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溪恢复知觉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在她耳边哭。
哭什么呢?
是哭她死了吗?
“滴答。”
一抹灼烫落入手心,令她心口一滞。
疼?
哭声越发清晰。
她眉峰微皱,缓缓睁眼,却是失了神。
这里,她太熟悉了,即便只是小小一角,她还是识得。
镇国将军府,她住了十八年的院落,望月阁。
可她不是死了吗?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二小姐!二小姐醒了!”耳边响起的哽咽语声又是那般的真实。
闻溪眼珠迟钝转动,只见,面前一众婢女嬷嬷,正一脸担忧的看着她,又唤她二小姐,她眼睫轻颤,仍旧无法回神。
这些人……不是…也都死了吗?
是梦吗?
是因她的大婚,而让那么多人惨死,老天可怜她,不忍她怀着愧疚与仇恨死去,所以给予她的一场梦吗?
耳畔再度响起那道熟悉哽咽声:“白音,快去喊大夫。”
“是。”
细碎脚步声来往。
闻溪喉头止不住翻滚,缓缓闭眼,那这梦也太美太真实了些。
冷风如寒刀利刃,凄惨叫声如幽魂索命,一阵一阵扎在她心头,瞬间鲜血淋漓。
胸口处好像还在隐隐作痛,她抬手抚摸,却无半分的伤,那滚烫的鲜血亦没有浸湿她全身。
!
闻溪猛的睁眼,腾的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不定,额头密密麻麻的汗珠。
不。
不是梦!
“二小姐感觉怎么样了?”见闻溪坐起来,贴身婢女白芷忙伸手探了探闻溪额头。
一抹温热落在额头,闻溪心跳雷鼓,定定望着白芷那张鲜活的面容,她终是回神,却不敢信,余光瞥见屋中铜镜,闻溪一把掀开棉被下塌,太过急切,忘了穿鞋。
白芷一惊:“二小姐,地凉!”
闻溪好像听不见,步伐踉跄,屋中婢女嬷嬷忙散开,又伸手扶她。
她手掌撑于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气息猛然一抖。
镜中的少女,青丝如瀑垂下,好看的眉下是一双极为干净的眸子,面色虽苍白,却还是能看出那双眸喜笑,似是从来不知何为悲。
这不是她。
可又是她。
闻溪一颗心跳的越发快,心头的想法呼之欲出,终是问:“什么时候了?”
声音干涩又颤抖。
白芷忙道:“申时了。”
闻溪摇头,再问:“此时,是什么时候,什么月份了。”
闻言,白芷一愣,不明闻溪怎么会问这个,虽疑惑,还是认真答道:“二小姐,现在是元和十年,腊月初八。”
元和十年,腊月初八。
“砰。”
不知什么东西,在她脑子里炸开,她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她好像是…重新活过来了!
“二小姐忘了?”白芷又道:“再过五日就是您与国师的大婚,眼下城内与府中可都挂满了红绸,真是好不喜庆呢。”
闻溪瞳孔紧缩,若非有物支撑,她定然是站不稳的,她攥紧了梳妆台面,手腕青筋毕现,脑袋嗡嗡,双眸死死盯着面前的一众婢女嬷嬷,明明是一张张鲜活又熟悉的面容,可此刻,她的眼前,好像只剩下一个又一个血淋淋,绝望的场景。
她记得,五日后,是她满心欢喜,期待许久的大婚,而那一日,却也是她满门被灭之时,所有的欢声笑语都只停在那一刻,此后,世上再也没有镇国将军府了。
那凄厉的惨叫,狠毒的话语刺激着闻溪的五脏六腑,痛与恨吞又发了狠的吞噬着她,令她无法言语,面上神情亦不知是笑还是哭。
她竟然……竟然回来了。
那她是不是也可以阻止一切,可以护下全府诸人。
帘子忽然被人从外掀开,婢女恭敬道:“二小姐,大小姐来了。”
闻溪终是跌坐在凳子上,蓄满眼眶的热泪落了一滴又被她硬生生逼了回去。
她抬眸看去,帘子再度被人掀起,是闻昭走进来,她面容清瘦却温婉,一向含着浅笑的眉眼在见到她时尽数化为担忧:“小溪。”
“我今日去菩提寺上香,一回府就听闻你不慎落水,现下怎么样?可好些?冷不冷?受伤了没?好端端的,又怎么会落水呢?”
闻昭一连串的问,是真的关心又心疼。
闻溪却始终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她,脑中很乱,那些记忆横窜,是她最厌恶与恐惧的。
好像大婚那日,闻昭与那人的对峙还在耳边,而她,亦是分不清那个时候的闻昭,是真的糊涂了还是真的只是被人欺骗又利用。
“小溪。”闻昭抚上闻溪手背,冰凉刺骨,她皱眉:“怎么那么凉,大夫可来看过?”
“白音去请了。”白芷道。
闻昭眉间担忧不减:“过几日就是小溪大婚,你们要好好照顾着。”
“是。”婢女嬷嬷纷纷俯身,然后退出去,给姐妹二人留下单独说话的空间。
从闻昭口中听到大婚二字,闻溪心头情绪猛散,却又极力压抑着,冷意席卷全身,喉头发涨的厉害,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才平静开口:“我没事,阿姐无需担忧。”
语气淡漠而又疏离。
闻昭一愣,“小溪怎么了?”
她与闻溪一母同胞,也不过差了一岁,二人关系是极为要好的,往日,闻溪最喜欢黏着她了,怎么今日竟是这般的冷?
闻溪对上闻昭不解担忧的双眸,不答,反而问了句:“阿姐觉得谢观清此人如何?”
谢观清,她自小就喜欢,亦是五日后要嫁的人。
闻昭目光有一瞬的闪躲,却因平日里闻溪也这样问过她几次,她并未多想,答道:“小小年纪就有一身绝佳的医术,又在十八岁那年,被封国师,是个顶厉害的人。”
“而他性格温和,与小溪也算青梅竹马,日后小溪嫁给了他,他定会待小溪极好的。”
闻溪偏眸看向窗外,此时的望月阁已经被红色绸缎与灯笼挂满,是那样的鲜红又繁华,当朝国师娶大将军之女,十里红妆,不知艳羡多少人。
而她,也曾在深夜里常常欢喜的睡不着,那可是年少就喜欢的人。
可此时此刻,闻溪却觉得刺眼的紧啊。
这满院的红,像极了那大片大片的鲜血。
冰凉又悲惨极了。
闻溪声音参杂寒意,说的意味不明:“阿姐对他评价倒是高。”
闻昭眼眸微垂,声音温和:“并非,是谢国师为人,汴京城中人有目共睹,陛下对他也是万分信任。”
“……”
“不像那永亲王。”话锋忽然一转。
闻溪看向闻昭,不解。
提起这永亲王,闻昭便止不住的皱眉:“前两日,他在古楼大街打了谢观清,这便也罢了,谁想,他竟然还将谢观清关进了大狱中。”
“你说说,在大街公然殴打朝臣,还是皇家子弟,像什么样子?”
“永亲王?”闻溪双眸微眯,缓缓念出这三个字。
“是啊。”闻昭声音里又有庆幸:“还好你当初选择了谢观清,而不是永亲王,那样一个暴戾的人,你远离些总是好的。”
闻溪并不在乎闻昭所言,似是想起什么,她偏眸问道:“永亲王可是十四岁才回的汴京城?”
“嗯,和你差了两年。”
闻溪眉头一松,眼眸渐渐涌上一抹极淡的笑意,许是刚重生,脑子一下子装太多又乱而不清晰,她竟是现下才想起这个永亲王是何人。
“可是阿姐,我觉得他人不错。”
闻昭皱眉:“你昨日不是还说着讨厌他?”
“有吗?”
看闻溪这不解的模样,闻昭眉头皱的越发紧,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她总觉得闻溪这一次落水醒来后和之前不一样了。
就如,她说谢观清被打,还被关进了大狱,她竟是一点不问,开口就是提那永亲王。
明明昨日,知道谢观清入狱又无法相救的时候,闻溪还气了好久,甚至在后院大骂那个永亲王不是人。
可瞧着闻溪苍白的面色,到底还是心疼,也不想让那些事扰了闻溪,她拉过闻溪手腕,转而叮嘱道:“近日汴京不太平,十起杀人案实在诡异,虽有皇浦司的在查,陛下也以下令暂时关闭城门,进行全城搜捕,但凶手仍未找到,你近日还是好好待在府中,安心待嫁。”
闻溪思绪却已偏,眼前缓缓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对于拥有前世记忆的她来说,她绝对不可能再嫁给谢观清,可这是早在四年前就赐下的婚约,而距离大婚又只有五日了,时间这样紧凑。
要想在这五日里,快速解了这困境,恐怕,需要一人相助。
闻溪记得第一次见这位永亲王,是在江南,只是那年,已经过去很久。
眼下,她只希望,那永亲王能够记得江南之时,好歹他们一起经历过生死。
“我回来时,在前厅瞧见永亲王身边的那个太监了,怕是那永亲王登门来送贺礼了,你若不喜他,也不必前去,改日阿姐登门拜访,替你道谢还礼也就是了。”
忽而听闻这话,闻溪站起身:“他来将军府了?”
闻昭颔首,却是不明闻溪要做什么。
正疑惑间,就见闻溪抬脚离开,闻昭问:“你去何处?”
“我去瞧瞧。”
“小溪!”
“……”
闻溪头也不回,她路过之处,婢女纷纷俯身行礼,府中处处红艳,极为喜庆,她脚步不停,有绸缎被风吹落,她像是看不见,径直抬脚踩过。
跟在她身旁的白芷眼皮不停跳动。
她仔细看着闻溪,只觉她真的好像不太一样了,她的世界里好像不再全部是谢观清与阿姐,而是有了更多。
闻溪走至前院,前厅被贺礼堆满,她四下看去,只见那正中,一个刻着魏字的匣子,几乎是一瞬间,她就猜透这个匣子的主人。
可这里却不见他的人。
难不成是走了?还是没有来?
闻溪提起裙摆,跨出大厅,往府门去。
前厅没那么多的人,空荡荡的,除了那漫天飞雪,就是偶尔路过的婢女又或是门房小厮。
风雪渐大,府中上空越发寂静。
她四处看去,除了皑皑白雪,还是不见记忆中的身影。
雪花落于眉心,她下意识伸手轻抚,水珠沁入指尖,她愣了愣,手中暖炉生了凉意,她心头轻叹一声,正打算抬脚离开,却察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闻溪抬眼看去。
只见,府门外停着一辆马车,马车通身张扬而华贵,门上刻着精致雕花,灯笼摇曳,上面的魏字显眼。
帘子掀开,清晰可见一人,金丝袖袍,外罩黑色狐裘大氅,头束玉冠,面容俊美无暇,只是那眼神凛冽桀骜,薄唇又微抿,透着一股难掩的暴躁狠戾,令人不敢直视。
四目相对。
不过一瞬,帘子便被放下,隔绝外面的一切。
马车欲要离开。
闻溪心下一紧,竟是下意识唤了一个许久未唤过的称呼:“阿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