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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晨练的间隙,孙兵卫拎着一大一小两个精致提篮走进书房。他将小提篮递到陈家旺身前,道:“昨天师兄弟们聚在一起十分热闹,只可惜家旺兄没能来。这点小意思,全当补上昨天你没到场的遗憾。”
陈家旺一愣,没想到他如此热情,连忙起身推辞。孙兵卫半真半假的笑道:“我虽然才入门,论年龄比家旺要大上一些,那就是小师兄了。家旺师弟可不能驳这个面子啊。”
他将提篮往陈家旺身前一推,道:“这里人来人往,你谦我让的可不好看”,随手拍了拍另一只手上的大提篮,朝书斋方向挤了挤眼,道:“不多说了,我还要去师姐那里。”
陈家旺道:“那你等等,我先去禀报一下”。孙兵卫拍拍他肩膀,道:“都是自己人,不用你禀报,我直接去就行。”
以往虽然众同门都竭力表现,想方设法搭讪二姝,但莺梦和小纤却从来目不斜视,不假以颜色。尤其是小纤,护主心切,要是谁有一点放肆,包管被骂的狗血喷头。因此包括梅天辰在内都有心无胆,只能在外围围着二姝转悠,不敢靠近身前。孙兵卫却坦然大方、毫不扭捏,在众人的注视下施施然走向书斋。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很多人将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了梅天辰。梅天辰追求莺梦的心思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有梅天辰在,大家都看他怎么办。
梅天辰自然不能无动于衷,这时候不态度鲜明,以后如何镇住周围虎视眈眈潜在的情敌?他哼了两声,道:“新来的小子看来还不懂好歹。老万、老汤,你们去和他说说,让他懂点规矩。”
万富安、汤召坤两人却没有动,向梅天辰赔了笑,神情有点尴尬。
这两人平时没少得梅天辰的好处。梅天辰指使不动他们,颇感意外,嘟嚷道:“忘恩负义!平时吃香喝辣没少了你们…。我明白了,得了他的好处是不是?”
梅天辰骂了两声,见没有帮手帮忙,只得喘着粗气道:“新来的小子不知道轻重,就等着瞧好吧。”
可过了一段时间,书斋却没有任何大的响动传出来。众人虽然手上拿着书,一双双眼睛却盯着书斋的方向,耳朵竖的老高。
又过了一段时间,孙兵卫春风满面走了出来。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竟然没有让二姝着恼。众人羡慕嫉妒的同时,不免也颇为佩服。
到了继续操练的时间,众人纷纷起身。莺梦走在最后,经过陈家旺身旁时,停下来问道:“师弟,昨天练武场上看到你脸色不太好,身体没什么事吧?”
陈家旺淡淡的道:“没事,吃的好睡的香,身体不能再好了,师姐恐怕看错了。”
这时周心勤站在门口催道:“师妹,掌门一贯到的早,咱们别让他老人家等,快些走吧。”
莺梦眼神满是关切之意,看着陈家旺欲言又止。一走出书房,周心勤等人簇拥着她,快步走向练武场。
莺梦温暖的眼神让陈家旺心潮起伏,看来是自己想多了,师姐还是关心自己的。
不过莺梦一直是个矜持的人,要不是自己当初在码头巧遇二姝、碰上李来健那一摊子事,之后又有在书房的便利条件,怎可能与莺梦有如此交集?
但是她昨天在练武场上和孙兵卫有说有笑,今天对孙兵卫擅进小书房也没表现出什么不满,反应出乎意料之外。这孙兵卫是怎么做到的,究竟有什么本事?
其实按说这些都是莺梦自己的事,与己无关,可不知为何,陈家旺感到焦虑不安。
正患得患失间,耳旁猛然听见少女娇声喝道:“喂!醒一醒,起床了!”
陈家旺猛然一惊,见到面前一个少女笑吟吟的正看着自己,正是小纤。
他刚才一想到莺梦,情不自禁瞑目遐想,正在柔肠百转、儿女情长之中,陡然被小纤一惊,顿时有些脸红,扭扭捏捏。
小纤开玩笑道:“大白天的瞌睡偷懒,这下可被本女侠逮个正着了!”
陈家旺争辩道:“哪里偷懒了?我这是在瞑目养性,不必睁眼就可尽察周遭动静。”
小纤佯怒道:“被本女侠当场查获,竟然还敢狡辩?看你一副心虚的样子,老实交代,刚才在动什么坏心思?”
陈家旺正色道:“本来我正在闭目运气,可是内息久久流转不畅,不免心浮气躁。此时鼻端忽然嗅到一股异香,非兰非麝,似有若无,沁入心脾,感觉浑身爽利。我就纳闷了,这个季节,这是什么花香呢?原来是小纤姐来了,暗香浮动,满室芳菲。”
他担心小纤看出什么迹象,故大拍马屁好蒙混过关。说也奇怪,和在莺梦身边不同,在小纤面前,陈家旺颇为放松,嬉嬉而谈,一点也不拘束紧张。
小纤双颊晕红,啐道:“真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讨厌!”她嘴里说讨厌,可眼角眉梢哪有半点厌恶之意?
小纤边说边伸出纤纤玉手,掌中握着一捧瓜子,递到陈家旺面前,道:“什么暗香浮动,编排了这么一段话,净是瞎说,不过是瓜子香味罢了。”
陈家旺道:“这是大麒麟阁的瓜子?香味诱人。”
小纤道:“还是人家孙兵卫会做人,说小姐和我没去赴宴,因此专门补送礼物,想不到这个刚来的新人还挺热情活络的。”
陈家旺捏了个瓜子正往嘴里送,闻言道:“这是孙兵卫送的?”
小纤点点头,道:“大麒麟阁的瓜子,鸡鸣寺的桃酥,绿柳园的糖葫芦…,送的都是小姐喜欢的点心,这个孙兵卫来的时间不长,倒是个有心人。”
小纤的意思,是夸孙兵卫灵活通达,但陈家旺听了“有心人”几个字,不知为何顿时觉得吃到嘴里的瓜子失了味道,心中不是滋味,闷声道:“这有什么,不过说明他善于逢迎、圆滑钻营罢了。”
小纤道:“做个有心人,人情练达是个好事啊。”
陈家旺没好气的道:“有心人多了去了,不见得个个都安好心。要是这样便觉得他人不错,那么梅天辰天天都愿意送这些东西,要多少有多少,便是山珍海味、绫罗绸缎,那也根本不是事。”
话一出口,陈家旺十分后悔,恨不得扇自己两下。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竟说出如此过头的话。二姝又岂是贪慕虚荣、奢纵侈靡之人?
小纤气道:“你,你…”,她平时伶牙俐齿,这时被陈家旺一噎,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恨恨的一跺脚,捂着脸扭身跑了出去。
陈家旺懊恼不已。本来和小纤还有说有笑的,听得是孙兵卫送的小吃,忽然就泛起一股醋意,心情大坏。
他心中忽然一动,以前朦朦胧胧、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这一霎那恍然大悟,顿时脸上有如火烧一般涨的通红。
平素也没有去深想对莺梦的情感,还天真的以为就是一股好感而已,谁料不知不觉内心情愫滋长。一直以为年少不知情滋味,谁知却已一往情深。
他心绪纷乱已极,出神半天,方才渐渐冷静下来。想到莺梦的身世,想到自己的出身,再看看自己半残半废一般的身体和黯淡的前程,不禁长长叹一口气。
记得小时候,有一年春节随母亲赶庙会,戏台子上演一出哪吒闹海的皮影戏,哪吒踏着风火轮、举着混天绫,和龙王三太子打得好不热闹。
这戏最受小孩子们的喜欢了。可是自己的注意力不知何时转到了台下,台下坐着一个小姑娘,小脸白里透红,眼睛大大的、眼睫毛长长的,梳着乌油油的辫子,扑了香喷喷的粉儿,人见人爱。
儿童无忌,当时就挣脱了母亲牵着的手,要去找她作伴玩。可是母亲不让,说那是镇上有名的尤大官人的孙女儿,怎可去招惹麻烦?
可是自己明明只是想去找她一起玩,又怎么会招惹上麻烦?
那时年龄太小,还不懂事,趁母亲没注意,就悄悄溜了过去拽住了小姑娘的衣角。可还没来得及说话,便挨了旁边家丁的一记耳光,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时光过去太久了,很多事都记不得了,但这件事却还有印象,甚至记得很多细节。记得那时被打懵了没有哭,母亲却哭了,边哭边向人家赔礼道歉,还记得小姑娘扭头看了一眼,无动于衷又继续看戏…。
那也是平生第一次知道,母亲也有护不住自己的时候,第一次知道有人天生就和自己不一样,是高攀不起的…。
莺梦呢,何尝不也是自己高攀不起的?一个穷小子,身患暗疾,前程黯淡,凭什么敢存有痴心妄想的念头?
被别人察觉,那可要沦为他人笑柄,更重要的是,如果被莺梦知道,那自己岂不是要羞愧至死?来到霹雳堂,至今还一事无成,生活稍微安定却思量起儿女情长,令陈家旺此刻感到无地自容。
小纤哭着跑了出去,陈家旺也忘了去追,呆坐了良久,只觉得心口难受、浑身无力。
过了好一阵子,心情渐渐冷静下来,想起来要去找小纤赔个不是。刚一站起身,脚碰到了放在椅子旁的提篮。
提篮还是孙兵卫送的,一直还没打开。陈家旺拎起来打开盒盖,顿时一片银光闪闪。
提篮正中用红丝穗系了一只银质酒壶,周围一圈银酒杯,下层放着银筷子银碗碟等物。
酒壶壶身刻有“同气连枝”四个字,落款“不才孙兵卫敬赠、庚寅年四月”
这一套银具洁白光亮、工艺精湛,一看即知是高档精品。陈家旺一下子愣住了,虽然是同门师兄弟,但孙兵卫初来乍到,彼此不过泛泛之交,没想到他出手这么阔绰。
陈家旺陡收重礼,心下惴惴不安,不知如何处理才好。这事又不好找单思南他们问询,如果孙兵卫只是送自己没有送他们,岂不是让好友难堪?思前想后,午后觑了个空,将孙兵卫喊进书房,要把礼退回去。
孙兵卫哈哈大笑,拍了拍他肩膀,道:“咱们闽越人向来豪爽,讲究和气生财,兄弟之间的一点心意,何必这么小心拘泥?”
他见陈家旺一再推辞,道:“不仅是你一个人,周师兄他们我也安排了,你要客气,可就冷了我一腔热血了。何况也没办法退货,如果再谦让,那就是信不过我孙某人了。”
陈家旺再想找个什么借口婉拒这份礼物,却见小纤走了过来。孙兵卫连忙早早的迎了上去,笑嘻嘻的上前寒暄。
陈家旺乍见小纤,心里颇为忐忑,悄悄的看向小纤,见她脸色如常,才稍稍放下心来。
孙兵卫聊了两句,见小纤有些心不在焉,不时瞄向陈家旺。他是个聪明人,见状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行了一礼,笑嘻嘻的走了开去。
小纤见他走远,道:“这次掌门收的这个弟子不错,武功好、懂音律知书画,为人又活络,见了人笑眯眯的,不像有些人,猫三天狗三天的…。”她侧着头瞟向陈家旺,似是自言自语。
“猫三天狗三天”是地方俚语,意思是一个人脾性忽冷忽热,有时对人特别好、有时就特别闹。
陈家旺咳嗽一声,颇为尴尬,本来有心上前道歉,听了小纤当面夸奖孙兵卫,不免有些不服气。
小纤见状暗笑,道:“某些人别不服气,人家可不仅仅是个赳赳武夫,琴曲乐理和书法字帖,他都能说出个道理来。”
陈家旺好奇心顿起,忍不住凑上前问道:“这话怎么讲?”
小纤道:“人家来书房送礼物,小姐当时正在临赵贴,他看了两眼道:赵体初学,可得其型但难得其神,尤其是女子,易多媚气,可习晋唐小楷如灵飞经等。古琴乐理,他也能讲的头头是道。”
陈家旺恍然大悟。莺梦是自视甚高的人物,一般的阿谀奉承不屑一顾,孙兵卫能有这般才艺,恰能投莺梦所好。怪不得他进了书斋之后,能太平无事,没被二姝轰出来。
陈家旺不由得也钦佩起孙兵卫来,转念一想,又心底空洞洞的,另有一种担心失落。
小纤见他说话间心不在焉、神情飘惚,忍不住小脚一跺,重重哼了一声。
陈家旺回过神来,连忙收慑心情,讪讪然凑上前道:“小纤姐有事吗?有事放着我来。”
小纤白了他一眼道:“无事献殷勤,不是虚情假意就是有所图谋。”
陈家旺叫屈道:“家旺是实诚人,哪敢对小纤姐三心二意?只要小纤姐一句话,那是水里水里来,火里火里去。”
“水呀、火呀说得太也玄乎,不过呢…”,小纤眼珠一转道:“看你这么热乎,眼前倒确实有桩事情。旺财不知跑哪里去了,找了半天也没看到。”
旺财是莺梦养的一条狗,毛色油亮,很是聪明,非常讨人喜欢。
陈家旺道:“旺财不见了?它这么乖巧懂事,按说不会跑远。”
小纤见他一副认认真真的样子,噗嗤一笑,道:“是呀,整个后院都找过了,它也没有什么知交故友啊,能跑哪里去?不放心到这里来找找看。”
陈家旺道:“旺财没来过。你歇着,我到前院找找。”
小纤看着他似笑非笑,道:“这到不用了。不过你来评评理,枉费我平时对它那么好,今天却不知道发了什么病,无缘无故狂叫乱吠,还向我龇牙咧嘴…。”
“奇怪了,这旺财造的哪门子的反?看来要略施惩戒了,哎吆…”,说到这里忽然感觉不对,连忙住口不言。小纤笑容古灵精怪,话里有话,只怕是又上了她的当,彼旺财岂非就是此家旺?
小纤咯咯笑道:“说的不错。好心送来大麒麟阁的瓜子,还不领情,真想在狗头上敲上两记。”
小纤本就生的姣好可人,一笑之下更添丽色。她本是姑苏人氏,金陵官话中带着吴侬软语的底子,软糯糯的十分好听,就连“狗头”两字听起来也只有亲近软萌之感,十分受用。
此时正是消弭过往之错、大拍马屁的好时候,陈家旺头一低,伸了脖子凑过去道:“还请女侠轻抬玉手,赏几个‘板栗’以资教训,谁让某个人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小纤道:“你说轻就轻啦?我偏要重重的”,她作势高高的抬起手,半天却没打下。
陈家旺等了半晌没有动静,抬起头笑道:“这可是送上门来的机会,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他侧过脸抬头说话,正赶上小纤玉掌柔柔落下。小纤本不是真打,作势要吓唬他一下,没料到陈家旺突然抬头仰脸,连忙缩手却已经慢了半拍,掌心轻轻触上了他的鼻尖,顺着唇角滑下。
这个动作看上去过于亲密,就宛如是在用手掌轻抚陈家旺脸颊一般,小纤脸腾的就红了。
陈家旺鼻端嗅到一阵好闻的香气,嘴唇蹭上她柔腻温暖的手掌,虽然事出无心,但也感觉痒酥酥的有些异样,心中一阵乱跳。
一时间气氛颇有些怪异,陈家旺咳嗽一声,率先出声道:“小纤姐,你…,你来有事吗?”
他随口而说,旨在打破有些尴尬的氛围,谁知小纤脸色更见羞红,侧过身子道:“没事便不能来么?”
原来小纤被陈家旺气走后,开始时确实着恼,不过她和陈家旺相处日久,渐生好感。她父母早亡,自幼被卖入霹雳堂为婢,对外界的情感更加敏感,大报恩寺中,陈家旺舍身相救,让她铭刻在心,不知不觉便已倾心暗慕。
今日无故受了陈家旺一顿气,恼了一阵子后,转念就替陈家旺考虑辩解。家旺冲动不逊,是在自己多次夸赞孙兵卫之后,看来一定是吃醋所致。一想到心上人为自己吃醋,不仅怒气全消,反而暗自欢喜。
其实天下少女的心思,哪个不是这样?
小纤立刻就原谅了陈家旺,转回来要安慰他,可是当面心里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她担心暴露了心迹,岔开话题道:“刚才你和孙兵卫在说什么?”
陈家旺如实相告。小纤好奇心顿起,道:“什么银碗?”
陈家旺将孙兵卫送的礼物递给小纤看。小纤也颇感意外,道:“出手真不小,看来这人很是看重于你。”
陈家旺道:“不怕你笑话,我到现在心里也不踏实。一个乡下来的穷小子,可真承受不起这样的抬举。”
小纤道:“大家都是霹雳堂的弟子,日后你未必就输于他,又何必妄自菲薄。”
她虽然偏向陈家旺说话,可心里明白通透。自孙兵卫拜入霹雳堂门下,大家便纷纷看好他。众人中孙兵卫的相貌才识、武功家境都是佼佼者,能够后来居上晋级准弟子行列,也可见几位师父对他的器重。甚至有传言,他日后有望越过周心勤成为霹雳堂首徒。
由此看来此人志向不小,送陈家旺这套贵重礼物,应该旨在刻意交好、广收人心。可惜家旺为了救自己负了内伤,要不然未尝不是大有所为。
想到这,小纤宽慰他道:“虽然贵重,也没什么大不了。再说又不是你开口索取,是他主动送的,”她自幼跟在老太太和莺梦身边,金银珠宝见得多了,眼界要比陈家旺高的多。
说到此处,却听室外走廊有说话声。小纤脸嫩,担心被人瞧见和陈家旺独处传出不必要的闲话,匆匆转身离开。
陈家旺收到这份礼物,心里忐忑不安,思前想后要退回。孙兵卫却不肯收,到最后甚至有些急脸,陈家旺无奈,只好收下这套银酒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