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甜自己都不知道,她若真喝醉了,会下意识地装正常。
这就导致,她的一些行为可笑又可爱。
比如,她潜意识里怕自己说错话做错事,就会特别仔细地听人说话,一板一眼地回答,一板一眼地行动。
至于爱笑也是因为,不知说什么时笑容是最好的掩饰。
连甜几乎没有喝醉过,这些年来,只有孙家欣见过一次。此刻,许念凡有幸又见到了一次。
从房子里出来,外面的冷风一吹,连甜觉得头有点晕。一下子头重脚轻,再加上穿得又厚,她身体往前倾去。
好在,许念凡是明白她喝醉了的,一直关注着她,手疾眼快地伸出双手去接,连甜结结实实地扑在了许念凡的怀里。
然后她就笑了。这画面任谁看了都会以为是情侣之间的打逗,而且女孩子在撒娇。
“许念凡,你不错,接住我了。”她微微大着舌头,齿音字都出来了。
许念凡还没来及说什么,就听见她在他耳边小声又委屈地喃喃:“我不想坠下去。”
许念凡这次心软到有些疼,说不上来的、无来由的心疼。
他只能无比真诚地近似承诺地道:“只要你需要,我会永远接住你。我会陪你去做任何事,还想看日出吗?”
连甜又笑了,她尽力让自己站稳,许念凡微低着身把双臂给她借力,见她扶着自己站好后才撒手。
她边笑边说:“哪还有什么日出,你好呆啊,看,太阳不是早就出来了吗。”
平常的连甜最会说话,会为人,她还从来没这样真性情过。
许念凡发现,他更喜欢这样的连甜,不是那个在陈家长辈面前谨小慎微,在陈唐那个上司面前拘谨听命,可以自由做自己的连甜。
他笑得温柔,语气更温柔:“你还想看什么、做什么,我都陪你去。”
他没有等到连甜的回答,慢慢地笑容也从他脸上消失掉,因为站在他对面的连甜不笑了,不止不笑了,她的表情有畏缩与绝望。
她看的不是他。
许念凡赶忙回头,就见陈唐正大步朝他们这里走来,在他怔愣之间,陈唐已越过他,一把抓住连甜的手臂。
他声音凉凉:“喝酒了?与一堆认识没几天的人就敢喝成这样?!”
他戴着黑色皮质手套,连甜感觉自己被某种黑暗物质绕上了,她从陈唐手里抽着自己的胳膊:“要你管。
好,好,很好,看来是真醉了。陈唐不与她废话,抓着她就走。
就在陈唐强势许念凡上前之际,连甜不知是因为喝得太多,还是太过激动,亦或是长期缺眠,她晕了过去。
陈唐一楞,在她的颈与腕处探了两下,然后马上把人托住搂在了怀里。
转头看见要冲过来的许念凡,他伸出手指制止道:“你带不走她,别白废力。”
这时对面宾利的司机跑了过来,是一名高大的外国人,但对陈唐无比恭敬。
许念凡在陈唐面前,天然有一种被压制的感觉,他叫了他多年的陈唐哥,把他当偶像一样崇拜,并当了多年的跟屁虫。
陈唐于他,是师长,是哥哥,是曾仰望的山。
但此刻,对连甜的情意与心疼占胜了多年来的天然臣服。
许念凡:“你也不能带走她。”
陈唐下颌微动,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攥了攥,皮子发出摩擦的声音。
“你以什么立场阻止我?你是她什么人?”
许念凡:“想她好,想保护她的人。而陈唐哥,你现在又是她的什么人?”
陈唐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在这冬天的清晨,令人不寒而栗:“我是她什么人?我当她了十一年的哥哥,半年的男朋友,未来无论我们是什么关系,她都永远是陈家的人。’
说着他把连甜打横抱起来,许念凡虽拼尽全力,但力不敌陈唐带来的那名司机。
这高大的外国人应该不止是司机,还是专业的保镖,他只两下就把许念凡擒住,令他动弹不得。
许念凡只能看着连甜被陈唐带走,被放到后座上,然后他回到驾驶位开车离开。
许念凡用英语与保镖沟通,意思是人已经走了,他可以放开他了。
保镖回他的却是中文,最后还对他说道:“抱歉,职责所在,还有,节日快乐。”
许念凡不快乐,他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稍许,他拿出电话给他爸打去。
他想他爸一定知道陈家在Z市有没有房产,平常都在哪里落脚。
他答应过连甜,他永远都会接住她。
陈唐在Z市确实有房子,陈家在L国有七八套房产,像Z市这样的第二大城市,就不止一套。
他一路开车把连甜带到其中的一套房子里,是一套离连甜学校不远的安静又安全的公寓。
他了解过连甜租在外面的房子,根本不是人住的,除了便宜没有一个优点。
他把人放在床上,把她的外套、鞋子脱下,被子盖上,然后去给自己弄了杯热水喝。
喝着水看着躺在床上的人,在飞机上一直提着的无处着落的心,终于安了下来。
他查看过了,她就是睡着了,身体没有别的问题。
心一安下来,他也觉出些许困意。
连甜醒来的瞬间,想不起来现在是什么时候,以及她是怎么睡觉的。
她一动,手触到身旁有人,吓得她一激灵。看到是谁后,所有的都想了起来。
陈唐在她动时就醒了过来,他一向觉轻。
他们躺在床上四目相对,平和的状态没有维持多久,连甜马上起了身,离床远远的。
陈唐也坐了起来,问:“酒醒了?”
连甜一边找鞋一边道:“我根本就没醉。”
陈唐冷了一分脸色:“没醉你抱着许念凡撒娇卖痴。”
连甜楞了一下,她还真没记得她做过这个,她不就是让许念凡带她去看日出吗,哦,还有,许念凡在她下坠时接住了她……………
陈唐又提醒她道:“不要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他是个实心眼,不要误导他。”
连甜被这声提醒拉回现实,忽略掉刚才心里一闪而过的暖意与安心。
陈唐看着他提到许念凡,她走神的样子,脸色又冷了一分,出声嘲讽:“弄走一个陆昊择,后面立马又跟上一个,你真的是来充实自己找到自己‘的吗?“
连甜已顾不上他拿她邮件里的话来讽刺她,她震惊地看着陈唐,当年翟越的事又在重演吗?
但陆昊择不是的,陆昊择不是她的男朋友,他们清清白白。
连甜的脸色严肃起来,声音冷下来:“你凭什么,凭什么左右别人的人生?”
陈唐看着这样跟他摆脸的连甜,怒极而不显:“这个问题我原来就告诉过你一次,现在我不介意再告诉你一次,就凭我可以,在我不想讲道理的时候,我可以不讲。”
连甜已穿上她的鞋,也看到了她的外套,她本可以一走了之。
但她运了几次气后,坐了下来。
她怕,她这样走了以后,会给陆昊择添麻烦。
还有,她不想再这样跟陈唐硬碰硬,。了,她认输,她愿意跟他说些心里话,愿意把自己剖开展示。只希望这个不讲道理的活阎王,至少能被打动哪怕两三分,也能让他们这些普通人的日子好过一些。
“我没有给你讲过我小时候的事情吧,”她语气平缓,“我一出生我妈妈就没了,我上面有三个哥哥,我爸爸嫌我是个赔钱货,从小都看不上我,或者说他眼里根本就没有我更贴近一些。”
“但在我八,。九岁时,他忽然就看见我了,开始对我好,像对哥哥们那样,不,甚至更好。”
“我好高兴,小心地怀揣着这份幸福,好好学习,努力干活,卖力地讨好他,生怕这难得一见的亲情会因为我的不懂事而没了。”
“但最后,一切都是假的,他在骗我,为了他的目的而骗我。”
连甜说到这里,很平静地看着陈唐,但陈唐的眸子震颤着。
“他想把我卖给我们村里一个常年在外打工,挣了些钱回来盖房的老光棍。那老头都有五十了吧,可他看上了我,找到我爸。也不知他们是怎么谈的,我还那么小,他们竟能达成协议,要把我卖给他。”
“现在想想,那死老头是个恋童癖。当然,他们还知道要点脸,打着让我给对方做干女儿的旗号。”
“如果不是我奶奶太了解我爸,早有防备,跟他以命相拼,制止了这场恶心至极的腌?事,我可能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
“我不讨厌被人骗,我不追求绝对的诚实,但我绝不能接受被人欺骗感情。我对此厌恶、恐惧至极,我想我这个心病是一辈子都好不了了。”
陈唐张张嘴,想说些什么,连甜抬手制止他:“你先别急,我还没说完。”
她继续那种平缓的语调:“我后来被陈奶奶带走,认识了你。你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好帅的少年啊。自信,强大。气质与气场,都是从小山村里出来的我没见过的,我被震住了。”
连甜自嘲一笑:“是的,我喜欢过你,我知道你知道,甚至你身边很多人都知道。”
“但你,看不见我,你就像我爸我哥一样看不见我。我习惯了,我不强求,我也怕了,所以我自己斩断了对你的那份心动。”
“你不知道我被埋在坑里时,我有多害怕,我想我这是个什么命,连被埋都只是一个人。我想了很多,我怕他们不来救我,因为他们会去挖埋人更多的地方。后来,看报道也知道,如果不是迁坟弄得村民与村干部们吵了起来,一齐被埋了,我不
可能被那么早地救出来。”
“在濒临生死时,我对不被看到的恐惧达到了极致,我那心病也犯到了极致。”
“所以,陈唐,我当初是鼓起怎样大的勇气,才敢相信你,才敢跟你试一试。我克服了根植在我灵魂深处的恐惧与阴影,走向你,爱上你。”
“但,你骗了我,你知道我要的是爱情,你就假装给了我,好一场高傲的施舍。而我,又被人轻易地骗了感情,比起憎恨你,我更厌恶我自己。”
“陈唐,你打碎了我的自尊,磨灭了我的自信,让我一夕回到最弱小最无力时期的我。”
“我说这么多,不是在声讨你,而是在求饶,我把自己所有的伤痕都给你看,只想换一个,一刀两断,干干净净。”
陈唐的眼睛红了,下颌紧崩着,因为疼。
这颗心脏怎么他妈的这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