成员就太引人注目了,但我一个人很难单独行动,所以福泽大叔,我需要你帮忙。”
江户川乱步语句如珠,冷静的,也只能冷静的思考接下来的对策:“和我一起去找夏目漱石。今天的全封锁包括城市周围的交通运输,就算是异能特务课的人潜进来也要一点时间门,这个时候夏目漱石还到不了横滨。”
“拦下他,只有拦下他。”
“他是宁宁计划的全部知情人,他身上还有没揭露的其他伏笔,不能让他按计划抵达横滨,否则——”
“……否则。”
“否则。”
绿眸少年哽咽着,嘴角肌肉不由自主的抽搐,嘴唇哆嗦,眼眶里蓄满的泪水好像决堤的洪水,大颗大颗的泪珠落到地面上,绽开。
否则他们就会是无辜的受恩者,在清醒的荣誉里看着赈早见宁宁一步一步陷入污泥遍布的死亡。
+
海岸边怒涛滚滚。
原本安静耸立在海岸仓库区的各个建筑此时只剩下断壁残垣,燃起的火焰燎烧墙壁,爆炸后硝烟滚滚,浓浓的烟雾也挡不住天上直升机投下的高强度光束。
漆黑的夜晚,战场上的情况却一览无遗。
中原中也的身影从高空极速划过,犹如撕裂夜幕的闪电。
空无的目光锁定地面上的魏尔伦,光是那极度冰寒的冷意就能让人胆颤着后退。少年全身上下泛着暴怒的暗红色,他自己却冷静地将重力集中在一处——无限热量的巨大重力凝结体自上而下,劈头盖脸地冲向魏尔伦。
地面上的魏尔伦仰头看向天空,瞳孔收缩如针孔。
这片土地已经被提前安排下的□□犁地似的翻起过一遍,又在重力使们的战斗中层层下陷,直径要接近百米的巨大圆形坑洞几乎要延伸到海岸边去,差一点就会让海水倒灌进来。
——‘呼呜!’
高空的风啸让魏尔伦没时间门思考其他退路。
他连忙抽身,操纵重力跃起的瞬间门,橘色的身影就重重砸到他刚才的位置,掀起的暴怒罡风猛然扫向周围,火焰被撕碎,没来得及完全跳开的魏尔伦也被巨大的掀力差点吹飞。
魏尔伦仰后翻身,在不平整的地面上踉跄好几步才堪堪站稳。
金发青年看着延伸到脚下的裂纹,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在砸出的巨坑里缓慢站起的少年。
那是他的‘弟弟’。
仿造黑之十二号制造的荒霸吐。
两方已经交战了许久,双方的体力都快要到底了,但中原中也还是不依不饶地冲过来。
“为什么,中也?”
魏尔伦喘息着,不能理解。
事到如今他已经明白了,抵达这片土地的一瞬间门他就踏进了港口Mafia的陷阱,而中原中也就是用来守株待兔的那个猎人。可魏尔伦还是不能理解。
为什么中也会用这样的表情看他。
为什么兄弟之间门会刀刃相向。
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效忠那个把你禁锢成人类的怪物?”
‘——’
话落瞬间门,亮眼的橘色逼近。
拳头划破空气的声音刺入耳膜。
魏尔伦被直直打飞出去,猛烈的力度让他的身体几乎对折,飞出去撞在了远处的墙壁上。水泥墙面瞬间门就被砸出了巨大凹陷的蛛网裂纹。
灰尘和疼痛让青年眯起眼。
帽子被吹飞,金发散落肩头。
但几乎就是下一刻,身体还没滑落到地上,他就感觉自己被人从墙面上撕了下来。
睁开眼,看见少年死死地盯着他,揪着他的衣领,说:“闭嘴。”
平静地。
却像是怒吼。
“闭嘴。”
中原中也说,“她不是怪物。”
魏尔伦却平静下来了。
他脸上的表情带着不悦,以及对曾经对战过的人深深的忌惮,却意外的纵容了少年此刻的怒火。
“你还太年轻了,中也。”
魏尔伦抬起手,放在了少年的手腕上,他的表情平静,眼底却是对赈早见宁宁的战栗和对中原中也的怜悯。
金发青年扣住弟弟的手,奇异般的,刚才还占据优势的中原中也被迫松开五指,几乎要被抓着手腕提起来。
但出乎魏尔伦意料的,中原中也身上的暗红色再一次加重,猛地反击一拳,挣脱了这短暂的束缚。
地面再次下沉。
大地发出痛苦的哀鸣,周围的建筑在重压下粉碎。
两股重力在空中较劲凝结,迟滞的压力几乎要把整片空间门撕裂。
魏尔伦在无形的扭曲波动里重新站稳,他叹了口气,看向中原中也的目光像是在看年幼不听话的幼弟。金发青年拂开肩头的灰尘,再喊一声:“中也。”
“你还不明白吗?”
曾经直面过那位里世界之主最疯狂阶段的青年说,他盯着中原中也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陈述道:“赈早见宁宁就是怪物。”
“你的出生,我和兰波的出现,都是她杀死这个国家异能机构局长的借口。”
“她要夺权,要人道主义的理由,为了她无与伦比的强大黑色帝国,所以她利用你。借你的存在猎杀了和她作对的人,又把你培养成了不下于我的战争武器。”
魏尔伦踏出一步。
他周身的重力再次加重,暗红的力量好像环绕燎烧的熊熊烈火,铺天盖地的袭向中原中也,几乎要把少年按进地底。
魏尔伦压制着中原中也,要遭受蒙骗的孩子亲耳听着他把那个军阀僭主内心全部肮脏的手段揭露出来。
“你还不明白吗?中也。”
“你血源上的亲人——制造你的科研人员、和你同一批克隆制造的实验体、荒霸吐实验原型的父母,都被她视为会影响到你忠诚的因素早早杀死。”
“你只是众多试验品里的一个。”
“和你一样拥有这份力量的实验体很多。”
“在她眼里,你是她用来征伐的武器。如果她在众多实验体里选择的不是你,你也会被她毫不留情地铲除。”
魏尔伦一步一步走近。
脚下,重力下的土地在凹陷。直升机扫下的刺眼灯光照在魏尔伦的背部,青年厚实的躯体投下一片浓郁的阴影,影子投到少年身上,盖过中原中也的双眸。
北欧神明悲悯地俯视着自己被怪物蒙骗的亲人。
“你还不明白吗,中也。”
“赈早见宁宁是以战意、憎恨、恶意和血为粮食的噬血兵器,她利用你做的事情比你想象中还要多出千百倍不止。”
“她眼里的你不是你。”
“你在她眼里只是‘荒霸吐’的安全装置,是一个好用的‘武器’。”
强大的压力把中原中也钉死在地面上,五脏六腑都在下沉,夜空中闪过的红黑色的波纹,重力几乎实质化地,在周围撑出了一个诡异而扭曲的空间门。
子弹、火.箭.弹、异能,全都被这样的红黑色波纹阻拦在外。调来的无数支援在靠近这对重力使兄弟之前就被无穷尽的压力扯向地面,碾碎。
没人能靠近他们。
空气密度都不对等的被重力撕出了两个空间门,中原中也大口大口呼吸,面色发白。
“如果你不信,可以试试让她看见真正的你。”
他的语气优雅而温柔,一点一点地剖开赈早见宁宁对中原中也的全部算计,声音向在唱摇篮曲一样,带着法语的缱绻绵长,说道:“打开‘门’后,你就会成为哪怕是赈早见宁宁也控制不住的真正野兽。你在她身边这么长时间门,应该明白那个怪物会怎么处置自己无法控制的强大隐患。”
“她驯化了你,她只是在支配你。”
“我和你才是同类,我是你唯一的亲人。”
魏尔伦向中原中也伸出手。
掌心盖在少年的额发上。
不出意外得到了少年的反抗。
魏尔伦愣了一下,无奈地叹了口气,青年的神情变得愈发柔和下来,他收回手,但没打算就此放弃。
“看来有件事你还不知道。”魏尔伦说。
“赈早见宁宁疾病缠身这件事你应该比我清楚,但相关的理由,……看来你还没清楚的明白自己之于那个怪物的地位呢。”
他脸上的温柔和残忍给了中原中也极大的不好预感。
青年说,说起了六年前随岛屿一同埋葬在海平面下的一个秘密——或者说事实:“她的伤势不是我和兰波造成的。”
中原中也瞳孔一缩。
连身上的污浊都迟滞了下来。
这件事在他心里已经太久了,久到哪怕少女亲口说过不是他的问题,中原中也也耿耿于怀。
“新生的你极其不稳定,由于特殊性几乎是无时无刻不在力量外泄。当时在战场上,我和兰波对付全盛的赈早见宁宁非常吃力,她一个人打赢我们两个不是问题。”
“如果没有发生意外,她应该能以少量代价结束战斗。”
魏尔伦说。
金发的异能者语气温柔地复述当年的事件经过:“但就在我和兰波要被逼入绝境的时候,战况发生了转机,另一道力量介入了。”
魏尔伦的语气很柔和。
用最柔的语调在陈述一件无人知晓的秘密。
但只要是知道内涵的人听见他的暗示,就一定能明白他要说什么。
所以少年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中原中也无法呼吸。
超越者的战斗除了同级的异能者,哪里还有人能介入进去。
而赈早见宁宁对战法国情报员魏尔伦和兰波的战斗现场哪里还有第四个超越者。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过去的,四年前从海外回来时盘旋在心口的那个问题如同死灰复燃一般重新出现在了中原中也脑海里。
赈早见宁宁的身体六年前本来完好无损,一切的虚弱发生在抢夺荒霸吐之后。
她说,是因为单挑两名超越者。
流言也说,是因为单挑两名超越者。
但是,魏尔伦说——
和他们无关。
赈早见宁宁这么多年来体弱多病,旧疾缠身与其他人无关。
中原中也感觉浑身血液逆流,冷得发抖。
不会做梦的异能安全装置感觉此刻置身梦中。
是个噩梦。
但他醒不过来。
恍惚间门,魏尔伦的话传入耳膜,清晰的告诉了他年幼时那个没问到真实回答的答案:“准确来说,六年前赈早见宁宁受的伤,残留在她身上的旧疾——”
“来自荒霸吐。”
“也就是你,中也。”
从实验室里取出的异能武器,在面对入侵者的第一反应,是自我防御或者销毁。
而无论是其中哪一种反应,距离他最近的都只有一个人。
少年揪住心口的衣服,指甲隔着衣服潜入皮肤,他想反驳,但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魏尔伦没有骗他的必要。
赈早见宁宁最擅长话术。
少年忽然想起了一句话。
【中原中也是赈早见宁宁的野心。】
【他的存在,就是赈早见宁宁征服世界野心的起点。】
“……”
“…………”
中原中也茫然地抓着心口的衣服,此一刻他的大脑全部空白,痛苦也好悲伤也好,什么结论也得不出来。
魏尔伦叹息一声,再次向中原中也伸出手。
“来吧,该明白自己是什么了。不是什么都能重伤那个怪物的,中也。”
他将要打开中原中也的‘门’,释放少年体内蕴藏的荒兽——
青年的手顿在原地。
意料之外地,什么都没发生。
“怎么回事?”
魏尔伦诧异地睁大眼睛,蓝眸扫视眼前的少年,橘色的短发、黑色的西装、手臂上狰狞的污浊纹路还散发着血一般的微光——“这是什么?”
魏尔伦看见了中原中也脖子上那颗湛蓝明亮的宝石。
外面柔软的皮革布料崩裂之后,编织在choker里面的异色金属就暴露了出来。
那是一种特制的异能金属,游走在特殊部门里的魏尔伦见过,这样的金属能为使用者抵御外部指令,反过来,也能控制使用者本人。
金发青年的眸子瞬间门冷下来,眼里的寒意犹如夹杂冰碴的暴风雪。
“这是她送给你的?挂在项圈上的铭牌?”
魏尔伦一把攥住了那颗宝石。
“中也,你还不明白吗!她只把你看成一个随时可以使用的强大武器!生命、自由、指令式;你的全部控制权都在她手里!”
“跟我离开吧,中也。我会杀了所有让你不自由的东西,别被赈早见宁宁蒙骗了。”
魏尔伦眼中含着怒火,捏着宝石的手愈发收紧。
但下一刻,一只手顶着重压攥住了他的手腕。
低头看去,是中原中也。
捏紧手腕的手大力地钳住他的手,魏尔伦几乎能听见骨头发出不堪负重的碎裂声,手指颤抖地,不听指挥地有松开的痕迹。
“放开。”
少年压抑着怒火,仓惶到极致地低吼道:“放开它!”
唯独……
唯独这个东西不能被抢走。
红黑色的力量从中原中也手臂蔓延上魏尔伦的手背,爆发出的力量几乎要咬断青年的手,让他不得不松开手后退,魏尔伦狠下心,在躲开之前扯断了缀在choker上的宝石。
几下后跳,魏尔伦和中原中也拉开了距离。
再看去,本以为少年会立刻扑过来,魏尔伦却发现中原中也停下了,也不抬头看他,更没有暴怒地冲过来,只是垂着头,安静得诡异。
不等魏尔伦诧异。
‘——’
无边的黑炎刹那间门从中原中也周身爆发,爆炸性的罡风吹开火焰燎烧带来的浓烟,直接掀翻了天上时刻关注着这里的直升机,灼热的高温融化空气,漆黑火焰窜天而起。
火焰中的少年抬起手,狰狞的红色翻出血花,海蓝的眼睛里有一团灼热的怒光。
他放弃自我,轻声低吟:
“汝、阴郁なる汚浊の许容よ。”
“改めて、われを目覚ますことなかれ。”
火焰漆黑,橘发如烛心。
暗红色的重力向内坍塌浓缩,变成了无法理解的黑洞,向外一寸一寸蚕食空气、土地、植物、建筑、人类……
空间门在颤抖。
世界在消融。
在这地狱般的景象中心,中原中也自主地踏出一步。
灼烧理智的痛苦随着狰狞向上的纹路遍布全身,但他是清醒的,中原中也清醒的知道自己是什么,所以他从来不会纠结人或非人的痛苦,他早就有了生命的自我。
所以少年聚起庞大的力量凝结起的黑球,无视骨头和肌肉互相倾轧带来的撕裂感,在极端的痛苦里高高举起武器——
“好了,中也。”
少女的声音骤然响起。
和第一次听见的时候一样。
很轻,很沉。
手臂蓦然被冰凉掌心握住,中也怔在原地,少年瞳孔收缩,听见了一句轻轻地:“放下吧。”
习惯越过本能在执行这道命令。
无条件的服从让他放下了手。请牢记收藏:,网址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