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翟越那事时,陈唐就说过,他凭什么要跟越那样的人讲道理。
说他混蛋说他双标,都不准确。他只是有这个资本,可以摆布别人命运、把别人踩在脚下的资本。他不需要和任何人讲道理,他的标准就是真理。
陈唐离开连甜的房子,开车前往陈宅。
这一路上,他又想到他的奶奶,陈占昭女士。不得不佩服老人家所拥有的远见,看人看得很准,连甜确实如她顾虑的那般,跑了。
利益根本就拴不住她,他曾意识到了这一点,想用她要的真情网住她,他做到了,但没能骗到最后,还是搞砸了。
出国留学怎么可能说走就走,那存折上的数目以及产权变更协议,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
一些画面从陈唐脑中掠过,他给她卡的时候,她从容收下;他问她离职后有什么打算,她眼都不眨地说她还没想好;他拿刀把逼她时,她红着眼白着唇可怜兮兮地要求再给她一些时间;他上手揉她头顶欲亲近她时,她收起坚硬柔软应对......
陈唐握着方向盘的手越来越紧,手背上青筋崩起,泛着冷光。
她说他骗人,她也不遑多让。
车里的低气压一直维持到陈唐下车。
从车里下来的他,像换了个人,陈唐收起他所有的负面情绪,把那个底色狠戾阴鸷的自己留在了车里。
所以出现在陈邦与安玉卿面前的他,看不出任何异常,就跟平常回家的状态一样。
很显然,陈邦与安玉卿都在暗暗打量他观察他,他是圣绚的接班人,是陈家未来的当家人。
这个独生子虽然从小到大都没有让他们过多操心,没让他们失望过,但其实他的一举一动每每牵动着每一个陈家人的心。
“到书房来。”陈邦说完扭头就上了楼。
陈唐冲他妈笑了一下:“我还没吃饭,您给我准备些,一会儿我下来吃。”
真就好像是日常回家,连安玉卿都拿不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这个儿子到底是真不上心,还是已怒极在运作着大招?
陈唐过来一是为了跟父母有个交待,二是来看那封信的。
他冷静到像是来收集罪犯的证据,还原案情的。不用陈邦指路,他坐下来,鼠标一动,信件内容就出现在了眼前。
不长,先是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说着她出国留学的原因,充实自己找到自我。
看到这里陈唐一敛目,不知在想什么,稍许才又抬眼继续看下去。
中间是一些对不起之类的话,以及交待她都还回来了什么,列得像个还债的清单一样。
最后是一些感谢,如果抛开他是当事人的话,倒真是情真意切,写得颇为动人。
陈邦看着儿子冷静地看完邮件,问他:“这事你竟也不知道,你们怎么了,吵架了?”
陈唐:“分手了。“
陈邦倒是没有一点惊讶:“我只提醒你一点,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你该知道,先把眼前事顾好。”
陈唐赞同,现下最重要的当然是圣绚的交接,他全面掌控公司并顺利过渡一事。
陈唐:“我知道。”
陈邦在他走出去前,缓缓抛出一句:“我和你妈妈也不是一定要你们在一起,那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她都知道要往更广阔的天地去,你也不要把路窄了。”
陈唐的脊背挺得直直地,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
出了书房,他眼睛微眯,眉压眼,尾入斜。窄?那他就走一回试试,看最后谁把谁逼进死路。
陈唐下楼,安玉卿已经把饭备好,他沉默地吃着。
安玉卿坐在沙发上,时不时地往陈唐那边瞧上一眼,还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从小吃相就好,一点多余的声音都不会发出来,像他做任何事,都是这样从容不迫的。
陈唐吃饱后,对安玉卿道:“今晚我睡这。”
安玉卿:“嗯,每天都收拾的,就想着你们会留宿。”
说到“你们”,安玉卿一顿,然后道:“打扫西面屋子的是新来的家政,心不太细,收了那箱子,看上面有连甜的名字,就给放她那屋了,也没告诉我一声,要不还能早些发现。”
陈唐理了理袖口,随口道:“告诉了也没用,人早在国外了,她早都安排好了。”
说完,他起身上楼。去往他房间的路有两条,一条会路过连甜的屋子,他选了这条。
门半开着,但里面没有开灯,是暗的。
少年时,他会刻意选择另一边绕开走,尽量离这个房间远远的。那是因为一个,独属于他自己的、难以启齿的秘密。
那是一个夏日的夜晚,他打完球一身汗,急着回屋冲凉,走到现在他站的这个位置,她的门就是这样半开着。
不同的是屋里亮着灯,透出的光亮能让他清晰地看到,她该是刚洗完澡,正在用一条大毛巾擦头发,毛巾盖住她整个头,以至她根本没注意到门口有人。
她当时上身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T恤,下身是镶着一圈白边的深蓝色运动短裤,并不清凉更不露骨,但显得那双腿笔直又修长。
完美的腿部线条一直延到她的脚踝,一下子收了回去,很细,脚跟两旁是明显的两个窝。
虽然说确实存在没有脚脖子的人,但像连甜这样有的也不在少数,可她的还是有些不一样,线条过于完美,吸引住了少年的眼睛。
少年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愣在了原地,眼睛一时移不开。
他心里明明知道该做什么,不看并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可他的大脑不知出了什么问题,没有在第一时间接受自己下达的指令。
他当然还是迈动了双腿,事实上他驻足楞神的时间并不长,不过几秒钟。
但当晚,陈唐做了梦,那种青春期男孩会做的梦。
出现在他梦中的不止有那双腿那双足,还有她清晰的脸。梦中的少年没有被惊到,反而是在醒来后,不敢置信。
好在,只有那一晚,后来再也没有梦到过。
好消息是没再梦过,坏消息是只梦到过连甜。陈唐把一切都归于特殊时期的精力旺盛,连打球都宣泄不完的精力。
只是从那时起,他更看不上连甜了,甚至有些讨厌她。
在这之前,他就不太看得上这个女孩。说起来最先对她有看法是因为,陈唐发现,她能记住所有他家的亲戚和任何出现在他家的重要人物的名字与喜好。
甚至连他都记不住的一些亲戚家的小孩的名字,她都没有叫错过。
开始他觉得是连甜脑子好,但后来被他发现,她有一个小本,里面记着所有人的姓名与喜好,甚至有的人还被特别备注,曾说过什么话,出过什么事。讨好与谄媚的心思跃然纸上。
小小年纪,如此虚荣如此心机,少年越发看不上她。
再后来,又被他发现,她喜欢他。她以为她藏得很好,但就连没心没肺的包毅都看了出来。
于是,陈唐又给她打上新的标签,野心不小,贪心不足。
有很长一段时间,陈唐都觉得他把这个借住在他家,受他家恩惠的女孩看得透透的。
后来他长大一些,更成熟了之后,他意识到对连甜有很多误解。
如今,陈唐终于发现,他根本就不了解她。
如果她虚荣市侩,有野心有心机,怎么会扔下陈家给的一切,跑到国外去重新开始。
她也不会跟他闹分手,她明明已经得到了他的认可,该牢牢抓住他才对。
她可能有一件事说对了,她说他眼里根本没有她,没有把她当成个人。仔细想想,他能轻易说出他的家人喜欢什么,赵宜之与包毅喜欢什么,但却说不出她的。
他真的,从来没有了解过她。
屋子里的灯忽然被打开,陈唐这才发现,他不知不觉已走入黑暗中。
是安玉卿开的灯,她打量了一圈这间屋子,然后问陈唐:“你是怎么想的?如果不要了,准备放她走,我就要把这间屋子彻底改造,重新装修一下。”
陈唐立时就明白了他妈的意思,她还是不高兴了,不悦一向温顺听话的连甜竟敢违背长辈的意愿,所以,她要抹去连甜在这个家的痕迹。
陈唐不在意道:“我还要不要她不重要,您的心情更重要。既已看着不痛快,就算她日后回来,又变回那个听话的孩子,您心里依然会有疙瘩。”
说着,他也环视了一圈:“砸了吧,然后按您的意思重新装。”
走出屋子时,他不知是在说给谁听:“她的归宿本也不在这间宅子,该在我那里。”
安玉卿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心里暗暗叹了一口长气,心里明镜一般,这就是不放手?。
同时,她开始担心,两个人不要闹出什么不体面的事才好,但她也知道担心这个没用,谁也劝不动陈唐,只要是他认定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陈唐最终没有宿在陈宅,他没有多呆,于深夜开车归家。
在回去的路上,陈唐把车窗全部打开,其实不用这样,他已完全冷静下来,早已没有了立时飞去国外把人抓回来的想法。
他若出手,必要大获全胜,不给对方还手的机会,不留一丝生机。
所以,他不急。
这世上的每一个人,说话做事的方式都带着个人底色。就像陈唐之所以能和赵宜之成为朋友,是因为他们是一类人。
他们都有着对毫不在意之人的漠视冷傲,对目标之人的心狠手辣,翻脸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