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军的顽强抵抗使得攻城清军损失惨重,但清军不仅没有退兵,反而向着城墙派来更多兵马。
密密麻麻的清军犹如蝗虫般铺天盖地,好似无边无际,让城上那些助守的青壮看的都在心里打鼓,担心顶不住这么多清军的攻击。
山里出来的明军却是不惧,以前他们什么都没有都敢和鞑子拼到底,现在什么都不缺,还有这么一座坚城可以凭仗,如何会怕那些绿营兵呢。
“让他们来,来的越多越好!”
中营统领张天放狠狠呸了一口,望着城上堆积如山的物资,“打跟我哥起兵抗清以来,老子就没打过这么宽裕的仗!”
是宽裕,宽裕到他们能在荆州守到死。
新加入的清军攻击队伍中,原本清一色的绿旗多了几面黄色军旗。
左良玉之孙左元荫率领所部四个汉军正黄旗牛录,连同贝勒爷的奴才们也向荆州城压了过来。
毫无保留。
战事已经白热化,双方都知道能否取胜就看接下来这一波攻势谁先撑不住。
清军的炮击已经停止,因为己方人马已经抵近城墙,若是再炮击恐怕打死的自己人比明军还要多。
明军的炮击却在持续着,哪怕不能取得大的杀伤效果,那一颗颗从天而降的炮子也会让后续上来的清军队形为之变乱,进而影响他们的增援速度。
时间,双方都在争分夺秒。
哪怕迟滞清军后续攻击力量半柱香时间,也是炮兵们为这一战做的最大贡献。
可惜,不管是明军还是清军拥有的火炮,都无法做到连续发射。
渐渐的,因为炮身发热容易导致炸膛,战场上开始听不到炮声。
城墙下损失最严重的是河南绿营,仅是为了占领泥墙河南绿营就付出了不低于千人的损失,加之被他们驱赶用于消耗守军药子、箭枝的百姓,堆积在泥墙下的尸体多达几千具。
有的人甚至不是被打死,而是被上面掉落的人压住,继而被争抢上城的同伴活活踩死。
更有的是被压在尸堆当中因为难以呼吸,生生憋死。
损失虽然大,战果也不小。
起码,彻底肃清了明军在城外的所有防御工事。
现在的荆州城,没有了任何外线防御。
河南绿营副将安庆宗已经杀红了眼,不顾一切的催逼士兵攻击城墙,甚至将总兵金万镒配给他的亲兵队也派了上去。
为了压制城上明军的火力,清军的铳手和箭手不断朝城上齐射。
看着没有目标的齐射,却是压制城上最好的办法。
从下方往荆州城上看去,城墙上竖满挡箭板。
明军的挡箭板大多用几层门板加固形成,上面还覆着湿过水的潮棉被,导致清军的箭枝射上去最多扎进去两三寸,根本不可能“嗖”的一声穿过将后面的人射死。
近距离发射威力极大的火铳同样也无法穿透挡箭板,但清军的火力齐射并不是想对城上的明军造成多大伤亡,仅是单纯压制明军,使躲在垛口后面的明军不敢探头,从而为下面攀城攻门的清军争取时间。
事实上面对城下清军的阵阵齐射,上面的明军同青壮伤亡的确不大,但由于需要随时躲避上方坠落的箭枝,不免也有些手忙脚乱。
如同大潮越过堤坝,清军攻城队伍在东西长约三里的城墙上架起上百具云梯,大量盾车和撞城车也从泥墙间留有的通道运到了城下。
远处观战的董额见了心头不由一喜,若能撞开城门最好,不能的话只要抢下城上几个垛口,形成小范围的“桥头堡”,下面的清军就会源源不断攀上去,直至将整座城墙全部攻占。
到那时,他固山贝勒就能骄傲的向燕京发去八百里加急奏报——荆州平,叛匪灭!
巷战,不存在的。
城墙一丢,城中的叛军再多,也会瞬间崩溃。
攻城的清军也是这么认为,毕竟守城的只是几千叛军和强拉上来的民夫青壮。
“上,上,快上!”
“破城之后不封刀!”
“女人任你们玩!”
随着军官们大声喝斥和鼓动声,无数清军如同蚂蚁般顺着云梯往城上爬去。
云梯不是民间使用的竹梯,结构十分复杂,并且带有轮子,车上还配有防盾、绞车、抓钩等攀城工具,有的云梯更能利用滑轮不断抬高。
推动云梯的清军躲在车底,外面是用生牛皮加固,箭枝根本穿透不了,小型的石块也没法对云梯车造成伤害。
一架云梯就相当于一个战斗单位,最先上的也必然是这個单位最凶悍的存在。
但也最危险。
因此往上攀的清军除身披双甲外,都得带盾牌,有的甚至是将铁锅直接往脑袋上一扣,用嘴叼着武器,手脚并用,以求用最快的速度在最短的时间内爬到垛口。
明军反击云梯的器械就是能将云梯顶出去的叉竿。
叉竿不仅长而且粗,想要砍断一般的刀至少几十刀才行,斧头也得好几下。
为了阻止清军利用云梯登城,城墙上近千名青壮以五人一组合力抱着叉竿对着伸上来的云梯推去。
巨大的号子声中,清军的云梯上端立时脱离城墙,于半空中时而靠近城墙,时而又远离。
好像风筝一样。
不少清军就在这不断来回的“飘荡”中从云梯坠落,幸运的可能只是骨折,倒霉的不仅把自个摔死,还会砸死一两个同伴。
想要不让云梯被守军推离城墙,上面的人就得越多越好。
一个又一个清兵被军官催逼着往上爬,等到数量和重量达到极限时,明军也很难用叉竿再将梯子推离。
城头垛口敢露出脑袋的明军面孔清晰可见,最上面的清军心头猛跳同时开始准备砍杀那些明军,然而手刚举起,另一边的垛口上却伸出一根“横刀”来,这次却不是推梯子,而是直接朝他们扫去。
横刀是类似镰刀的一种守城器械,刀身粗长锋利,有的固定在长矛杆上,有的则固定在叉竿上。
不仅能拦腰割断云梯,力度足够的话也能将上面的人直接割成两半。
大量横刀的出现,让利用云梯攀登的清军如见死神。
不断有清军抱着断成两截的云梯一块下坠,惨叫声中或被摔得眼冒金星,或被摔的半天发不出声音。
一名悍勇的清兵刚将左手伸向垛口,一把横刀就出现在他眼前,不等这名清兵有所反应,那把横刀一下将他“箍”住,在巨力作用下刀刃直接割开这名清兵的棉甲,在其惊恐目光中刀刃瞬间“勒”进他的肚腹。
伴随钻心巨痛,这名被拦腰切成两半的清兵一半身子直接掉在下面的人身上,一半身子则钉在云梯上。
因为,他的右手还抓着云梯。
“啊!”
发出惨叫的是这名清兵脚下的同伴,其浑身上下都是上面人的各种器官,鲜血将他浸得透透,脖子也被油腻的肠子缠绕,一股极度令人作呕的味道熏得这个清兵惨叫之余都不敢呼吸一下。
“扑通”一声,这架云梯上的七八个清兵同时掉落下去。
鲜血浸得梯子滑溜异常,用手抓都抓不住,更何况用脚往上爬。
相同场景沿着城墙不断发生,上面的清兵掉下去同时,下面的人也纷纷被带着摔落。
大量断掉的云梯也让下方的清军为之混乱,惨叫声不绝于耳。
一条条飞钩也从城头上摔下,如船锚般的钩重达几十斤,由一条手臂粗的绳子吊着在城墙飞来飞去。
钩子所到之处,锋利的钩身直接将人穿剌,大窟窿瞬间能将人的血放干。
如钟摆一样,飞钩在城墙下来回摆荡,吓得下面的清军不敢再往上爬,上面的清军抱着没有断的云梯动都不敢动一下。
在明军多重攻击下,清军的一架又一架云梯于城墙上解体倒塌,死了的、受伤的清兵多达几百人。
没想到城内竟然有这么多守城器械的清军上下看着周围的惨状,再看看上面那些不断探出的武器,一个个苦不堪言。
安庆宗指挥的河南绿营想撤,马惟兴部也想撤,他们看出来了这荆州城绝不是强攻就能拿下的。
拿下,他们也看不到。
因为,他们看不到那一天。
然而,后方的贝勒爷已经孤注一掷,连汉军八旗和自家戈什哈奴才都派了上来,怎么可能让安庆宗、马惟兴撤回来。
没有军令撤退的后果,马惟兴同安庆宗心知肚明,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猛攻,并祈祷上来的湖广绿营能替他们减少一些损失。
城上的“正规军”仍就利用火铳、弓箭射杀下面的清军,青壮们则不断将石块、砖块往城下砸,砸的下面的清兵防不胜防,以致于都不敢抬头朝上面望。
那样做的后果是一旦被砖块击中,不死也得丢掉半条命。
另一边,清军的撞城车在大量盾车的掩护下成功接近城门。
明军拿清军的撞城车和盾车没有办法,铳子打在上面啪啪作响,箭枝射在上面不是“噗哧”一声钉在牛皮,就是被铁皮弹飞。
推车的清兵把身子缩在里面,两边掩护的清军箭手更是不断齐射压制城上,搞的门楼上的明军不敢轻易探出头查看。
发现明军拿他们没有办法后,攻击城门的清军没来由有了信心,倍加卖力推着撞城车往城门撞去。
轰隆一声震得城门微微一晃,掉落一片灰尘。
门后堵实的石头也为之震动,几块小一些的石头滚落下来。
“一、二、撞!”
门洞内的清兵大声吼着号子,一次又一次推着撞城车向着城门重重撞去。
门洞附近被明军打的根本攻不上去的清军见己方正在撞门,不禁士气复振,盾车每次撞击城门时他们也都发出欢呼声,盼望着城门被撞开的那刻。
听着下方门洞传来的撞击声干瞪眼,城上的明军一点办法也没有,急得一个个都是色变。
要知道城门再坚固后面堵得再实,也禁不住清军不停的撞。
哪怕不被撞开,只要被撞出大洞来,后果也是不堪设想。
“将军,得赶紧想个法子,不然这城门迟早被他们撞开!”
瞎子万四见情况不妙,想要带些不怕死的弟兄用绳子坠下去和清兵拼命,王五却是一把拉住他,对江天成点了点头。
后者忙带几十人抱着上百条棉被朝下方的门洞扔下。
明军在黄龙山之战曾以此办法重创过满洲八旗兵,熏死不少鞑子。
正在撞城的清兵突然发现城上扔下上百张棉被,这些人多是明军出身,哪个不晓得此物是什么,当时就有人急得喊众人赶紧出去,结果没等他们跑出去,上面的明军就朝这些棉被射火箭。
满是火药和硝磺的棉被被火箭射中后顿时燃烧起来,不住的向外喷发着火焰,烫得清军哇哇直叫。
棉絮因为被烧着发出黑烟,使得本就不宽的城门通道里一片黑烟。
又是火,又是烟,里面的上百名清军实在是受不了,纷纷捂着鼻子要往外冲。
结果,城上一锅金汁毫不留情的倒了下来。
滚烫的金汁一旦沾在人的肌肤上,瞬间便发出“哧哧”的溅灼声。
如同锅里的油滚溅时,倒进去一勺水。
十几个被金汁直接兜头浇到的清兵,不管有没有甲衣,有没有头盔,一个个几乎都成了“熟人”。
脸被烫熟,眼珠子、耳朵、鼻子、脖子
凡是身上暴露在外的全被烫熟,混和着粪便的金汁更是顺着他们衣服的缝隙往下流,所经之处无不“哧哧”往外冒着热气。
几个最惨的甚至连衣服都被烫“熟”,变了形,又皱又脆。
“救命,救命!”
两个没被全完烫到的清兵惨叫声跑到几十丈外,第一时间就是脱下身上的棉甲,结果发现他们的脖子皮全部烫皱了起来,附近皮肤也是变得通红。
一股臭味如同附骨之蛆,任凭他们如何用水冲洗也无法消散。
城墙上一口又一口大锅被铁链吊上半空,继而向着下面的清兵倾泄下去。
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只要被淋到的,都成了熟人。
这一幕,吓到的不仅是城墙下的清军,还有那正越过泥墙如大潮般汹湧而来的清军。
时间仿佛定格,潮水突然止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