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宁静和美丽的草原,一条小河蜿蜒而过,灰色的毡房如繁星般散落在起伏的草场上,一直延绵到远处的天际。成群的马匹、绵羊在草丛中时隐时现,随风而至牧歌如同天籁一般诉说着牧人的喜悦。
“苏隐出来!”
随着讹里本的喊声,一名年轻的妇人从一顶看着颇为华贵的毡房中走了出来,她身形颀长,体态婀娜,如黛的双眉下是一双俊美的丹凤眼,但双眸却如同北国的寒风一般散发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落寞。
“这人救了我们!”讹里本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族里通晓唐人言语的人不少,但都不是他能使唤得了的:“求娘子帮忙,为吾等做个通译!”
梁达奇怪的装扮让妇人颇为困惑,其实不光是她,周边之人也是如此。此地虽是塞外,却也是大唐的羁縻州县,平日里,唐人自然不算什么稀奇人物,像梁达这般贴着头皮的黑发,跟和尚都差不离了,没戴幞头和发冠,与唐人大相径庭;当然,也不像此地的胡人,胡人不管是奚人、契丹、突厥乃至室韦,虽然髡发,却是大半个脑袋剃得油光铮亮,留一绺或两绺长发垂于耳侧、前额等处,也与梁达截然不同。
“敢问小郎君尊姓大名?”妇人一边行礼,一边平静的问道,脸上的诧异转瞬即逝。梁达见状,赶忙学着旁人的语气答道:“在下姓梁名达,路经宝地!……”正当他搜肠刮肚想要找出后续合适的言辞之时,妇人便打断了他的话头,说道:“梁达?好名字,不知可有表字?在昆仲中排行第几?”
看到对方如此态度,梁达知道,她只不过是在例行公事罢了,便答道:“某姓梁名达,字致远!家中排行第一!初到……。”这个所谓“致远”的表字当然是现编的,在梁达的潜意识里,他平日里是不用表字的。现编也不难,达字是走之旁,肯定包含行走、到达、抵达的意思,只要没有大错就行了,是否高雅或深远没有任何意义。
苏隐哦了一声,说道:“原来是梁家大郎,妾身这厢有礼了。看大郎相貌堂堂,不知出身安定梁氏,还是天水梁氏?亦或河南梁氏?”
“不是吧,怎么还刨根问底起来了?”梁达觉得极为无奈,关键是这劳什子的安定梁氏、天水梁氏、河南梁氏,他根本就不知道啊,这如何能答出来?好在此行的目的是问路,不是官方谈判,完事之后马上离开,天各一方,到时候爱干嘛干嘛去,那就继续编吧。
“某出身河南梁氏!这次是旅游,不,游历路过贵宝地,不慎迷了路,万幸遇到了几位小哥,……,小郎君!这才一同到的这里!”
解释完毕,梁达又礼貌地问道:“敢问夫人如何称呼?”妇人却礼貌的回绝了他的善意:“夫人乃命妇之制,妾身不敢僭用此等名号!小郎君若是不弃,可同他们一样以‘苏隐’呼之。”
“这怎么会搞错呢?”梁达内心咯噔一下,在潜意识里,夫人一词是对看起来有些社会地位的女子的尊称罢了,用途广泛,对方只要穿着得体,年纪稍长就行了,对方不喜欢这个称呼?难道要叫女士?或者美女?靓女?小姐姐?算了,没必要深究。于是,他继续问道:“那敢问此处又是什么地方?”
苏隐答道:“此处乃大唐饶乐都督府地界,与北面的松漠都督府相去不远,往东三百里便是柳城,大唐营州府府治之所在。”
饶乐都督府、松漠都督府,还有这个柳城、营州府,梁达对此毫无印象,应该是一些行政区域吧。等一下,大唐!他心中一惊,赶忙追问一句:“敢问今天是何年何月,当今在位的皇上是哪一位?”“皇上?大郎说的是当今天子吧?”得到梁达的肯定后,苏隐才继续答道:“今日是庚寅年秋八月初九!大唐天宝九载!”
看到妇人嘴角再次露出的轻蔑,梁达知道,自己一定在什么地方又说错话了,好在经过刚才一番问答,那些一直困惑他的问题中,有一个已有了初步的答案。
大唐!天宝!这可是连失忆都没能抹掉的词语啊!再结合自己近日所见所闻,周边的地形地貌,动植物情况和人们的衣着相貌,他已大致勾勒出自己当前所在的位置。
随后,借助苏隐的通译,梁达终于弄清了今日事情的原委和经过。
这是一个草原上司空见惯的故事,年轻的讹里本看上了临近部落的一个年轻女孩,便与几个小伙伴一起在对方外出放牧时将其强行掳走。他们的地点选得不错,时机也把握得很好,很快便得了手,但他们千算万算,却偏偏算漏了那女子的战力。谁又能想到,看着有些瘦弱的女孩,身手格外的敏捷,竟趁着他们疏忽挣脱束缚跑掉了。女孩的兄长闻讯大怒,立即带人追了出来,直到他们遇上了梁达为止。
苏隐看到梁达满脸错愕的神情,便说道:“大郎莫要奇怪,抢亲乃胡人之习俗也!”习俗?呵呵,梁达笑道:“但他们失手了!”这种事情,让人跑了,生米便不能煮成熟饭,对方岂能善罢甘休?更何况,按照他们的说法,那女孩的父亲还是个莫弗纥,乃是这方草原上的一个豪强。
发现自己的俘虏竟是一个氏族族长的儿子,梁达不禁暗自高兴,他学着众人的遣词,黑着脸大声训斥道:“尔等两家之事与某无干,某只想知道,尔等为何不闻不问就冲上来害吾性命?”
为何要杀你?当时情况紧急,你若是他们同伙,自然该杀!若不是他们同伙,一个人三匹马,各种大包小包的,十足的大肥羊啊,岂能错过?当然,眼下这个场面,这种心思如何能说出口来?没法子,倒霉的俘虏只能支支吾吾地说是一时糊涂,看错人了,愿按草原上的规矩进行赔偿云云。说着说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梁达正顺着讹里本的目光看向自己的三匹马。俘虏心中暗叫不妙,立即换了一副嘴脸,正色道:“吾乃大贺氏莫弗纥之子大贺安瑞,某被大郎所擒,自当以财货赎身。但此事是尔等有错在先,尔等若敢杀吾!吾族定然不死不休!”
“原来你小子会讲汉语啊!”梁达语调平静,脸色铁青,任谁都看出来,他大约已被激怒了!