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巡抚胡全才的确在前天由郧阳驻地赶到襄阳,目的除了在此等侯从燕京南下的征南将军达素外,就是将一件极为重要的军情通报宜昌的大将军王杰书。
这个军情就在被王五截获的封漆公文中。
内中信息很是惊人,对明军也很是不利。
具体说,是对西山根据地的军民极其不利,甚至可以说是继穆里玛督兵进剿茅麓山以来,根据地军民面临的最大一次军事威胁。
也是生死存亡威胁。
当然,这个消息对正在荆州附近打的顺风顺水的王五也很致命。
陕西提督陈福数日前趁明军集中兵力应付东线汉军镶黄旗副都统张天喜发起的攻势时,督兵袭击了明军后翼的张家湾和青龙两寨,明都督缑应照、周士贵、都督同知李学秀等官兵1400余阵亡。
得手两寨后,陈福趁势又向明军主寨发起攻势,南安侯郝摇旗等率兵反击,双方在九莲坪一带展开激战。
因敌众我寡,又无法从东线抽兵回援,郝摇旗迫不得已下令后撤,岂料撤退途中所部降兵突然发难做乱,致使南安侯郝摇旗,虎帅李来亨之子李复国以下官兵900余人被清军俘虏。
此役明军被俘伤亡近2000人,占到根据地总兵力的三分之一,被清军俘走杀害的家眷、百姓也多达五六千,仅被清军缴获的明永历朝廷授予的各式官印就多达一百余颗。
根据胡全才公文中说法,作乱降兵是去年明军大败陕西清军时收降的原大西军冯双礼部。
当时这些被“畏罪自杀”的前陕西提督王一正充为炮灰顶在前头的降军,因为没有及时收到撤退消息同清军主力失去联络,待发现明军已经反击并钻到他们后方将他们封堵住,为免葬身深山老林遂向明军投降。
由于这些降军前身是共同抗清的大西军,还是坚持到最后被部将狄三品挟持降清的庆阳王冯双礼旧部,虎帅李来亨同靖国公袁宗第等便未为难这些大西军旧部,只将降军分成三股三家各分一股。
降军原有军官体系也没有被仁义的三位老帅打乱,且吃住方面都同顺军无异,真正是视为自家同袍加以信任,未想顺营的大度换来的却是西营的集体背叛,不仅导致老帅郝摇旗、虎帅世子被俘,更使得茅麓山根据地近二分之一地盘为清军占领。
如今残余军民在虎帅、袁帅指挥下靠着仅存的几个寨子苦苦坚持,休说再对东线清军发起牵制,连自保能力也是没有。
得知陕西方面获得如此大捷的胡全才也是欣喜若狂,命在前线指挥的张天喜与陕西方面配合共同夹击明军残部。
并给宜昌的康亲王发来公文,请求康亲王行文四川绿营提督郑蛟麟,以期再现去年三省二十万大军合剿西山贼的浩大场面。
也就是先将明军余部的左手斩了,再合力断其右手。
左手即指西山,右手则指荆州。
同时希望康亲王能够上书朝廷,请求于五月前不要从西山抽兵救援武昌,各地只需严防死守坚壁清野应对明东路军即可。
因为此时正是歼灭西路老顺贼的有利时机,万一因为抽兵导致围剿再次失败,届时就是东西两路皆难以对付,真正成不可收拾局面了。
根据地陡转急下的军情让王五心急如焚,慌乱中却注意到胡全才这封公文中出现了一個他很熟悉的名字——陕西副将王进宝。
如果记忆没有出错的话,此人就是日后平定三藩赫赫有名的“河西四汉将”之一。
另三人分别是赵良栋、张勇、孙思克。
陕西方面给“友军”的战况通报很详细,就是王进宝亲自带领200死士趁夜攀爬张家湾山寨北面的陡壁,这才出奇不意从明军后面杀出成功袭取这座重寨。
而王进宝为此付出的不过是阵亡六名士兵的代价。
自离开茅麓山以来,王五对根据地情况知道的不多,倒不是他把山中的军民给忘了,而是黄龙山一战给根据地创造了前所未有的宽松环境。
其后在王五统一战缐影响下,牛万程部成了东线清军防御线上的漏洞,同穆里玛、张长庚的和谈也确保了湖广方面短期内不会对根据地发起攻击,尔后更是同四川绿营达成秘密合作共同重创了陕西清军,真真就是将本已必死的局面给盘活了大半。
之后他又在荆州重新举事吸引牵制了湖广清军主力,让根据地那边的压力更是变得等同没有,虽不能冲出包围圈,但也不必担心会被清军剿灭。
没想到,就是被重创的陕西方面突然又蹦出来,打了王五个措手不及。
那个接替王一正任陕西提督的陈福,真就是员悍将。
虽是对手,王五对此人也是佩服的紧。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前世关于“河西四汉将”其实还有一份名单。
这份名单中赵良栋、张勇、王进宝三人都没变,但孙思克变了。
接替孙思克出现在这个名单中的,就是给陕西清军回了血并重创西山根据地的陈福。
西山,尚有两万军民在浴血坚持,有虎帅、有袁帅,有韩王、有部院、有监军,是明室最后的正统抵抗所在。
王五不能坐视不理。
但现在回去整顿兵马西进救援显然不现实。
一是汪士荣警告过从宜昌直接西进极易被清军封堵,造成与清军对峙的不利局面。
二是时间上也来不及。
现在王五能够指挥调动的几千精兵分散在荆州、汉阳、荆门三府之地,想要将这几千精兵尽数抽调集中并筹备粮草发起西征,至少得二十天时间。
等王五调集完毕再发起攻势,纵然宜昌城唾手可下,但后面却是越走越难,等到明军全力攻到包围根据地的清军封锁线时,恐怕得两个月。
根据地能不能撑过两个月,王五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撑不过去。
因为一旦他调集主力西进,后方必然空虚,老张念着情份可以隔江观火不趁火打劫,那马上就要抵达的达素和湖北巡抚胡全才他们怕是就要给他来个“围点打援”,或者直捣黄龙断王五的后路了。
根本没有巩固的地盘也会因为明军的大量抽调动摇起来,弄不好明军前脚走,后脚那些旧官僚体系和地方保护主义者们,就会马上改旗易帜重归清廷怀抱。
何况汪士荣可能也不会同意救援西山。
从吴三桂的角度出发,有韩王的正统“禅让”自是能光环加成,但韩王“懂事”,李来亨、袁宗第这帮“老顺贼”却不会懂事。
要知道顺营和吴三桂之间的仇恨比之同满清的仇恨还要大!
因此,吴三桂可以不出手对付顺营,出于各种考虑如同先前默让郑蛟麟他们“罢战”,但绝不可能同意去救援危在旦夕的顺营。
吴三桂不同意,汪士荣就不敢做主,汪士荣不敢做主,统领吴军精兵的高得捷又岂敢随王五西进。
更休说正秘密前来荆州的第二批“军援”。
故而,摆在王五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必须拿下襄阳,迫使正不遗余力配合陕西方面攻打西山的东线清军迫于后方压力不得不停止攻势,转头打通他们的给养通道。
如此,起码可以避免根据地军民陷入两线作战的困境。
只需对付陕西清军,凭借茅麓山的地利天险,虽然根据地现在面临很大困境,王五相信还是有挽回余地的。
当务之急除了奇袭襄阳,就是要确保被俘的老帅郝摇旗和虎帅世子李复国不被杀害。
后者去年才同皖国公女儿刘云成的婚。
上回浮尘子送罗子木去西山回来时说郡主有了身孕,虎帅今年怕是要抱大孙子。
刘云兄妹是自己从清军手中救出来的,前世历史虎帅举家殉国无一子孙存活,今世王五岂能让虎帅再承丧子之痛,亦不能让已殉国的皖国公夫妇没了女婿。
因此无论如何王五也要把人救下来。
武力救人是不可能的了,这会郝帅和李复国恐怕已被清军送往西安。
能够决定这两位重要人物生死的只能是燕京的清廷。
但清廷在做决定时也要听取地方大员意见。
王五想到汪士荣说过的老皮熊一事。
吴三桂能上书清廷赦免皮熊,并且清廷也同意不杀皮熊,皮熊实因复明无望绝食而死,那么王五自然也能循这个例争取影响一下西安的最高军政长官决定。
陕西清军最高长官并非陕西总督白如梅,也不是陕西巡抚贾汉复,而是富喀禅。
就是那个险些被王五生擒的西安将军。
富喀禅身边如今有一个极为得用的参领名为康恩倍。
这个康恩倍曾在明军夜袭竹山全城大乱时背负大将军出城,可以说是大将军的救命恩人,因此回到西安后富喀禅就破格将康恩倍提拔为参领,成了西安城炙手可热的红人。
红到连陕西巡抚贾汉复给儿子贾祖旺办生日宴时,都要专门派帖给康恩倍,并请其坐首席。
康恩倍同王五之间,那渊源又是极深,关系近的甚至比老张还要近。
若康恩倍能在中间发挥作用,刀下未必不能留人了。
但王五担心只是参领的康恩倍未必能够影响富喀禅的决定,亦或清廷未必采纳富喀禅的意见,导致郝帅和李复国终被杀害,为保险起见于是思索再三后派两名亲兵前往宜昌牛万程防区,请其派人替自己往西安送封信。
王五愿意同西安方面进行俘虏交还。
即西安方面同意释放郝摇旗、李复国等被俘明军将士,王五这边就将释放被俘的贝勒董额、辅国公特尔亲等。
原先听了汪士荣意见打算用董额这个两白旗的“话事人”在武昌搞新大清,动摇清廷统治或让八旗内讧,以收渔翁之利,未想老张为自身利益考虑不肯配合此事,结果令得董额等人“身价”大跌,成了一群每日光消耗粮食却没有半点产出的废物。
本是准备直接缢杀掉免得浪费粮食,现在看来或许还能发挥剩余价值。
不管怎么说,这帮废物都是爱新觉罗,跋扈如鳌拜只要一天自诩是大清忠臣,那他就不能坐视宗室中的亲贵人物被杀。
因而,交换俘虏应该能成功。
安排人去宜昌找牛万程后,王五让人将那个被俘的胡全才标营哨官游九德找来,问其如何才能顺利混进襄阳城中。
襄阳是座重镇不假,戒备森严也不假,但历史上却被一人仅带20名士兵就轻松攻占。
此人就是大明晋王李定国。
崇祯十四年杨嗣昌督军围攻张献忠,张献忠无奈只得攻打襄阳,但襄阳有明军重兵把守强攻必然难下。
时二十岁的张献忠义子李定国自请为前锋,率二十名骑兵乔装为明军飞奔襄阳城下一举骗开城门,入城之后纵马疾呼:“八大王至,八大王至!”
结果城中数万明军不战自溃,争相从各城门逃跑,农民军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这座重镇。
张献忠以所获明军饷银十万两赈济灾民,并将城中明襄王朱翊铭和贵阳王朱常法等处死,一举粉碎杨嗣昌“四正六隅”计划,彻底摧毁了他的“十面网”,导致杨嗣昌忧惧而死。
有李定国先例在,又有屡屡冒充清军得手的经验,王五自是想在襄阳重演李定国的奇迹。
然而那游九德一听明军欲骗开襄阳城,竟是苦着脸道:“抚台大人历来谨慎,入驻襄阳后即行门禁,哨卡盘查极严,恐将军难以混进城中,纵是小人带路也须核验再三,况小人刚刚出城南下就折回,守卫定会生疑除非,除非”
“除非什么?”
王五抬鞭要这游九德把话说明白。
游九德无奈说道:“除非满洲大兵,否则便是汉军也须再三核验盘查。”
“满洲大兵?”
王五若有所思,然后看向身边的亲卫副领努大海。
后者旋即会意,纵马上前对着那游九德“叽里咕噜”便是一通让人听不懂的话,尔后话锋一转改以一口并不流利的汉话对那一头雾水的游九德喝道:“你的,前面带路,我的,满洲,真满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